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姑娘，我有点累了。今夜多谢招待，我们这就先告辞。」
「咦？你怎麽突然要走了呢？」黄姑娘神色慌张起来。
高怀安一把抓住陆旭先的手臂。
「回去了！」
陆旭先此时已经醉了七八分，不但站也站不稳，神志也很混乱。他见高怀安拉他的手，猛然甩开，同时大喊一声：
「别碰我！你这淫贼！」
高怀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现场太过吵闹，其实没几个人听见这句话。但是让他痛心的，是陆旭先竟然用这样难听的话骂他。虽然知道他是醉了，但…
见到他又拿起酒壶要喝，他一把抢过来。
「不许喝了！」
双手一伸一抓，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陆旭先整个举起来扛到肩上。他做这动作似乎不费什麽力气，有人便出声赞他。他气得脑筋发烧，根本充耳不闻，就连陆旭先说著醉话骂他，黄姑娘叫他，他都没听进去。他绕过几张桌子，找到黄庄主。向他要了一个房间。
「没问题，早就给你安排好了。」黄庄主说著手一招。随即便有仆役过来，领著他走出大厅。

客房门口，提著灯笼的家丁对高怀安行了个礼，说：
「实在很抱歉，本以为大师是一个人来，所以只留了一间房。加上今日客人太多，恐怕挪不出其他地方来给陆公子…」
「不要紧。」这才正合了他的意。
「那要委屈您挤一挤了。」家丁一揖说道。
哪里有什麽委屈呢？
高怀安背著陆旭先点头回礼，道了声谢。待人走後，他才轻轻把陆旭先放在床上。
陆旭先整个人软绵绵的，他眼睛闭著，已经快要睡著了。口里却还在念著：
「…小淫贼…贪好女色…不要脸…」
高怀安听了有气，但暂时忍下。
他细心地替陆旭先除去鞋袜、脱下外衣、松开发结。等他看起来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好觉了，自己才跟著和衣上床。两个大男人共挤一床实在是有些挤。他侧卧在陆旭先身边，看著陆旭先高挺的鼻骨、因酒意而泛红的侧脸、随呼吸起伏的胸膛…
忍住想要一手抱住他、一脚跨上他的冲动。

「淫贼…」
两字伴著酒味飘入空中。
「你这是在说谁啊？」
他挑起眉毛、撇下嘴角。
「…淫贼…高怀安…」
他好气又好笑！都已经醉成这样了，还要骂他…
「说来听听，高怀安怎麽个淫法？」
「…」
陆旭先没反应。高怀安又问了几次。见他一点声音也没有，高怀安抬起身体，低头看他。
「你睡著了吗？」
「…」
「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
「谁是淫贼？」
「…」
连问几个问题都没有回应，确定他已经沉沉睡著，高怀安扬起嘴角笑了。他知道陆旭先只要一喝醉睡著，就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半途醒过来了。
这下肆无忌惮，一翻身，大胆欺上了陆旭先。他双腿跨在陆旭先两侧支撑自己的重量，双手撑在枕边。
心仪之人就在眼前，垂手可得之处。高怀安本来还显得从容不迫地，但真正这样面对面之後，却紧张起来了。感觉到自己脉搏跳得越来越快，气息变得急促。他低声说道：
「都是你胡说我是淫贼，现在可真要变成淫贼了…」
轻轻低下头。淫贼第一个要偷的，是他朝思暮想的唇瓣…
接近时的第一个信号是浓重的酒气，等到柔软的触感贴在唇上，他立时觉得自己要醉了。彷佛被雷电劈中全身，一瞬间汗毛都因兴奋而站立。他从蜻蜓点水的碰触开始，到得寸进尺的舔吻、啃咬，最後是开门入关，尽情席卷肆虐。

睡著的人没有欲念，只是觉得嘴里有东西，不舒服，下意识地转头躲避，伸舌头想把东西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而醒著的人，在亲吻逐渐加深、陆旭先又有回应的情况之下，情欲迅速升高了。
「旭先…」
轻轻唤著他的名字，脑里一片热烘烘的。胸口搔得好痒，身体接触到陆旭先的部位全都在发热，尤其是腹部下方。
「旭先…」
理性叫自己要适可而止，但是双手却自动解开了他的腰带。手掌游移在他的身上，从他平坦的腹部，到胸口，到颈子，到髪间。陶醉其中。
「我喜欢你…我爱你…」
在他耳边焦急地倾吐，是知道他听不见才说的，却又有那麽一点期待，希望他听见自己的心声。
矛盾地伸舌含住那饱满耳垂，同时，手指找到了胸前的据点，抚弄起来。
「旭先，我爱你…」
他一路攻城掠地。
陆旭先醉是醉了，却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他一直觉得有人在吵他睡觉，尤其是胸前一阵阵刺痛的，很不舒服！他醉得厉害，根本不记得是什麽状况，他梦见陆小虎在咬他，一下咬他耳朵，一下咬他胸口。於是他抓住胸前的人用力一拉，大喊一声：
「小虎！再咬爹生气了！」
高怀安愣了一下，停住了动作。
陆旭先紧闭著眼睛，皱著眉头。嘴里咕哝了几句，「去找奶娘去…」又安静下来。
这短暂的停顿，让高怀安才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他看著眼前衣衫不整、身上还有斑斑红痕的陆旭先……什麽时候进到这一步了？若他此时没打住，再继续下去的话，岂不就……
「你这禽兽…」他暗骂了一句。
忍耐著还在体内喧腾的欲望，高怀安帮陆旭先整理好衣衫，重新系上腰带。
他怕自己睡在陆旭先身边，可能会忍不住又兽性大发，乾脆不再上床。
他披上外衣，留下陆旭先一人在房里。关上门，在露水湿重的庭园里，独醒至天明。

隔日一早醒来，陆旭先没见到高怀安，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辨识出门外的景致之後，他知道自己还在黄府里头。不过昨夜是怎麽来这儿、怎麽睡著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怀安？」
他在门里门外找了一会儿，没看见人。倒是一个小厮打了一盆水过来，还送上一条乾净的白布。
「少爷，要不要洗洗脸、还是要净身？」
陆旭先昨天是骑马来的，身上有些灰尘。再加上喝了许多酒，现在他总闻到自己身上有股酒酸味。能够洗个脸、擦擦身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谢谢你。」
「少爷不必那麽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暂时把找人的事放在一边。陆旭先脱下上衣，赤裸上身。那小厮绕到後头帮他擦背，陆旭先自己拿块布洗脸净身。他先洗了脸，然後把布沾湿擦拭自己胸口，冰凉的水温滑过皮肤，留下清爽的触觉。但是…怪了，他胸膛上一块一块，竟有好几个红点。这是什麽？
青青红红的痕迹，什麽时候生出来的？
他研究一会儿，问那小厮：
「小兄弟，你们这儿有蚊子吗？」
「没有啊。夏末的时候还可以看见几只，入秋之後就一只都看不见了。」
陆旭先感到纳闷，盯著自己胸口又看了一会儿。那小厮帮他擦完了背，转到他前面。见他看著自己胸口那些痕迹，便问他：
「少爷，你结婚了吗？」
「没有。」
问他这个做什麽？他纳闷。
小厮笑起来，脸上表情暧昧。说：
「这样啊。少爷真是好命，这几天上哪里去快活了？」
「什麽？」
陆旭先听不懂。小厮又说：
「是百花楼的哪个姑娘这麽热情。留下好多痕迹。您脖子上这块，都留下牙印了呢。」
他指著陆旭先的脖子，吃吃笑著。
陆旭先愣了一会儿，这才听懂他的意思。他忙脸红挥手说：
「不是，不是！是我儿子，是他咬的。他还不足两岁，总爱咬人。」
他心里却犯嘀咕。什麽时候留下痕迹了？
「儿子？少爷您不是还没结婚吗？」
「不是我亲生的，是我的养子。」
「这样啊…」
那小厮不说话了，但他频露出奇怪的表情。陆旭先忍不住问他：
「怎麽了？」
小厮欲言又止，嘀咕说：
「少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可是如果您的儿子不足两岁，那这绝对不是他咬的。这是成年人的牙印啊…」
「这…」
陆旭先的脸有些僵了，也怀疑起这印子的来历。怎麽可能呢？有谁会在他脖子上咬得留下齿痕？昨天之前还没有的，昨夜发生什麽事了？
小厮见陆旭先脸色不对，想是自己说错话了。他怕被责骂，道歉之後连忙走掉了。陆旭先看不见自己脖子上的痕迹，觉得莫名其妙又懊恼。是谁趁他睡觉时咬他的？还有胸口的痕迹，难道也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对昨夜一点记忆也没有。该不会是酒後乱性、已经铸下大错了…

10
现在唯一能告诉他昨夜发生什麽事的人，只剩下高怀安。陆旭先困惑地穿上衣服，正想出去找他，他就出现了。

「醒了？肚子饿不饿？大厅那儿有供早饭，你可以自己去吃。」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虑了，高怀安的神色好像不大对劲。看他一眼，立刻就撇开。
他心里疑虑更深，正色问道：
「你告诉我，昨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高怀安显得有些慌张，结巴道：
「你、你说什麽？什麽怎麽一回事？」
「我是在说这个，」他拉开领口，指著自己脖子上的牙印，问：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高怀安忽然脸色铁青，又立刻发红。陆旭先看了，以为真如自己想的那样，也跟著脸色变青变红。
「快说啊！」他急道。
高怀安以为东窗事发，瞒也没用了。他把心一横，决定实说。
「旭先，你别生气。」
「…」
陆旭先心想，为什麽他要道歉？
「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
他做了什麽？难道是他安排女人来陪侍吗？这念头一浮现，陆旭先猛然红了脸。
「你…」
他窘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瞪著高怀安看。
高怀安以为他是气得说不出话。他怕被讨厌，心里慌得不知所措，急道：
「我知道趁你喝醉的时候占你的便宜是我不对，可是，那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你！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
「你、你说什麽？」
陆旭先愣住。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了什麽。他张口结舌当场傻住，不会吧…
「不、不是…」
高怀安这才发现自己是弄错了，陆旭先根本不知道。他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但懊悔也来不及了，陆旭先已经被这事实震惊得无法言语。
「你听我解释…旭先！」
忽然，陆旭先转身急奔起来。高怀安心想「糟了！」立刻追了上去。

秋风一卷，扫起满地丹枫落叶。一片孤叶飘呀飘，飘进高家厅堂里，高向北捡起，拿到一张哭得红肿的小脸前。讨好地说：
「小虎乖，别哭了。看看，这是枫叶呢！是不是很漂亮啊？」
回答是，比刚才更为响亮的哭声。
哇～哇～
「我的小祖宗，不要再哭了吧。你再这样哭下去哭瞎了眼睛，等旭先回来，你可就看不到他了。」高向北把陆小虎抱起来，哄著说。
「我看你别白费力气了。这小子被他宠坏了，谁也不认，只找旭先一个。你还是祈祷旭先早点回来，我看还比较有用。」高向南说。
高向北听见这话就有气，说：
「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了！昨天你看见他们出去，怎麽连去哪里、什麽时候才会回来都不问一声。要是他们去个三天不回来，这小家伙岂不真要哭瞎了？」
「这干我什麽事呀…」
高向南站到高向北的面前，低头看著仍在抽抽噎噎的孩子一眼。掏掏耳朵，说：
「我看不然这样，我先把他打昏，等旭先回来再救醒他…」
「你小心旭先找你拼命。」
「哈，他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拼命我也不怕。」
才说著，陆旭先就从门口进来了。他怒气冲冲，脚步踏得乒碰响。
高向南吓了一跳，忙说：
「啊。我是开玩笑的，你别…」
陆旭先压根没注意到他们，他旋风似的穿越大厅，一下子就从侧门进去了。小虎看见他出现，本来是要笑了，又见他马上又走掉，脸一垮，哇地放声大哭。
「他在搞什麽！」高向北心疼小虎，不满地说。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高怀安不久便从门外追进来。他一脸焦急，忙问：
「旭先呢？」
「跑进去了。」高向南说。
高怀安听了就要跟进去。高向北身形一闪，挡在他前面。
「等一等！把这个顺便带过去还给他！」
把小虎塞进了高怀安的手中。

陆旭先回到自己房间，一把摔上门。怒骂道：
「混蛋！禽兽！恶心！」
「…太荒谬了…」
他没耽搁时间，一边破口骂著，一边把布巾摊开在桌上，从抽屉里随便抓了一堆衣服，从枕头下拿出银两，桌上大夫开的草药，还有零碎又必要的一些东西…他迅速把这些包成一个大包，甩到肩上正要跨出门。由远而近，传来响彻长廊的哭声。
「小虎…」
他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宝贝儿子。都怪他一时之间太生气，差点就忘了该带他一起走…
他奔向那阵哭声，却见到淫贼抱著他的儿子迎面而来。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旭先！你这是干什麽？」
高怀安见到他肩上的大布包裹，气急败坏地问。
「去你的，禽兽！把小虎给我，我要带他走！」
陆旭先一看见他就气得满脸通红。伸手要把孩子抱过来，却被高怀安一闪，避了开来。孩子看到陆旭先，却碰不到他，哭得更加厉害了。
「你干什麽！孩子还我！」
小虎一脸鼻涕泪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不知道哭多久了？陆旭先心疼小孩，更加愤怒。
「高怀安！你有没有同情心？没看到他都哭成那样了，快把他给我！」
「给你你就走了！」他大吼。
「我不走行吗？谁还要待在这里，你竟然做出那种事情！你这个淫…淫…」陆旭先脸色涨红，话却说不出来了。一想到自己身上那些痕迹竟然是高怀安留下的，他真的是羞愤到极点了。
「我知道是我不对。」
「知道就把孩子给我！」
「可是我真的很爱你！」高怀安大吼出来。
陆旭先听见这句话，脑中彷佛一片轰然巨响。这句话他今天听过一遍，但他一直不让自己去想。男人对男人说什麽爱，他不能理解。偏偏他知道高怀安不是在说谎，他不是在骗他…怎麽会这样…

高怀安心里沮丧到了极点。他本来不愿把小虎交给陆旭先，但看小虎实在哭得凄惨可怜。他心也软下，便把孩子抱给他。陆旭先反射地拥紧孩子，动作僵硬地拍他的背、哄他。其实他脑里乱哄哄地，根本一片空白。
耳边，高怀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耳里。

「你说什麽我都听你的，别走。」
他这是在求他了。
「你说过这里是你唯一的家…」
不要跟他说这些！
「你说过我是你最喜欢的一个…」
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过我是你唯一的亲人…」
「闭嘴！」他怒道。「不要说了！」

陆旭先把脸埋在小虎身上，小虎咯咯笑了。他抱紧小虎，蹲了下来。为什麽变成这样呢？这孩子，为什麽变成这样了？

高怀安是他养大的，他压根没想过自己在他的心里竟然是那样的对象。他不是女人，连一点像女人的地方都没有。高怀安为什麽会对他有那种感觉，他不仅想不出来，他连想都不愿意想。如果刚才没听见小虎的哭声，他是真的想要就这样一走了之，不愿再看高怀安一眼。但是现在，他的怀里有一个孩子，连牙都还没长，还需要奶娘的哺育。如果他走了，他怎麽照顾他？
以前他也曾经抚养过一个孩子，在那孩子的两个亲哥哥找到他们之前，他独自抚育了那个孩子五年。十岁的他到处去给人打零工，什麽活儿他都做，有时他把孩子背在背上，有时寄给好心的人在他工作时帮他照顾。那个孩子当初就是差不多像现在的小虎那麽一丁点大，一哭就是要喝奶。他没有办法，总是到田里去，找那些背著孩子的母亲，请她们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