"四页情书......现在早不流行这个了,而且找一群没谈过恋爱的男生凑在一起写出来的情书,简直是糟糕得没话说。"我微笑着说,当年谢圆圆小姐和黄筱闹别扭时,也曾收到过黄筱在两个寝室男生帮助下完成的柔情蜜意的道歉书。圆圆站在寝室的桌子上高声宣读这封号称聚集"十六名痴情汉子满腔热情"的道歉书,全寝室女生无一不笑得喷饭。
"唔,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早知道拿来给你参考下就好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嬉皮笑脸地说,"子矜,我什么时候也给你告白一个吧,就圣诞如何?"
"不要。"我自顾自地吃菜,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我就知道,"他有些泄气,不过马上好奇地说,"子川当初有对你告白过吗?"
"......没有。我们是青梅竹马,哪需要什么告白......"我愣了一下,淡淡地说,"不过我是想对子川告白的,可惜他没来得及听我说......"
"对不起,我又乱说话。"自从他听了子川的去世后,他就很介意提到这个,怕我因此而伤心。
我淡然笑了笑:"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过,告白这种事,秀一倒是做过,而且被我听到了......"
"诶?是你们大学的时候吗?"他有些诧异。
我轻轻摇摇头,心里慢慢涌起淡淡的悲伤:"不是......是子川的葬礼......在绵竹汉旺镇......在子川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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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矜是在自己的宿舍里接到医院的电话的,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子川已经在一片白布后面。顾子矜木讷地挪动着脚步,慢慢走近子川,揭开白布,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庞,因为长时间的住院,子川的面颊都有些凹陷下去,看上去异常消瘦,但是表情却是静谧的,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烦心了。
"......子川......子川哥哥......"顾子矜轻轻喊了一声,"你这个人,永远都是这么任性吗......你再也不要子矜了吗......子川哥哥......"
"顾小姐......"护士法子已经哭肿了眼睛,但是这个时候必须要照顾好顾子矜,毕竟顾子矜也是有病在身的人,一直都定期到医院做检查。
"......对,对,法子......法子在啊......子川去世的时候,是法子陪在他身边的是吗?他有没有醒过来说点什么......法子你告诉我......"子矜有些失神地抓紧法子的手臂,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一个救生圈,便舍不得松手。
"顾小姐......孙君是在昏迷状态中去世的......所以,很遗憾......"法子无奈地摇摇头。
"唔......"顾子矜的手还紧紧抓着法子,但是身体已经软软地倒下。她感到心口一阵巨痛,人也晕厥过去。
坐在病床上看自己的病历报告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顾子矜抬头,看到一个橙色头发的男子。
"你是......小真?"因为有和越秀一相似的面孔,所以辨认起来倒不费力,顾子矜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恩。顾子矜......顾小姐,对吗?"小真还以一个微笑,然后又认真地说,"我陪秀一过来了。"
"那他人呢......在子川那边么?"顾子矜也没有收拾自己的病历报告,或许她潜意识里就认为小真和越秀一一样也不懂日文。
小真走近,瞟了一下顾子矜手里的报告:"照顾子川的护士是一个叫法子的小姐吧......中文说得很不错啊......听她说顾小姐晕厥了近一天,是不是你当初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啊......"
虽然不担心小真会看出日文的病历报告上有什么信息,但是顾子矜还是掩饰着说:"恩,有一些,不过没什么要紧的......碰巧那两天比较劳累罢了......我们过去吧,再看看子川......我已经给老家的长辈们打了电话了......等越秀一来看子川最后一眼后,子川就要送去火化了......"
"好吧,秀一......刚才秀一一看到子川的遗体就晕了过去,可能现在才苏醒呢......"小真再瞟了瞟子矜手里的病历报告,然后细心地来搀扶着子矜下床。
根据小真的叙述,从知道子川死讯后,越秀一就处于崩溃的状态,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有时候疯狂地嘶叫,有时候痛苦地撕扯头发甚至撞墙来自残,更多的时候就是呆滞着缩在角落里。
"但是就是不哭,"小真咬了咬牙,"我和元隽......哦,元隽是我男朋友,顾小姐听说过吧......看得心疼时都哭了,他还是不哭......"
顾子矜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小真:"我也哭不出来......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去从寿司屋偷了一点芥末,才把眼泪弄了出来......"
小真苦笑着说:"顾小姐的个性和秀一倒有些相似来着。"
越秀一果然才刚刚醒过来。果然如同小真提到的,身体在短短几天内垮掉了。医生不得不通过注射的方式补充了一些营养。顾子矜看着越秀一形如枯槁的脸色,深陷的眼窝,眼睛里全是红色的血丝,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还要摇晃一下,感觉随时可能被吹倒一样。
两个人对望着,以往一见面就剑弩拔张的眼神也暂时消失了,两个人都是一脸挫败的表情。半晌,顾子矜用嘶哑的声音说:"子川妈妈说,日本这么远,家里人也来不了,就请越秀一帮忙给子川扶头吧。"
"扶头?"越秀一的声音同样嘶哑,他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
"乡下的习俗,人死后头是歪的,必须由至亲的人把他的头扶正,这样死者才会走得顺利。"子矜默默地说,"其实也不需要怎么做,就是略微把子川的头抬一下就可以了。"
"哦......至亲之人么......"越秀一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小真,一会儿你帮我给子川扶扶头吧,我的手......我不想弄脏子川......"
小真看了看子矜,笑着开解秀一说:"没有人认为你会弄脏子川啦!你在闹什么别扭......"
"--叫你帮我你帮忙就是了!"越秀一突然咆哮着说。"你不愿意的话,我找别人!"
小真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安静地回答:"我知道了,我会代替你好好给子川扶头的。"
由于子矜和越秀一的身体状况都不太好,子川在日本的火化过程都只有小真参加。一想到子川会在一场火焰后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子矜和秀一竟又同时晕厥。
火化之后,小真捧着一个深蓝色的骨灰匣子回来。子矜已经写好了辞呈,并趁着她的部门负责人来医院探望的时候正式递交了辞呈。
"顾小姐,你真的不再多考虑一下了吗?虽然在你亲人过世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显得有些不恰当,但是你真的没必要因此而放弃在日本的发展机会啊。"
"谢谢您,佐藤女士。"顾子矜轻轻地说,"来日本是我和子川的梦想,如今,我们在日本已经呆了一年半了,该回家了......对不起,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小真刚照顾着秀一吃了一些安眠的药物好不容易才让秀一好好睡了一觉,过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做了辞职决定后的顾子矜,神情委顿,看到小真后自嘲似的笑了笑:"我辞职了......觉得自己很任性......比秀一和子川还要任性......如果我和秀一的关系没那么恶化,秀一就不会远离子川一个人寂寞地在上海生活,也就不会......"
"恩?也就不会什么?"小真似乎听出了什么端倪。
子矜惨然笑了笑:"没什么......这些天辛苦你了,小真。"
"恩,因为小真叫蓝晖啊......秀一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属于他的蓝色阳光......"小真笑了笑说,"虽然我经常说傻话让秀一和元隽笑话,不过我还是固执地认为,我这个蓝色的阳光,可以给秀一、顾小姐,甚至子川一些温暖的......"
"恩,谢谢你。"子矜点了点头,"后天下午的飞机是吗?早点休息吧......后天,我们一起陪着子川回四川老家。"
出发当天,早上,顾子矜失踪了。
越秀一被小真连哄带骗外加药物安眠,倒也好好休息了两天。顾子矜失踪后,越秀一很快发现,放在顾子矜柜子里的子川的骨灰匣子也不见了!
"可恶,真是个爱惹事的衰婆......她究竟带着子川的骨灰去哪里了!?"越秀一拨了子矜在日本的电话,关机。
"小真,你自己一个人先收拾一下我们三个人的东西,还有医院方面子川和那个女人医疗费用上的一些结算......我去找那个女人!"越秀一的脑子里,突然浮想出顾子矜怀抱着子川的骨灰匣子去寻死的镜头。是了,如果是那个蠢女人的话,做这样的事也不希奇的。
越秀一不懂日语,在这个陌生的国度要想找到顾子矜简直无处下手。还好有个看到他就失魂落魄的小护士法子,而且还专门为了秀一学会了汉语。
"顾小姐昨天晚上聊天的时候提到过东京铁塔,"法子的汉语已经比较流利了,"会不会是去那里了?"
(----是了,东京铁塔......)
(----顾子矜,你是打算带子川去看铁塔么?)
越秀一刚赶到东京铁塔,却看到顾子矜蹲在一个角落里。越秀一走近,正要发火,却发现顾子矜紧紧抱着一个包,正在瑟瑟发抖。
"......顾子矜,你果然在这里......"越秀一撇了撇嘴说,"真是爱惹麻烦的女人,下午就要搭乘飞机了,你还......"
"秀一。"顾子矜抬头,越秀一看到她苍白得有些异样的脸色,"秀一,我想把子川带出来看看东京铁塔,这是我和子川的约定......"
"......我知道。"越秀一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用温柔地声音说,"已经上去看了吧......走吧,我们回去了。"
"恩......"顾子矜的脖子似乎酸痛得厉害,她用左手轻揉着脖子,慢慢站起,然后把右手里的背包递给越秀一,"我有些累,子川的骨灰盒,你拿着好吗?"
越秀一接过装着骨灰盒的背包,心里颇多感触。从认识子川以来,他就一直在和顾子矜争子川,争到现在,她把子川交给自己的时候,心里却如此难受。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回去吧。"顾子矜扶着自己的脖子,慢慢走过越秀一身旁,越秀一注意到她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大汗淋漓的样子。
(----真是劳累的原因吗?为什么很象是难受时冒出的汗......)
2001年5月下旬,顾子矜、越秀一以及秀一的好友蓝晖(小真)终于回到了子矜和子川的故乡,四川绵竹汉旺镇。
乡下的葬礼原本就有很多的规矩,顾使君是村里的干部,张松青是小学的老师,孙顾两家又出了这个乡唯一的两个大学生。所以子川的葬礼非常热闹,来往的乡亲邻居、亲戚友人人数大大超过了张松青的意料。做了十几年小学教师,她的身体原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丧子之痛,所以应付这么大规模的场面时,张松青很快因为劳累而病倒。子川的父亲孙卫国是个老实人,对于这样的场面也是无法应付。虽然有顾使君夫妇帮忙,但是子矜回来后就一直有些病恹恹的样子,帮忙做一些简单的事情都会大汗淋漓,还老是说脖子痛。所以,真正撑起整个葬礼的人,却是越秀一。
在此之前,越秀一决计想不到自己会在子川的葬礼上扮演着半个主人的角色。他和小真都穿着黑色的西服,两人有王子一般俊美的面孔,而且还如此相似。总之本应该是和这个乡村的葬礼格格不入的两人,却冷静肃穆却又彬彬有礼地接待着来吊唁的客人。客人们私下都在讨论这两个俊美的男孩子,也悄悄去问过张松青。
"那个姓越的男孩子,"张松青轻轻地说,"他是子川的兄弟......应该说比兄弟还要亲的人......"
有了秀一和小真的帮助,虽然在炎热的五月里有不少宾客因为天气的关系中暑,但是三天的葬礼没有出任何问题,接待客人也非常得体。唯一奇怪的是越秀一,这个被张松青称为和子川"好过兄弟"的男孩,一直没有哭过,即使是下葬当天,所有子川的亲人都哭得死去活来,就连小真也难过地蹲在一边偷偷流泪的时候,越秀一也只是冷静地搀扶着子川的两位姑姑,照顾着因为伤心而难以自持的人们。
葬礼的这几天,张松青好几次哭得晕厥过去,所以等到下葬的时候,孙卫国无论如何也没有让妻子去。顾子矜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是坚持要送子川最后一场。当装着子川骨灰的盒子慢慢淹没在飞起的泥土中时,顾子矜突然发疯一样哭吼起来。顾使君和子川的一个表哥两个人去拽顾子矜都没有拽住,她仆倒在子川的坟前,无力地抓着身下的泥土,嘶哑的哭号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一阵阵心酸。等到越秀一安顿好子川的两位姑姑,再去帮忙拉顾子矜的时候,子矜已经摸着自己的脖子,晕厥在地上。
子矜在昏沉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醒来,竟然下了蒙蒙细雨。下雨总会让人觉得伤感,顾子矜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走出自己的房门,却正巧看到小真,似乎正在帮忙收拾从邻居处借来的桌椅。
子矜发现小真似乎在注意自己揉脖子的动作,于是手放下来,故作轻松地说:"早啊,小真。我昨天晕厥过去,怎么一下子就过了一个晚上了。"
小真放下手里的凳子,径直向顾子矜走过来,然后打量了一下周围,压低着声音说:"顾小姐,我觉得你还是早一点去治疗一下比较好。"
"治疗?治疗什么?"顾子矜心里一惊,然后若无其事地说,"我这几天就是没怎么休息好,有些劳累罢了,这个也需要治疗么?"
小真静静地看着她,然后说:"我们公司主要研究的是日韩的服饰,所以作为设计部的人员,我们必须要求精通日语和韩语的。"
"哎?"顾子矜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这个。
小真叹了口气说:"在济生会病院的时候,我只瞄了几眼就看完了你的病历报告了......活检发现,颈部有了低恶的淋巴瘤......"
"不要告诉其他人!"顾子矜急急打断小真的话,"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越秀一......"
"我还没有告诉他,"小真点点头,但是不无忧虑地说,"为什么你要隐瞒这个呢?你最近这些时间时常因为疼痛而晕厥啊......早一点接受治疗啊......"
"这个,我知道了......总之子川的葬礼过后,我会快快去找一个工作,然后再想办法去治疗的。"顾子矜低头,淡淡地说。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生病哪有这样拖的?"小真急了,"何况你这个好歹也是一个......一个瘤,如果到时候恶化了怎么办?我和秀一都可以帮助你啊,干嘛非要逞强说等自己工作以后再治疗?"
"我欠越秀一的,已经太多了,"顾子矜凄然地说,"现在子川死了,我和越秀一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了......小真你别激动,总之我心里有数啦......哦,越秀一呢,还在睡觉吗?"
"......秀一刚才提着一个口袋去子川的坟那边了......顾小姐呀,你的那个病,我还是觉得......"小真对于自己看到的那份病历报告始终耿耿于怀。
"我去看看越秀一吧......顺便去给子川道歉,昨天实在太难看了......"顾子矜背过头去,"小真,谢谢你为我保守秘密。"
子川的坟在孙家的一小块半山的自留地上,由于位置比较高远,可以俯瞰旁边的绵远河。小山坡一样的自留地里,仅有一棵乡下常见的桉树陪伴着子川的坟头。顾子矜慢慢走进,却听到幽幽的音乐,而越秀一,背对着子矜,正蹲在子川的坟前,身旁有一个小小的CD机,蓝色的,应该是当年越秀一买到后到处炫耀的那个,接了一对小小的喇叭,那音乐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