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山三座高峰,一座对外开放,建了索道,石阶,剩下两座危峰兀立,绝壁悬崖,只开凿到半山腰,就再难攀登上去,所幸一直搁置今日,倒也形成了绮丽的自然景观,当然,远处看着巍峨耸立,但神秘的山林里满是枯骨孤坟,始终无人发现。
夜如幕布,月光孤寡,山中没有丝毫生气,寂静无声,两人顺着程玉残留下的微弱气息登上山顶,但除了一块巨石耸立,没发现任何异样,高药陈对凌书意道:“你退后一些。”说着抬起手对准石头猛然一挥,瞬间,地动山摇,巨石轰塌,随之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出,如泄闸洪水,密密麻麻,高药陈本以为要被这些东西攻击,就见它们凝聚成一只庞大的豺身双翼六头妖兽。
高药陈瞪着眼睛琢磨半天,惊道:“这他妈是蛊灵?”又立即划出一道屏障抵挡,扭头问凌书意:“这东西原本不就是烤蚕蛹大小吗?怎么还变异了!”
凌书意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桃木树杈,道:“是吞噬了山里动物的死气,看来程玉不仅用死气养他自己,还灭了山上所有活物养他的蛊虫。”又脸色一变,喊道:“大空!小心!”
高药陈刚开了个小差,屏障就被妖兽碾碎,随之灼热感迎面袭来,凌书意猛地将高药陈扑到一旁,避开妖兽口中的焰火,高药陈吐掉嘴里的土渣子暗骂了一声:“实体?不应该啊,就算灵体可以越过天石缝隙,也绝对不能短短百年就结成实体,这个空间的平衡者到底干什么吃的?”
凌书意迅速爬起来在地上画动几笔,又急忙咬破手指,道:“你都不清楚,我更不知道啊,我说你先别想这么多!再不起来脑袋就掉了!”
高药陈抬头,果然见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他吞之入腹,他迅速滚到一旁,轻身跃起,凌空画出一道符箓,挥到妖兽脖颈处,随之震天吼声,六头妖兽还剩下五个脑袋。
高药陈当即就要点烟,冲着凌书意哼笑道:“这也太菜了吧?看着挺唬人,不就是咱们十五六岁玩剩下的?”
凌书意还未开口,妖兽那颗掉了的脑袋,再次生长出来,忙道:“快闪开大空!”他站在下面并未闲着,桃木染血,再次画了几笔符纹,默念两句,那只普通的树杈泛起微芒,此时妖兽双头袭来,凌书意抬手架挡,细小的树杈如利剑一般,瞬间刺入妖兽喉中,顷刻咆哮震天,似比掉了脑袋更加痛苦,可不出一会儿,又恢复正常,凌书意边躲边仰头道:“弱点不在颈部,大空!你去它背上看看。”
高药陈点头,见他身手还算利落,道:“你自己小心。”
凌书意应了一声,再次飞快滚到一旁。
妖兽背有鳞甲,无坚不摧,高药陈落在它背上摸索许久,终在寻到一块异样的软甲皮肉,笑道:“小凌子再坚持一会儿,等我把这东西扯下来!”
凌书意已然气喘吁吁,动作迟缓不少,他匆忙躲过攻击,手臂险被灼伤,与此同时,高药陈双手扣起软甲,闷吼一声,将它奋力撕开,妖兽六首失衡,缠在一起,高药陈想将软甲彻底焦化,却突然停下,忙道:“凌书意快走!离开这里!”
方才形式紧张,他们都忘了妖兽如何结成,这庞大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承载无数死气,这些死气虽然能力低微,但架不住千军万马,高药陈来不及把软甲盖回去,妖兽便瞬间炸开!黑影溢出,又迅速结成一只只仅有灵体的恶兽,似狼,似虎,凶猛无比。
凌书意单腿跪地,想要缓缓气息,却听高药陈冲他大吼一声“危险!”,他给不出回应,人便被十几道黑影吞没,趴在地上无力反抗。
高药陈无法脱身,死气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正待僵局之时,突然,一声震天咆哮由远及近,凌书意硬撑着看向远处,树林里一道火光极速而来,所到之处哀嚎遍野,不出片刻,那东西已然冲到山顶,凌书意心中一喜,正是鹰喙虎身的上古凶兽,穷奇残灵。
它仿佛天降猛兽,张着饕餮大口将无数死气撕成碎片,那些碎片落在它周身燃起的灼灼火光上,化为灰烬。
凌书意费劲地爬起来坐在地上,他手中的桃木支早已段成两节,死死盯着穷奇身后,走出来的那个人。
不是封启。
而是单手拎着西装,衬衫领带稍有凌乱的秦陆升。方才残忍横暴的凶兽乖顺地站在他旁边,发出温顺的低吼。
秦陆升摊开手掌,一簇火光骤起,他眼中满是不解,走到凌书意跟前,问道:“是梦吗?”
凌书意看了许久,才咧开嘴笑:“不是。”
秦陆升怔住半晌,蹲在地上,抹掉他脸上剐蹭的血迹,沉声道:“那……我是什么?”
“我是……谁?”
第二卷
第三十章 她好不好看?
平启年间,放在史中记载,已有千年之久。
天色未亮,聚灵宫大殿外已有不少弟子修习打坐,凌岩手握木尺,来回踱步,纠正昏昏欲睡的弟子身姿,自行参悟本不该多加提点,但十六七岁的孩子,正处于心神难净的年纪,凌岩过于操心,便每天前来督促,惹得私下怨声载道,但由于师父太凶,一个个敢怒不敢言。“啪啪”两声,木尺轻敲掌心,凌岩垂眼,叫了声身旁思绪不宁的孩子:“知良。”
知良慌忙睁眼,道句:“师父。”
凌岩问:“怎么了?”
知良瞥了瞥身边的空位,又看向身后的空位,道:“师父,书意还没醒过来吗?”
齐更听见动静也睁开眼睛道:“是啊师父,书意都睡了三天了怎么还不醒?”
凌岩道:“无需担心他,你们先做好功课罢。”
聚灵宫存世几百年,玄祖一辈,还仅住在破败庙宇当中,后因降妖伏魔,术法高深,便有不少弟子幕名而来,拜于门下,玄祖为人和善,舍得传授术法,以众弟子自身资质深浅划分,便形成符,剑,丹,法,灵五门沿用至今,到了凌天师一辈,聚灵宫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劫难,五门天师为护众弟子性命,油尽灯枯,仅剩凌忘风一人活命,后又经历几十年风雨,才恢复如今这般风貌,现以凌岩为首,归,向,寒,栖,五位师兄,代已故天师之位,教习新入门的低阶弟子,分别住在聚灵宫大殿后三里的扇形居,所谓扇形居便是以大殿为中心,呈扇形分列五点,以乾兑离震巽命名,凌岩门下弟子住在东南,名静泽居,内建书阁丹房。
凌书意正在梦里改宗换氏,成了山下刘奶奶的亲孙子,他躺在小山一样的瓜子堆上左手举着小人书,右手捧着瓜子仁哈哈狂笑,还没笑够,凌岩便挥剑而来,吓得他起身就跑,没跑两步又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双手叉腰,得意道:“爹,不不,凌师父,你现在不能抓我,毕竟我现在姓刘,我是卖瓜子刘奶奶的亲孙子!”
凌岩气急,甩袖一挥,瓜子山旋地而起,凌书意大惊,他无路可走,只能不停往上攀登,却没想登上山顶之时一脚踩空,掉入瓜子深渊,情急之下四处乱抓,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向他伸来,他赶紧握住,忙道:“救命!快救救我!我刚刚嗑好的瓜子仁还没吃呢!”
不知这句话哪里不对,那只救命大手猛地将他甩到一旁,凌书意只觉身体迅速下坠,他此时想要自救,便凌空一个无用功的鲤鱼打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呼——” 凌书意看看四周,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原来是做梦,我还真当自己成了刘奶奶的孙子。”语气竟略显可惜,又扭着脖子活动活动筋骨,懒腰伸到一半,感觉手中毛绒绒一团,他眨眨眼向上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滚圆的小眼睛。
“元宝!”凌书意赶忙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将它捧到眼前,兴奋道:“你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元宝差点被捏遍的身体,瞬间鼓起来,它胸膛起伏,似乎在拼命呼吸,凌书意忙帮它顺气,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捏的太紧了。”又捧起它在脸上乱蹭道:“太好了元宝!你没事!”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起来,凌书意问了句是谁,便将元宝放在怀里,光着脚下床开门,门外是下了早课的齐更吴昊,还有略显紧张,情绪低落的知良。
齐更拍了一把凌书意的肩膀道:“听楚公伯说你大概这么时辰能醒,我们几个就过来看看,果然没错。”楚公伯有姓无名,与老天师年岁相仿,医术超群,一年六个月四海云游,六个月在聚灵宫为小辈们看病。
吴昊道:“你觉得如何?还有没有不妥?楚公伯说你并没有受伤,只是受到了惊吓才睡了这么久。”
凌书意:“咦?惊吓?我不是被程玉打晕的吗?”
齐更说:“不是不是,我们赶到时你和程玉都倒在地上。”又小声道:“程玉比你惨多了,嘴角发青,七孔流血,我听说啊,是他修习禁术,被邪灵反噬了。”
吴昊皱眉道:“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
齐更嘟囔:“可大家都看见了啊。”
凌书意问:“那程玉人呢?”
齐更道:“被师父带走了,我觉得他伤得可重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对了书意,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程玉是不是修习禁术了?师父不让外传,如果有人问起,让大家说你们两个是因单挑比试,才会两败俱伤。”
凌书意刚要张嘴,知良便急道:“书意,你还没穿鞋,先进去休息吧。”又对吴昊说:“书意没事咱们就先回去吧,师父还留了功课。”
吴昊点头,跟凌书意告辞,便拽着齐更出了院门。
凌书意抓了抓头发,将元宝掏出来疑惑道:“程玉真的是被反噬了吗?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不过看知良那个样子,爹爹应该已经发现他修习禁术了,那咱们就不管了!”说着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咧嘴一笑,换上衣服对元宝说:“走,跟我去吃好吃的!”
静泽居内绿竹猗猗,剑池山石,池中清澈见底,轻溢淡淡荷香,荷叶微动,下面藏着一群锦鲤追食,生意盎然,凌书意带着元宝穿过弟子们的居所,顺着石阶小路,走到一处幽静小院前,猛地弓下身,偷偷摸摸地走了进去。
院内花木繁盛,窗户旁边有一棵巨木海棠,百年不谢,凌书意躲在树下,捡起一朵微风吹落的海棠花倒扣在元宝的小脑袋瓜上,元宝似乎并不喜欢,晃了晃金灿灿的身体,将花抖了下来,凌书意嘿嘿一笑,又给它扣了回去,突然,雕镂木窗被人从里撑开,一位垂鬓披发气质出尘的女人,隐约露出半张侧脸,看不真切。
凌书意连忙躲起来,扭头问肩膀上的元宝:“她好不好看?”
元宝并没看清,也无法回应,凌书意又问一遍,元宝不耐地把头扭到一旁,凌书意一根手指又强行帮它扭了回来,笑道:“是不是特别好看,嘿嘿,她可是我最喜欢的人,走,我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说着拍了拍身上的土要从树后面走出去,却猛地感觉肩膀一空,鸟没了?!
凌书意连忙仰头寻找,未见踪影,又迅速垂眼,只见元宝不知何时跑到地上,正扭着它圆滚滚的小身体,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冷酷非常。
第三十一章 又不是在夸你,你骄傲什么啊!
凌书意抬腿便追,身影暴露出来,窗户内的女人柔声喊道:“书意,你去哪里?怎么刚来就要走?”
凌书意忙道:“娘你等等!我去追一个哎?”他话音未落,元宝竟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凌书意“哼”了一声,走过蹲下戳它头顶,蓬松松的毛发陷入一个小坑,可爱至极,道:“你又怎么了?难道我娘长得不好看吗!”
元宝瞪着他,抬起爪子将地上的小石头踢翻,再次将头扭到一旁,凌书意不跟鸟一般计较,将它放在肩膀上,跑进屋里。
宋忆秋坐在木椅上无法起身,她的双腿自十年前一场浩劫后再也不能站立起来,那年百里外的长乐村被强大的妖物侵袭,聚灵宫弟子领命下山,激斗中不少人受伤甚至丧命,后收服妖兽,却引来山崩,宋忆秋虽为女人,但灵力高深,与五门长弟子齐名,一行人不顾自身安危疏散村民百余口,眼看大功告成,却因一位盲眼老叟的孙子落在家中,出现僵持,大地崩开,山石滚落,只需顷刻村子就会彻底塌毁,一条尚且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命,让六人犹豫,突然一声啼哭从远处传来,还活着!六名弟子飞奔而去,在坍塌一半的房子里找到了上未足月小孩,宋忆秋抱着孩子由五位师兄掩护艰难前行,难当密集的石块铺天盖地,凌岩挥开一块,却没发现头顶正上方危险极速坠落,宋忆秋大喊一声:“阿岩!” 便将孩子交给身旁暂没有危险的师兄,扑出了过去。
自那时,她便被巨石压断双腿,至此没有站起来过,但这些年来她也并不后悔,除魔救世本就是聚灵宫弟子的职责,更加不分男弟子还是女弟子,哪怕那日遭遇危险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是聚灵宫内任何一人,或是村中任何一名百姓,她都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毕竟她有所准备能留下一条性命,可那块石头如果落在凌岩的头顶上,便只有一死。
人活着一切还有希望,若是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宋忆秋看了看桌上刚缝好的荷包,等着凌书意兴冲冲地跑过来,扑到她腿边腻呼呼地喊娘时,笑着捏捏他的耳朵说:“睡醒了?”
凌书意嘿嘿地笑,:“醒了,娘,我好饿啊,你这里有没有爹爹从山下买来的点心啊?”
宋忆秋宠溺地戳戳他的鼻尖,笑道:“那是你爹爹买给我的,你个小馋鬼,整天惦记着吃。”婢女春茶端着一盘糕点走进来,递给凌书意说:“嘴上嫌着,其实私下还要偷偷藏起来收好了,没见过你娘亲这般嘴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