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光静静地站在原地,抿唇不语, 观望着突然现身且站在对立面的二人, 心头有猜测不断涌现。
从前的萧沐沐实力绝没有现在这样强悍,身上也没有一星半点邪修的波动。
是堕为邪修带给了她这么强大的力量吗?
联想到先前交手的萧千愁, 实力似乎也要变强许多,只是没有萧沐沐这样效果明显。
堕为邪修,究竟意味着什么?除了强大的实力之外, 一定还有其他诱惑或是限制存在。
重光只觉得心中有太多谜团无法解释,无法解开,眸光渐渐深沉,盯着对峙中的两人,定在原地不动。
然而他不动手,不代表其他人会没有动静。
一直处在懵懵懂懂状态之下的虞鸾在看清萧沐沐那张脸的瞬间表情就变了, 绷不住一贯维持的温婉模样,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沉默良久,她身上还披着鲜红色的嫁衣, 整个人如同一团灼烧的火焰,朝着萧沐沐的方向冲了过去,不再存有一丝丝犹豫。
尽管她的动作有些迅疾,却并没有恶意,只想单纯地凑近对方,向对方打探一些问题。
因为她想见的人到底也没有如她所愿地出现在这婚宴上,她心有不甘,总想要讨个结果。
她想见的人就是萧千愁。
只需要一眼,她就能认出萧沐沐是那个经常缠在萧千愁身边左右的“表妹”,虽然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个模样,但绝对是同一个人。
和萧千愁有关的人,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给了她最后挣扎的希望——
见不到萧千愁,哪怕得到一点对方的消息也好。
心头揣着这样的想法,她走近了对方,却在开口之前的一瞬间,收到了一个冰冷而略带敌意的眼神。
下一刻,一道凶悍而致命的玄力攻击猛然掀上了她的面门,叫她躲闪不及,又一时间难以抵御。
她的心头狠狠一沉,心道不妙,呼吸都略有窒息。
这一击若是结结实实地硬扛下来,她就算不死,也难免会受到重创,引以为傲的美貌皮相也会尽数毁在这里。
事实上她已经是做好了防范准备的,毕竟她并非真的愚蠢到了会不经思考就朝着明显与昔日不同的萧沐沐冲过来的地步。
只是她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瞬间爆发力,没有想到这个曾经算得上弱小的女孩子如今竟然出手狠厉而强悍如斯,叫她无法躲闪,更做不到抵挡。
面对着这样的突发状况,鸾族的人脸上具是显现出惊疑的神色,下意识地纷纷冲过来,想要护住虞鸾,却无奈速度不够快,距离又太远,做不到瞬间抵达。
一声巨大而震撼人心的碰撞声猛然响起,撕裂了空气,发出一连串尖锐的爆鸣声。
地面碎裂,飞沙走石,只在顷刻之间已是一片狼藉的模样,石块夹杂着玄力的尾稍,颇具攻击性,叫在场的修者纷纷调动起了玄力护体,以抵挡这无差别的攻击。
虞鸾的身上也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炙热而汹涌,吞没了她的嫁衣,又与残片融为一体,有一种献祭般的美感。
想象中的剧烈痛楚没有袭来,她就看到重光一瞬间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替她拦下了这凶狠的一击。
透过灼烧的烈火,透过散乱而四处砸落的尘土碎石,绕过重光挺拔而宽阔的脊梁,她竟然在朦胧之中与萧沐沐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邪性眼眸对上。
一切都混乱不堪,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匀不出多余的心思放在别人身上。
就这样,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虞鸾那双漂亮的眼眸忽然暗了一瞬,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很快又隐没不见。
待到碰撞的玄力褪去,尘土都落地,震荡的波动也烟消云散时,虞鸾周身缠绕着火焰,充当她的衣裳。
她的眸光中有些许震惊,一点茫然,与隐隐的感激。这种神色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从意外的险境中刚刚脱身而惊魂未定的女人,仿佛刚刚那一瞬间邪性的目光并不存在于她的眼眸之中。
重光缓缓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又挪开了视线。
他并非是善心大发地想要救人,而是因为虞鸾还欠着他的东西没给。
在他拿到鸾族传承之印之前,虞鸾绝不能死,否则他所忍耐至今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鸾族后人的一众族人纷纷凑了上来,三两个负责观察虞鸾的状况,其他的将罪魁祸首萧沐沐团团围住,态度明显不善。
作为鸾族千百年来难得的天赋强悍者,虞鸾对于鸾族后人而言意义非凡。在彻底成长起来之前,她是所有鸾族后人尽力保护的对象。
被这样多的人气势汹汹地围住,萧沐沐的脸上却并没有惊慌的神色,面色一如方才那样冷淡,甚至连目光都不曾挪动一下。
倒是白九歌似乎有些看不下去这样一幕,迈开脚步走了过来。
“……请让我带她离开这里。”
他的语气尽可能地客气礼貌,说话时目光放在明显是领头人的那一个鸾族后人身上,掏出一块玉牌亮明了身份。
在看清他手中玉牌的瞬间,领头的鸾族后人有些许迟疑,探究地看了看白九歌的脸,语气也客客气气。
“……既然是白家家主的人,我们自然不便动手,只是她意图伤害我族人的性命,我族必须讨要一个说法。”
白九歌闻言沉默,手上动作却十分麻利,翻手从随身携带的储物灵器之中取了枚散发着碧色莹润光晕的玉瓶出来,递与对方。
既然虞鸾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那么以白家的灵药作为赔罪,也算是比较合适。
那领头的鸾族后人稍微犹豫了一瞬,礼貌性地摆手推拒。
“这就不必了,白家主收回去。”
白九歌虽然为人偶尔有些愣,但并非不明事理,自然没有真的按着对方的话收回灵药,而是不容分说地塞到了对方手中。
那领头的鸾族后人也没有继续拒绝,而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灵药,带着其他族人退开了去。
重光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想要看看白九歌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从白九歌身上觉察到任何邪修的力量波动,对方依然是个纯粹而强大的正道修者。
白九歌明明理应与邪修势不两立的存在,可如今竟然扬言要带走一个邪修,而刚好他又与萧沐沐有着理不清的情感纠葛,无疑让着一切都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
重光眸光幽深,看着白九歌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萧沐沐走近。
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但是他却恰好观察到了刚刚一瞬间,当白九歌开口说出“请让我带她离开”这样一句话时,萧沐沐的眼神明显有了一阵剧烈的震荡与波动。
虽然这种波动最终又荡然无存,但重光却能确信萧沐沐并非完全变成了被邪修组织掌控的傀儡,而是依然存有自己的情感和思维。
至少对于她曾经爱过的这个男人,她做不到完全无视,哪怕白九歌一直以来对她都算不上好,甚至称得上是有些过分。
随着白九歌的一步步走近,萧沐沐那张如同冰山般紧绷着的冰冷面孔似乎产生了一些裂痕,有些支撑不住。
“……”她嘴唇轻轻开合,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如鲠在喉。
白九歌的每一步都走得不紧不慢,既不会产生太大的压迫威逼感,又不至于放得太松,给萧沐沐溜走的余地。
自打发现对方的踪迹并意识到对方与莫名的组织有纠葛之后,他便追着这个变化巨大的女人一路,终于在这里与对方碰上了面。
他如此作为,无非是出于一种责任感。
毕竟自那日赶走这个女孩子之后,他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对方的踪影,再度相遇,已是物是人非。
无论怎样看,对方这种巨大的转变都肯定与受到了他的刺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算是与他没有关系,他也必须亲自确认一番,良心才能安稳。
空气安静得像是时空都已经凝滞,没有人吭声,甚至连呼吸都放轻放缓,小心翼翼。
似乎在白九歌的脚步踏入某一个过近的距离之内的瞬间,萧沐沐的眉眼间忽而流露出剧烈的挣扎之色,像是有两枚灵魂在体内撕扯,争夺躯体的掌控权。
站在旁边的重光目光猛然变了。
他亲眼看到过鸾鸟与林翾对于躯体掌控权的交换,那虽然比眼前这一幕要温柔友善得多,但本质上却是没什么变化的。
果不其然,只在短短数秒的挣扎之后,萧沐沐的眼底便溢满了凶狠的神色,完全不像是一个妙龄少女该有的模样,配合着她美丽而年轻的面孔,充满了违和感。
她盯着面前距离自己很近的白九歌,嘴角扯动,露出了一个不善的冷笑。
101
重光的面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目光却显然已经有些凝重。
面前发生的这一切变化看似突如其来,其实大半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因为他坚信一个人的气质绝不会毫无缘由地变成与从前毫不相同的模样, 哪怕有情绪上受到刺激的可能, 也不会在短时间之内就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当然,也有例外, 譬如像他受堕魔影响一样, 不可控制,来势迅猛。
他也因此最先怀疑邪修与修魔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一种能够影响人心性的修炼方式。
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任何人都可以成为邪修, 但每一个修魔者都天生便是修魔者。邪修是一种可以自己做出选择的堕落, 而修魔者是一个独立存在而不可复制的种族。
此前在看到萧千愁的时候,他一颗心记挂着林翾,未曾仔细思考过萧千愁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与从前不大一样。
如今面对萧沐沐, 这种思索才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比起萧千愁那细微的转变,萧沐沐看上去与从前实在是判若两人, 差别巨大。
重光始终保持着旁观者的姿态, 但精神并没有半点松懈, 而是紧绷着,盯紧了萧沐沐的每一点变化。
他知道萧沐沐身上一定存着什么秘密, 却不知晓这秘密究竟为何,研究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一直到对方忽然流露出这样凶狠而恶意的神情的一瞬间,他的心头才有条线路似乎顿时被接通了, 令他整个人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明晰之感。
“……”重光沉吟片刻,微微侧头,藏住自己眼底的沉思,整个人依然沉默,没有言语,却在萧沐沐彻底露出她的獠牙之前有了动作——
电光石火的刹那,重光的身影自原地消失,一瞬间就赶到了白九歌身前,时间卡得刚好完美。
没有碰撞的响动,也没有闷哼或是血迹涌现而出。但他分明却已经与萧沐沐交了手,且你来我往数个来回,没有分出胜负。
这是一场气势与气势的争斗。
白九歌没有反对他的插手,脸色也是难得的严肃与凝重,盯着萧沐沐的眼神与方才有了一些区别。
但凡是观察能力稍强的人,都能觉察到这个“萧沐沐已经不再是萧沐沐本人,而是躯壳里换了一个邪性恶质的灵魂。
这个陌生的灵魂仿佛对他们所有人都抱有恶意,对重光的恶意尤甚。
在看清重光面孔的那一刹那,萧沐沐的躯壳似乎已经完完全全顿住了半秒,紧接着脸上便是更加强烈的凶狠。
这样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仇恨给了重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像是他与这个灵魂其实是被仇恨牵绊在一起的旧相识。
对方憎恨厌恶他,这样的恨意经历漫长岁月洗礼沉淀,还依然沉重万分。
一瞬间重光甚至怀疑起了是不是自己先前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他可以确信自己与任何邪修都没有过仇怨,哪怕是有,也该是他恨对方,可如今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他开始思索这躯壳是不是也受萧沐沐控制一部分,而这一部分刚刚好是用来恨他的那一些魂体与记忆。
这种荒谬的猜测叫重光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在眉心处拧成一个结。
在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的下一刻,萧沐沐又朝着他的破绽攻来,气势迅猛,叫人难以躲闪,更无法硬抗。
无论萧沐沐体内的灵魂究竟是不是萧沐沐本人,这个灵魂都绝对存了杀他的心思。
对方招招狠厉,直取要害,又对修魔者最脆弱的地方了如指掌,逼得重光一时间应对不暇,连连躲闪。
直到有白九歌时不时插上一脚来阻拦支援,,重光虽应付得依然疲惫,却也剩得下喘息的机会。
这样一来,他可以确信,萧沐沐绝不可能对修魔者这样了解,这具身体必然已经换了个操控者。
他一心分成两份来用,一边用来保证自己不被击中,另一边则用来思考对方的真实身份。这对他而言并不算困难。
直到一种窒息感突然涌上心头,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并狠狠捏了一把,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重光只来得及在心底暗叹一声不妙,下一刻就被漫无边际的黑暗所吞噬,纯黑色的瞳仁猛然涨满,又缓缓回缩。
二次堕魔就像是一个埋藏在他修炼路上的陷阱,在不该来的时候强势出现,给予他巨大而又不受他控制的变数。
这堕魔过程着实拖延了很长一段时日,期间魔纹中藏着的力量曾对他的心性进行过扭转,造成过极大的困扰。
而如今这恐怖的二次堕魔似乎终于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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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恶意的情绪与暴躁的念头不断翻涌冲击上来时, 重光只觉得自己像是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斗争,敌人不是旁人,就是自己心底的那头野兽。
他的自控能力很强,却也耐不住这种力量,脸上看上去没什么剧烈的波动,可眼底分明渐渐地流露出了暴虐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