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琛之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得很凄凉;"九儿,我错了。我不该有妇人之仁,我早应该把你锁进笼子里,折断你的翅膀,不让你见到任何人,让你永远也无法再飞起来。可是我太爱你,不忍心看你变成这样。我真后悔自己不够绝情,结果却害了我自己。"
"撤掉你在斡旋山庄的伏兵,我留你条全尸。"周玖时冷冷的说,眼里只有恨。
顾琛之哼了一声,退到墙边,墙壁向内翻打开了。顾琛之用力一按里面的机关,一阵阵巨响传向远处。"我要他们为我陪葬!"顾琛之的声音很决绝。
"糟了!朱姑娘!"周玖时心里涌起很不祥的预感。朱红萸会意,带着人马赶往斡旋山庄。
顾琛之转身跑进秘道,周玖时和李仰止追了进去。里面是药室,关着一个孩子。顾琛之蹲下去,一手掐住那个孩子的脖子。"周玖时,你不认识他吧?你还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呢,我今天就让你见最后一面。"
那个孩子很瘦小,细细的脖子似乎一用力就能拧断。他在顾琛之手下拼命的挣扎,发出难受的呻吟。
周玖时知道他是谁。
顾琛之随手拿起柜子里的一瓶药,碰翻了柜子,药瓶破碎一地。他把药灌进那个孩子的嘴里,那里随意一瓶便可能是剧毒。周玖时不由急得靠近他们。"不许过来!"顾琛之一声吼,阻挡了周玖时的脚步。那个孩子被掐得更紧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周玖时觉得心里某样很尖锐的东西渐渐软了下去,"放了他,我让你活着离开。"
顾琛之却像嘲笑一样地说:"不用了。我全心全意对你,只能得到如此下场,这个孩子本想还给你的,看来你也不会领这个情。"
周玖时努力平复自己,注视着顾琛之的一举一动,他必须把这个孩子抢回来。
孩子越挣扎越无力,似乎渐渐陷入昏迷之中时,突然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刺入顾琛之掐住他的手背。顾琛之猝不及防地松了手。周玖时上前一带,把孩子从他手里抢了过去。后面的人立刻将顾琛之围了起来。
周玖时走出秘道的时候,听见顾琛之发狂一样地笑,他回头道:"把这个人碎尸万段。"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周玖时运功尽可能把孩子体内的毒逼出,可是孩子还是因为疼痛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一颗颗掉下来。萧大夫抢救了一夜,总算让他活了下来。周玖时一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
天亮了,朱红萸却传来消息,她没有能够赶得及,埋伏在斡旋山庄周围的都是顾琛之的死士,斡旋山庄内的人都死了。
周玖时坐在床头,看着初升的日光撒在身上。那个孩子幽幽醒转,用虚弱的声音问他:"你是谁?你长得真好看......不要哭......"孩子的声音细如丝,向他伸手,伸到一半无力地垂了下去。
可能自己那个时候的样子很像在哭吧。周玖时把他抱到自己的怀里,轻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周风......你呢?"那个孩子说。
"风儿,我叫周玖时,我是你父亲。你娘呢?"
"父亲......"周风重复了一遍,身体靠在周玖时的身上,很信任,"我没有见过娘......伯伯说......娘被追杀我们的人杀了......"
早已经......不在了么......
周玖时把周风紧紧搂在怀里。他等了七年,想再把过去的一切重新寻回来,可是什么也没有了。他等到的只有这个孩子。
也幸亏是这样的一个孩子,才不会因为他七年来的耻辱而无法面对吧。
拾叁
"风儿,风儿。"睡得正熟的周风,迷迷糊糊听到熟悉的声音叫了他很久,勉强从睡梦中挣扎醒来。"天亮了么......"周风轻声咕哝。屋子里亮堂堂的,可见屋外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太阳显然已经升得很高了,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怎么困。
眼看周风的眼皮又要合回去,周玖时一手将他扶起来,另一手拿了毛巾给他擦脸。让别人擦自己的脸总是不怎么舒服的事情,周风"嗯"了一声,抢过脸上游移的毛巾自己细擦。擦完了还给周玖时。
周玖时笑道:"现在是下午,你才睡了四个时辰,晚上再睡吧,不然真成夜猫了。"又拿了衣裳给他穿上。
周风还没有完全清醒,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并非在家中。昨日在地牢救了一个重伤的少年,今早天亮时方睡下。便懒懒地张开手,任周玖时帮自己穿好衣服。周玖时善于弹琴作画的双手,打起衣结来也是又快又好。
端水盆的侍女退下,不一会儿端着一碗粥和几样小菜进来,在窗前的桌上布好,又退了出去。
周玖时把周风抱到桌前坐好,端起粥吹凉,喂给周风,又夹了口菜给他。周风没有睡足,胃口不怎么好。粥煮得很烂,菜也都带了些甜嚅的味道,正是周风喜欢的口味。
周风吃了口粥问道:"昨天救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醒。萧大夫也去休息了。我让人看着他。"周玖时又喂了周风一口。
"嗯,他伤得太重,要过几天才能醒。不过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周风说话间心情又有些沉重,却看到周玖时微笑着看着他,赶紧把粥咽下。想到家里的人似乎都喜欢在他吃饭的时候与他说话,大概自己边嚼东西边说话的样子很可笑吧。
周玖时又道:"你治好他身上的伤,他也不一定能痊愈。"
"嗯,是啊......"周风懂得周玖时话中的意思,但是当时看到如此重伤的人,并没有细想。也许当时就算细想了,也不会见死不救吧。
吃了几口粥,周风望见窗外有个丫鬟,正在给院里的花草浇水。她一手端一只大碗,另一手指尖沾了些水珠,轻撒在一片新苗上。那新苗还只有子叶,一副嫩绿可爱、纯洁无瑕的样子。今早,庄园又被清理了一番,血腥的味道已经极淡,微不可闻了,剩下的那些也正在被新种的花木吸收掉。
"爹,那是什么?"周风指着那些新苗问道。
周玖时转头看了看窗外,又一口粥喂到周风口中,道:"不太清楚,好像是夜来香吧。"旋即向拿丫鬟招手倒:"你过来。"
那丫鬟至窗前一福,周玖时问道:"那些花苗是否是夜来香?另外是否还有?"
那丫鬟低头道:"花苗今日购了不少,九公子若是中意,奴婢让人送些到府上。"
"不必麻烦了。"周风道,"你帮我移一株到花盆里好么?我自己带回去便可。"
那丫鬟抬头道了一声"是",又迅速低头,转身回院中去了。周风见她脸都红到了耳根,看看自己,再看看周玖时,觉得她也是一个可爱的人,不禁笑了出来。周玖时也笑着道:"粥要凉了,快些吃。"
屋顶上的两人像是坐在草地上一般,正大光明晒太阳。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干脆躺了下去,不满道:"为什么连我们都要不吃不睡守在这里?"
非盯着院子中正在移植幼苗的丫鬟,并不回答。过了一会突然问道:"你说周玖时为什么直接放弃了雷州?"
"是想集中精力填补漏洞吧?"凌翻身背对着非,又打了一个哈欠,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譬如这个庄园,在周玖时自己的地盘上尚且有人敢与他作对,虽然并非明目张胆,其他地方自不必说。旻王府如果勾结上这些人,扳倒周玖时的可能性大增。周玖时唯有彻底铲除了这些人,才能造出座让旻王府无可奈何的铜墙铁壁。调遣身边的人可远比指挥千里之外的雷州部署省力得多。"
非却倒:"不过,也要看周玖时是否真能补全这些漏洞。"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凌说话生有些含糊,似乎快要睡着了。
"没什么。"非道:"我倒是希望他会出纰漏,到时候宫主方能助他。我们也不用一直等在这里了。难道你恋上了江南风光?回斡旋山庄吧。"这话锋转得极快,人走得更快,话音未落人已经沿屋顶飞了出去。
"喂!等一下!"凌极不情愿地起身,哀叹道,你是故意的吧,慢吞吞地跟上。
用过粥,周风来到少年的房间。少年身上盖着丝被,脸上没有大伤,昨夜忙碌不曾细看,今日看时,方觉少年五官端正,有一种中性的阴柔兼刚毅的美。只是脸色苍白,白得几乎透明,日后恢复健康,必是相貌出众。也难怪只有他一人受到如此对待,周风想到父亲的话,加以时日,少年的伤一定能痊愈,只是他醒后不知会作何反应,要是他寻死觅活的话自己真的就没有办法了。想到此处周风不禁有些后悔。
少年重伤之处,需每日换药。周风细心给他换好,又一点点喂下药汁。这些全部做完,天又已经黑了。
周玖时这次直接把周风带回了斡旋山庄,另请了两位大夫照顾少年。周风不放心,白天都会跑来亲自给少年喂药。到了第六天,少年终于醒转。
一醒来见到身旁有人,少年下意识想撑起身体,这一动只感到全身疼痛难忍,倒抽一口气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小心!"周风急忙托住他。少年似乎想说话,只发了几个单音,便剧烈咳嗽起来。周风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你伤势严重,现在还不能起来。"
少年仿佛看清了身边只是一个孩子,没有再做出激烈的反应,只是呆滞地盯着周风。周风觉得少年双目狭长,眼角微向上斜,十分美丽,即使如现在一般无神的时候,仍有光华隐隐流转。有些像自己的父亲周玖时。
拾肆
"你别怕,你已经安全了,欺负你的那些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再也不会来了。"周风坐在床边努力安慰少年。他看少年似乎像坐起来,就将少年慢慢扶起,拿了几个靠枕垫在他背后。
"是你救了我?"少年的声音仍有些沙哑,说了句话又咳嗽起来。
"嗯,算是吧。"周风朝少年微微一笑,帮他掖好丝被,"是我爹把那些人赶跑的,帮你疗伤的是萧大夫,我只是帮打下手而已。"
"还是......谢谢你......"少年说话缓慢了些,不再引发咳嗽。
"不用客气。我叫周风,你叫什么名字?" 周风和少年攀谈,想赶走他的恐惧。
"叶秋......"少年小声道。e
"叶秋吗?你饿了吧?你昏迷了至少七天,只能吞咽药汁。我让人做东西给你吃吧?"
"这......太麻烦你了......你救了我......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没关系,救死扶伤本来就是医者的本分。"周风说着吩咐了下人炖些温补的汤羹来,叶秋长时间没有进食,再加上他私处的伤,只能先吃些养胃的流食。回过头来又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叶秋虽然全身都疼痛不止,仍只是道:"还好......"
叶秋的反应远比周风预想的要好,不但没有哭闹,说话也是客客气气,周风倒是比他还紧张,看这他醒过来,手里已经捏出一把冷汗。也许对男孩子来说,这样事情不算天大的事吧,大概只有女人才会做出激烈的反应?周风敲敲头,怀疑自己以前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这样的事情自己想不敢想,更别说问别人,周风顺理成章在心里形成了自己的看法。
叶秋醒后,伤势恢复的速度就快了。又过了两天,考虑到不能总是让自己救的病人寄住在别人的屋檐下,虽然那屋檐是自家父亲抢来的,周风让人用软轿将叶秋接回了斡旋山庄。
第二日周风起床,发现昨夜下过一场春雨。窗外的树叶上都滚动着一颗颗明亮的水珠,有些不小心相互撞在一起,变成了一股水流,压得树叶一斜,水滴便全数掉落在泥土中消失不见了。前几日总是早出晚归,周风现在才看到,他的院子里多了一棵幼苗。虽然仍是细小脆弱的样子,已经比刚来的时候茁壮许多,子叶已经脱落,两片真正的叶子大方地张开。露出中心的嫩芽。周风走出去,蹲下来细细打量它。幼苗的周围铺了一圈小碎石,把它与那些已经成型了花木隔开,表示了主人对它的重视。外面的微风吹在身上仍有些轻微的寒意,干净的空气却让人心情舒畅。周风伸手去接从树上掉下来的水珠串,听掉"啪"的一声轻响,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而水滴反射出来的淡金色阳光却让周风感到很温暖。远处的鸟声呖呖,时隐时现,那是将巢筑在斡旋山庄的树林中的鸟雀。
除了给叶秋配药换药之外,周风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叶秋的伤渐渐好转,对周风很是感激,和周风也很聊得来,于是周风私下决定等叶秋痊愈之后让他留在周家。美中不足的是,从救了叶秋以来已经半月,周玖时除了吃晚饭及周风睡前的时间,几乎都不见人影。周风知道他一定是有公事繁忙,也没有说什么抱怨的话。
周玖时的情况可谓十分不妙。正如非所言,周玖时所做的事情旻王府未必想不到。从周玖时果断地撤离雷州的人力开始,华斐便偷偷派人到南边挑起事端。被周玖时垄断的地方,并不是没有人怨恨,只是谁会傻忽忽地与斡旋山庄硬碰?华斐所要做的就是蓄意闹事,把那些人找出来,他们会抱着人多看戏的心态来参合一脚。虽然大部分仍会被周玖时打压下去,但是只要找出一支来就够了,一支在此地联合华斐派出的人力能够对抗周玖时在当地的势力。
屏阳城就存在这支力量,往年收购香料最大的卖家吴香记今年拒绝再和斡旋山庄有生意往来,并且极不客气地打跑了商行上门谈判之人。之后,斡旋山庄一方先携几个当地小帮派砸了吴香记的几处店铺,吴香记不知道何处来的帮手又挑了那些门派的门牌。双方处在僵持不下的局面。
周玖时将屏阳来的飞鸽传书折起,放在一边。旻王府的人并不只在屏阳城,他们很快将全部集中在屏阳城。到时候自己的势力就会像是破了一个洞的大网,网内的鱼会不断从破洞中逃出,随之将破洞越撑越大。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周玖时有所顾及,不可能亲自去屏阳城,用飞鸽传书已经是最快的做法。他不知道旻王府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不能不担忧。
"庄主,两位寒公子来了。"正当周玖时思考之时,杜蘅在书房外通报。周玖时对着他点了点头,将书信收好。
非和凌进了书房,便齐身下跪行礼。
周玖时淡淡地说:"两位请起,坐下说话吧。以后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此次特殊。"非和凌并没有依言起身,凌道:"属下是来问九公子的决定。"
"决定?"周玖时反问.
凌解释道:"属下私以为,现下正是九公子作出决定的时候。如果九公子不需要飞雪宫,属下不便再打扰贵庄,这便告辞了。若九公子需要,属下即刻通知飞雪宫。"
"你们倒是知道得挺清楚的。连我也是刚收到的现报。"周玖时听着凌的解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属下并非只有两人,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请九公子恕罪。"凌道。
他似乎看到很多东西从周玖时的眼中闪过,但是凌捕捉不到他的任何意思。周玖时的眼中总有一种奇异的色彩,像是雨后遥远的水面上升起的虹的颜色,仔细看时却会觉得那似乎仅仅是错觉,除了比别人更明亮的眼眸之外,什么也没有。非和凌就这样跪着不动,等着周玖时的答复。
见周玖时犹豫不答,非忍不住接下去道:"属下已经说过,飞雪宫的一切听从九公子的调度。这是宫主的承诺,并没有附加任何条件,请九公子放心。"虽然这是事实,但是非知道周玖时不愿意平白无故接受飞雪宫的好处,甚至他会从心里排斥这样做。
周玖时觉得自己站在一条岔道的中心点,两边是两条不同的道路,都不是通往自己希望走的方向,但是他必须作出选择。孤军奋战,他会冒险,甚至可能会输得彻底,到时候会怎样,他完全无法预料。接受飞雪宫的帮助,他会强迫自己去付出他极不情愿失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