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崇被吓了一跳,险些从窗棂上摔下去。
岁晏见吓到了他,咯咯笑了起来,他本就长得可爱,如同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样,眸子弯弯,好看得紧。
端明崇一下看呆了。
岁晏也踮着脚尖扒在窗棂上和他面对面,嘴里叼着根草,好奇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嘛?”
端明崇还从未和同龄孩子说过话,愣了一下才有些慌张道:“是、是的呀。”
“看起来呆呆的。”岁晏笑嘻嘻地将手中那个小琉璃瓶放在端明崇面前,道:“呐,这个送你玩吧。”
端明崇好奇地看着瓶中的知了,伸出手戳了戳,道:“这个……怎么玩啊?”
岁晏拿起琉璃瓶晃了晃,里面的蝉被吓得不轻,顿时吱哇吱哇乱叫。
岁晏笑嘻嘻道:“好玩吧?”
端明崇:“唔……”
看不出哪里好玩的,倒是挺聒噪的。
但是这时端明崇第一次同旁人说话,不忍拂了别人好意,便点点头,道:“嗯嗯,好玩。”
岁晏似乎终于找到同道中人,将瓶子又晃了晃,那金蝉吵闹个不停,很是烦人。
这声音终于将外殿的太傅引了过来,他撩开珠帘瞧见趴在窗棂上的岁晏,立刻怒道:“岁晏!”
岁晏叫了声“糟了”,连忙蹬着小短腿跳了下去,一边逃跑还不忘给端明崇招手:“我走啦,有时间再找你玩呀。”
端明崇张大眼睛看着他,忙也对他招手,道:“好呀!”
太傅怒气冲冲道:“好,好什么好?不好!那岁晏不是什么好学生,整日插科打诨不思进取,殿下少同这样的人来往。”
端明崇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将窗棂上的小琉璃瓶偷偷塞到了袖子里,讷讷称好。
那是端明崇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人竟然能活得如此肆意飞扬,恍惚一团烈火般,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而自那后,端明崇便一直想着岁晏什么时候能找他玩,只是那小王八蛋玩心太重,不过数日就将此事忘了一干二净,找新乐子玩去了。
等到端明崇再次见到他时,岁晏便成了端执肃的伴读,成日和宋冼他们黏在一块,看也不看他一眼。
端明崇有些伤心地想:“他将我忘了,说好了要找我玩的……”
不过小太子自那个时候便很善解人意,只是黯然了一段时日便自己开解了自己。
“我太无趣啦。”小太子心想,“和我玩也找不到什么乐子,他那么好玩,还是和其他人在一起比较开心。”
自那之后,两人最大的交集也是在太傅的早课上打个照面罢了,时间久了,端明崇也变得不再在意,只是有时还是会想起当年那个肆意张狂的孩子趴在窗棂上冲他笑的样子。
直到一次出宫办事,一群人围在桥上朝着下方的河岸指指点点,他无意中瞥了一眼,便瞧见岁晏浑身是水,满目仓皇地站在河岸,一旁的宋冼似乎在朝他吼着什么。
端明崇愣了一下,连忙跑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赶到,那少年却像是魔怔了,一把推开身边的人,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河中。
端明崇被吓了一跳,想不也想地下去救人。
端明崇想到这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这个人无趣得很,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羡慕你桀骜不逊,张扬狂妄,许也是人之常情吧。”
岁晏被噎住了:“我……”
岁晏根本没有小时候见过端明崇的记忆,看到端明崇说的这般认真,他一时间觉得有些羞赧愧疚,讪讪道:“我……我幼时什么都不懂,冒犯了殿下真是对不住。”
端明崇认真道:“这不算什么冒犯,我当时……很高兴。”
岁晏愕然看他,这时他才发现,端明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他不再自称“孤”了。
岁晏讷讷道:“殿下……”
端明崇道:“前些日子我瞧见你在河边神色恍惚,竟然有自戕的念头,自那后我便一直在想,是不是你其实过得并不好,或者有什么难处……”
岁晏这才懂了,为什么自那之后端明崇时不时便往岁安侯府跑,且总是送东西逗他开心。
端明崇认真地看着他:“若是当真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让人去找我,我说话作数的,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定会帮你。”
岁晏呆呆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突然感觉鼻间有些酸涩,他讷讷道:“那殿下……愿意信我吗?”
端明崇道:“自然是信的。”
同样的话,端明崇说出来这般轻柔,却给岁晏一种一诺千金的感觉,而他自己也知道,像端明崇这样的人,既然说了,而后定然也会做到。
岁晏突然笑了,他眸中带着些波光,哑声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说好的要找我玩……QAQ!
第24章 无趣
马车悠悠停在岁安侯府门口, 侍从已经放下马凳。
岁晏颔首朝端明崇行了一礼,正要下去却突然被端明崇叫住。
岁晏:“殿下?”
端明崇耳根发热, 将岁晏披好的大氅掀开一条缝,从袖中扯出一个绣着海棠花的香囊,亲自系在了岁晏腰间的佩带上。
“这里面有更雪大师赠的平安符, 说是能驱除邪祟保平安康和,你带在身上, 刻刻不要离身。”端明崇的手指纤细修长,将香囊的红绳上下翻飞着同腰间佩玉系在一起, 眸子低垂着柔声道,“明日岁将军便要离开, 你身子这样不好, 也不知父皇还会不会让你上朝听政。”
岁晏垂眸看着端明崇的侧脸,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不去听政也好,今年大雪一直在下, 江北许多地方雪灾严重,满朝文武都在因这个事情吵个不停而不知做实事,烦得很。”
端明崇漫不经心地将平安符挂好, 才直起了腰, 看到岁晏正紧盯着他, 他眸子一弯, 笑道:“怎么了?”
岁晏眨了眨眼睛,轻声道:“殿下花灯节那日有要事吗?”
端明崇想了想:“花灯节白日可能需要同父皇处理政事,晚上倒是无事。”
岁晏悄无声息松了一口气, 故作镇定道:“我……我听说每年城隍庙前街会有花灯夜市,热闹得很,殿下能赏脸一起去瞧瞧吗?”
端明崇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岁晏干咳一声,唯恐被端明崇看出自己的狼子野心,虚张声势道:“殿、殿下,忘归哪句话说错了吗?”
端明崇轻轻笑了,道:“我猜的果然没错,你倒惯会给自己找乐子玩。”
他一边欣慰一边又觉得遗憾,若是自己幼时便认识岁晏,也可能就不会长成这般无趣的性子。
而且早知道岁晏这般好接近,自己应该让人找些戏本瞧一瞧,不至于同他说话都是什么政事,连自己都觉得单调乏味,更何况玩心极重的岁晏了。
岁晏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端明崇是在夸自己还是数落自己。
“殿下?”
端明崇点点头,道:“好啊,只要你不嫌我无趣就好。”
岁晏笑了,道:“殿下哪里会无趣?”
端明崇愣了一下,耳朵猛地红了。
岁晏没有发觉,同端明崇又行了一礼,便欢天喜地地跳下马车了。
端明崇忙撩开帘子往下看。
岁晏站在侯府外的灯笼下,眸子弯弯地朝他招手:“殿下,花灯节,不要忘记啊。”
端明崇突然有些恍惚。
少年一身滚了毛边的大氅因为下车的动作掉了半肩,露出里面的紫袍,左肩金线绣成的海棠花衬着他面容昳丽,整个人看着……
就如同光一样。
端明崇被晃了神,直到马车摇摇晃晃离开了才猛地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朝着窗外晃了晃手。
马车早已离开,端明崇呆呆地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屋舍,小声喃喃道:“不会忘记的。”
只要你不忘,我便不会忘记的。
侯府门口的岁晏见马车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街路尽头,才将视线收回,他将垂在臂弯上的大氅拢到了肩上,心情甚好地小跳回了侯府中。
跳到半路,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仔细算来自己都是活了二十岁的人,怎么就约人看个花灯就一副少女怀春情窦初开的模样。
岁晏将走路姿势走得人类了一点,走了几步,有些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心道:“娘的,还真的有些开心。”
上一世自己精心算计,根本就没时间去顾什么男欢女爱,皇帝也曾经有意愿像他指婚,当时他直接拒绝了,理由是什么来着?
岁晏从台阶上蹦了下去,忍不住突然笑了出来,他想起来了……
当时北岚帝在私下询问他对礼部侍郎的嫡女有意无意时,岁晏面不改色,只说要想一想给答复。
谁知第二日他便拽着一脸茫然的月见入了宫,噗通一声跪下,张口便求北岚帝准许他迎娶月见过门。
北岚帝:“……”
月见:“????”
北岚帝险些被他气死,怒骂了他一顿,又罚他在家思过两个月。
岁晏根本不在意,欢天喜地地带着月见回了府,当夜便要去城外的山庄避暑。
月见随他稀里糊涂进了宫,又满脸茫然地回来了,看着岁晏一边咳嗽一边收拾东西,眸中微微有些亮光,他迟疑了片刻才试探着道:“王爷,您在宫中说的……”
岁晏没心没肺,道:“都是诓他的,那礼部侍郎的嫡女我可娶不起,这不是给自己找个钉子在眼里吗,别管他们,糊弄过去就行了——唉,我那个放糖的小盒子呢,你瞧见了吗?”
岁晏背对着月见东翻西翻,没有瞧见月见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和黯然。
岁晏没听到回答,回过头,道:“月见?”
月见勉强勾起一抹笑,有些不自然地在桌子上胡乱翻了翻:“我……我昨天还瞧见了的,大概就放在这儿吧,你找找看……我、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说着,没等岁晏回答,便踉跄快步走了出去,不见踪影。
岁晏不明所以,只好自己去翻。
岁晏回想起以前干的混账事,忍不住笑得眸子都弯了,心道若是这一世皇帝再打算给我赐婚的话,我便直接说对爱慕太子殿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岁晏越想越觉得乐,几乎是小跳着到了内院前厅,还未进门,厉昭便苦着脸迎上来,小声道:“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宋小公子都等老半天了。”
岁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转身便要走:“就说我不在,让他走。”
厉昭:“哎,少爷……”
岁晏还没走两步,前厅便走出一个身着墨衫的少年,宋冼满脸刻薄笑容地看着他,扬声道:“小侯爷,你我同窗一场,就算你另择明主,也不必半分情面不留,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吧?”
岁晏深吸一口气,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着正要走,宋冼彻底被他这副姿态惹怒了,直接快步走来,一把扯住了他的手,将他强行拉住,怒道:“岁忘归!三殿下到底哪点对你不起,你至于要闹成这样?不就是酒宴上那件事情没有告诉你,你还是小孩子吗,就这件破事也要摆这么大架子?!”
岁晏被他捏得手腕生疼,使劲挣了挣也挣脱不开。
宋冼:“你说话!”
岁晏回过头,冷漠地看着他,道:“小事?那我是不是被你们毒死了,才算得上是大事?”
宋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害你?”
其实宋冼说的本就没错,这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若是没有上世记忆的岁晏,指不定会将此事轻飘飘揭过,继续做他的小傻子,尽心尽力扶持端执肃。
可是他不是。
岁晏上一世所受的各种苦难,全都是因为这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造成的,他当时没有直接崩溃已经算是心智坚强了,还想让他当做无事发生再和端执肃宋冼他们混在一起,却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宋冼握着岁晏纤瘦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整个人消瘦的可怕,顿时讷讷松开了手。
宋冼本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粗暴性子,万事随心,极爱意气用事,他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看着岁晏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有些别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气疯了,忘归……”
岁晏冷笑了一声。
宋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我听说三殿下昨夜不顾风雪地前来岁安侯府,到了半夜才回府,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今早还起了高热……”
岁晏揉了揉眉心,心道何必呢?
宋冼看岁晏还是一副气急的样子,道:“忘归,我本不想对你发火的,方才听说你是同太子一起出门,所以才会一时气急……”
岁晏简直要被气笑了:“那你的意思还是说我同太子出门不对了?我同太子在一起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还是说我岁忘归身上打了你们三皇子一脉的烙印了怎么着?你至于这点事情就管着我?”
宋冼耐下性子说几句好话,直接被岁晏怼了回来,他本就不会哄人,闻言眉头皱起来:“我没有这么说,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岁晏道:“你这话就是这个意思,我哪里曲解了?方才你还有脸说我是小孩子,宋重卉,你自己扪心自问,是谁更像小孩子?!”
宋冼道:“你别吼我!我在和你认真讲事情!”
岁晏声音比他更大:“是你在吼我!咳咳……”
他被气得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宋冼正要反唇相讥,但是看到他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只好不情不愿闭了嘴。
岁晏咳了半天,眼泪都要被咳出来了,勉强瞪着他,气若游丝道:“到底是谁吼谁,你心里没点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