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当端熹晨之事尘埃落定后,岁晏曾经有好几次劝大仇已报的月见离开京城,随意寻个住处度过余生,但是全都被他拒绝了。
“你在京城,我不放心你……的身体。”
月见当然是这么回答的,以一个医者的身份。
所以在君景行说出这么一句话,岁晏提心吊胆了两日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如果当初的月见真的怨恨自己,早就任由自己自生自灭了,哪里还会留下来陪他那么久?
岁晏点点头,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
君景行道:“日后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这些没根据的事儿你也能把自己想得发病,看来真是闲得不清,我等会给你拿点药,你让太子每日给你煎着喝一副,哦对,我之前给你的安神散,也能点上缓解一二。”
岁晏根本不想再喝药点香,他干咳一声,道:“不用这些了,我已经有药了。”
君景行皱眉:“有药,什么药?”
岁晏清了清嗓子:“既然你都问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我的药就是太……”
君景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笑得狰狞:“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岁晏不满地踢了一下脚。
君景行放开手,道:“反正这种病,你不要胡思乱想才是治根,其他的药再有效也不行。”
岁晏“哦”了一声。
君景行正要起身继续捣药,岁晏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表情有些悲伤地看着他,道:“那你保证,无论我做了什么事儿,你日后都不能恨我。”
君景行无奈道:“好,我保证。”
岁晏这才松了一口气,无辜地道:“那……咳咳,君神医啊,我……刚才一不小心把旁边的药给踢翻了。”
君景行:“……”
君景行偏头一看,在岁晏脚边的一个药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翻在地,上面铺洒的药散了一地。
君景行被他气得两耳发蒙,咬牙切齿道:“岁、忘、归!”
岁晏顿时警惕地将两只手横在胸前,嚷道:“你方才都保证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恨我的!”
君景行狞笑道:“什么?我说过这句话吗?我怎么不记得?”
岁晏:“……”
岁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厚脸皮了,君景行也跟着他一起染上了这个臭毛病。
岁晏蹬着腿往软椅里缩,虚张声势:“你、你别过来啊!我现在可是太子殿下护着的人,你你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
君景行冷眼看他,道:“谁说我要动手了?你这病十分严重,必须要扎几针……”
他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四个字:“长、长、记、性。”
岁晏直接从软椅上翻下去,拔腿就要跑,无意中脚突然踢到了另外一个药框,方才被君景行捡了半日的草药天女散花落了一地。
岁晏:“……”
君景行:“……”
君景行一字一顿:“岁、忘、归!”
岁晏讪笑:“那个……我要回东宫吃吃晚膳了,就不多留了……”
君景行怒极反笑,快走几步一把抓住了岁晏的衣领,皮笑肉不笑道:“来都来了,就先别回去了呗。”
岁晏:“……”
第48章 松子
半晌后, 君景行盘腿坐在地上继续捣药。
“我还当你是多通透的人,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毛病, 我现在都怀疑你当初替太子喝下毒酒时,是不是也正巧赶上郁结发作,要不然哪有你这样找死的?”君景行头也不抬地数落道, “你之前还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仔细同我说一说——哎,你做什么呢?别想偷懒, 给我继续捡!”
本想偷偷摸摸爬到软椅上坐着的岁晏顿时哆嗦了一下,又可怜兮兮地折回来, 继续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散落的药草。
他打翻的那两筐正巧是如同茶叶芽一样细嫩的草药, 落花流水散了一地, 也不能拿扫把扫,只能一根一根地捡。
岁晏蹲在地上,外袍铺了一地, 抱着膝盖边捡边抱怨道:“这些药都掉地上了,直接丢掉就行,做什么还要捡回来啊, 都脏了。”
岁晏自小养尊处优, 还从未做过这样细致的活,木口,偏偏君景行还不准下人来帮忙, 他手指捏了一会药草就酸得不成样子。
君景行骂道:“有你这么败家的吗?给我继续捡,不捡完别想回去。”
岁晏只好低着头一根一根地捡。
君景行道:“继续说。”
岁晏想了想,道:“小年夜的宫宴上, 我被皇上吓到了,曾经想要去跳湖,不过被明崇拦下来了。”
君景行:“……”
君景行的脸扭曲了一下,被他这么亲昵的称呼给腻到了,面有菜色道:“没规矩,叫太子殿下。”
岁晏故意恶心他:“我家殿下救了我呢。”
君景行:“……”
君景行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还想再被扎几针?”
刚才岁晏被君景行扎得鬼哭狼嚎,闻言立刻低下头飞快捡着草药,不敢再说话了。
就这么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岁晏终于将地上的草药捡完了。
两人在侯府吃了午膳,君景行又亲自去配了药,给他煎了一碗药,强行灌了下去。
岁晏喝完药,整个人都蔫了,靠在软椅上晒着太阳,半天都没回过神。
君景行从房中拿出小毯子盖在他身上,没好气道:“怎么去一趟东宫,越来越娇气了?”
岁晏抬起脚:“再说我娇气我就踢了啊。”
君景行冷笑:“你踢,踢翻了药还是你给我捡,捡不完别想回去。”
岁晏顿时忍气吞声地收回了脚。
君景行继续在一旁翻药,岁晏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给端熹晨到底下的是什么药?”
君景行手一顿:“一种罕见的毒罢了。”
岁晏道:“那为什么我一靠近他,他就狂性大发?是因为当初我身上的药香吗?”
君景行叹了一口气,道:“对。”
“上瘾的药香可以解他的毒?”
“对。”
岁晏“哦”了一声,他既然说过不掺和君景行的事,也点到即止没有多问,自己心里有些数就行,也不至于到之后两眼一抹黑。
君景行在一旁继续捣药。
岁晏闭着眼睛睡了一会,突然将毯子一掀坐了起来,道:“不行,我在这里睡不着,还是回去找我家小殿下吧。”
君景行:“……”
君景行再次被这个“小殿下”腻得不轻。
“赶紧滚滚滚,别回来了。”
岁晏让海棠给他系披风,哼笑一声:“多谢你吉言,等我嫁入东宫了,肯定不再回来受你的气。”
君景行幽幽朝他比了个拿针的手势,岁晏吓得忙不迭地跑了。
岁晏被海棠送出府门的时候,瞧见门口的桃花苞,想了想朝海棠道:“这花瞧着不错,给我折一枝带去东宫。”
守在门口的下人脸都绿了,心道方才是谁还要砍树来着?
海棠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二话不说便跑过去,给他折了枝满是花苞的枝。
岁晏来回瞧了瞧,觉得甚好,拎着花枝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宫。
开解了心结的岁晏心情大好,连端明崇不愿意摸他腰的深仇大恨也被他轻飘飘掀了过去,他拎着花枝回了东宫,让人给他找了个花瓶插起来放在了偏殿炭盆旁的桌子上。
他折腾了一会,也没瞧见端明崇过来看他,便问一旁伺候的宫人:“殿下呢?”
宫人道:“似乎在五殿下宫里。”
岁晏“嚯喔”了一声,喃喃道:“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果然是不算数的。”
昨日端明崇还柔声安慰他不会再往端熹晨那跑太勤了,自己这才离开半天,他竟然又过去了。
一旁的宫人被他这句话吓得脸都白了。
这位可是连皇帝的女人都敢公然说荤话调戏的人,现在突然说出这种话,难道还对太子殿下有什么旖念不成?
宫人瑟瑟发抖,看着岁晏的眼神满是忌惮和害怕。
这岁小侯爷瞧着人畜无害惹人怜爱,骨子里竟然是个狠人,不敢惹不敢惹。
岁晏自从上一世造谣端熹晨猥亵他后,脸皮都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此时说起话来完全百无禁忌。
他没注意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吩咐宫人道:“给我瞧着花枝,什么时候开花儿了告诉我。”
宫人连忙称是,不敢拒绝。
虽然君景行和端明崇之前都叮嘱他不要出去瞎跑,奈何岁晏是那种“你来回强调不让我做我偏要逆着你而行”的混账性子,将两人的叮嘱抛诸脑后,优哉游哉带着人去了端熹晨的寝殿。
岁晏是避着端明崇去的,他悄悄到了端熹晨的寝殿,里面的人忙来忙去,带出来一股浓烈的药香。
岁晏原本没闻出什么来,直到走到了寝殿内室,才似乎察觉出来这药香有些特别,和他之前用的似乎师出同宗。
岁晏思绪极其活泛,大概就明白君景行叮嘱他不要乱跑的缘由了。
他无意让自己再沾染上药瘾,没等人禀报便又悄悄离开了。
知道端熹晨后面会有苦头吃了,岁晏心情更好,他出了殿走了一会,正在琢磨着去御花园剪枝海棠回来插瓶,迎面就遇到了一身朝服的江恩和。
岁晏转身就要跑。
江恩和快走几步,十分热络地迎了上来:“忘归!”
岁晏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江小公子。”
江恩和一瞪眼,道:“我现在入了翰林院,你要唤我江大人!”
岁晏无语地看着他,将他的爪子从自己肩上拍了下去,淡淡道:“照这么说的话,江大人,见了当朝小侯爷,您是不是也要行个大礼啊?”
岁晏从不在旁人面前摆架子,整日笑脸迎人,江恩和几乎要忘记了此人的身份。
江恩和:“呃……”
岁晏睨他:“拜啊,你不拜我可要告诉皇上,说你蔑视皇威。”
江恩和入了翰林院后,乖觉了不少,要是搁平常早就和岁晏怼起来了,此时却是讨好地笑了,颠颠凑了过来,将手里一个小香囊悄摸摸塞给他,道:“收下这个,小侯爷就饶我这一回吧。”
岁晏这还是头一回利用自己的身份受到了贿赂,当即十分新奇,边拆香囊边道:“没想到啊你江恩和,刚入翰林还没半个月,就这么上……”
香囊拆开,里面满满一包剥好的松子。
岁晏面无表情:“……道。”
江恩和本就不是能闲得住的性子,他挠了挠头发,道:“听那些阁老议事太无趣了嘛,我就偷偷塞了点零嘴带过来,这可全都给你了啊,你可别找我爹说我坏话。”
宋冼之前曾因几句话得罪了岁晏,被太子殿下整治得现在听到岁忘归这个名字都吓得不轻,江恩和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惹了这个小祖宗。
岁晏拎着香囊晃了晃,冷冷道:“先不说你行贿堵我嘴这件事违反了律令,你见过哪家大人是被你用一包松子就行贿成了的?”
江恩和:“不吃还给我。”
岁晏将香囊直接塞到怀里,拐了话头道:“哎,我就能成。”
江恩和:“……”
岁晏道:“饶了你这一回。”
江恩和面有菜色地看着他:“我听说你现在在东宫住着,难道连松子都没得嗑?太子殿下不会这么苛责你吧,我倒是听说他挺宠你的。”
岁晏将松子藏得严严实实的,随意道:“他不准我吃外面的东西,说是不干净。”
江恩和觉得岁晏这话处处透露着亲昵,听着着实有些不自然,他干咳一声,道:“你继续玩儿去吧,我还有事。”
岁晏“嗯”了一声,两人分路而行。
岁晏有了松子,也没兴致去御花园,带着人颠颠回了东宫,对跟着他的宫人威胁道:“不准告诉殿下我今日去哪里了。”
宫人有苦难言,惹他不起,只好屈辱地点头。
他折来的桃枝上的花苞,在炭盆旁暖了半日,竟缓慢地一朵朵绽放出花瓣来,岁晏越看越喜欢,坐在椅子上边吃松子边赏花开。
片刻后,偏殿外隐约传来宫人的行礼声,似乎是端明崇回来了。
岁晏顿时被吓了一跳,忙跳起来将手中的香囊系起来,胡乱往袖子里塞。
端明崇刚一进门便瞧见岁晏的手从袖子里缩出来,他藏的太过慌张,袖口隐隐露出半截紫色流苏。
端明崇不动声色地走进,轻声道:“回来了。”
岁晏点点头。
端明崇想了想,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宫人,嘱咐道:“拿去清洗干净。”
上面全是在端熹晨寝殿中沾染的药香。
宫人接过躬身退下。
身上的药香散的差不多了,端明崇才走到岁晏身旁,笑道:“什么东西遮遮藏藏的?”
岁晏急忙摇头,岔开话题:“五皇子现在如何了?”
端明崇坐在他身边,眸子盯着他袖口的流苏瞧,淡淡道:“据说那药十分有效,现在已经能动了,再过几日便能下床,江南神医果然妙手回春。”
岁晏点了点头,手指相互缠着乱动一团。
端明崇道:“所以说,你方才到底藏了什么?”
岁晏心中哀嚎,怎么还捉着这事不放啊?
他拼命摇头,端明崇笑道:“你袖口都露出来了。”
岁晏连忙将手往腰后背。
端明崇更加确信他藏得是些不能见人的东西了,其实端明崇本意并不想插手岁晏的私事,但是之前岁晏犯药瘾到处找香的样子太令人触目惊心,他怕岁晏再从侯府带来药香偷偷用,所以这回下定决心追问到底。
瞧见岁晏这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端明崇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