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如果要离开马匹,最轻也会脚踝受伤,最优的解决方案就是抓紧缰绳,等待马镇静下来。
但是腿部肌肉泛酸,手心也在马突然癫狂的那一瞬被粗糙的缰绳磨得发疼。
笑青山忍着痛,继续用话语抚慰着马,它奔跑的速度慢了一点,但仍未停下脚步。
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身后传来的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费力地扭过头去,另一头马正从浓郁深绿的树丛中踏蹄而出!
等看清坐在马背上的人,他的眼中立马溢满了光辉,像是黑暗中蓦然点亮的一丛火光。
“阿易!”他喊道。
终于捕捉到思慕之人的身影,叶易催促着马匹更加快速地奔跑,树影婆娑之中,一道棕红色的孤马带着千军万马之势向前冲去。
叶易一只手松开缰绳,朝着前方伸出,喊道:“抓住我!”
笑青山一只手死握住缰绳,稳定下盘,另一只手则艰难地朝后探去。
一匹马向另一匹马靠近,而两只手一前一后,距离逐渐缩短,从厘到毫,终于指尖相碰。
如猛袭而上的老虎,叶易一把拉住笑青山的手腕,引领着他离开狂马的马身。
笑青山足下提劲,朝着叶易扑去。
怒马失了马背上的重量,马蹄更如生风一般轻盈,没头没脑朝前撞去。
而另一匹马则像按了停止键的风扇,慢慢放缓了速度,最后停下了马蹄,看着自己的同类消失在树林中。
笑青山侧坐在马身上,脸埋在叶易的肩头,手紧紧环绕着男人结实的腰,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
胸口贴着胸口,男人的心跳声激烈,肌肉起伏贲张,每一声都带来鼓槌敲击鼓面的震撼感。
叶易心有余悸地低头,对方乌黑亮丽的发丝披散在肩头,露出来的一小截侧脸苍白如纸。
他的手缓缓抚摸着怀中人的身躯,掌下的皮肉带着温度,能隐约探出骨骼的走向,拥有实体,而不是一缕一碰就消散的烟雾。直到这时,那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感才稍微退去了一些。
他翻身下马,再把笑青山接下来,仔细凝视着他,从额头、眉眼、鼻梁、嘴唇,再到纤细修长得好像一折就会断的脖颈,那一片肌肤都毫发无损,仍旧柔嫩光泽得犹如白玉兰的花瓣。
他安心地叹了一口气,叹到一半突然又反应过来,急切地去抓笑青山的手,在碰到他的一瞬,动作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捧起一只手,那细腻的手心已呈现一股带着绳索勒痕的红色伤口,泌出点点血星,对比起旁边完好的肌肤,简直触目惊心。
“别看了。”笑青山收回了手,“也不怎么痛。”
他本意是安慰叶易,可见到他在这种时候还云淡风轻的模样,叶易不仅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心头像是灌入了海水,满是沉甸甸的酸楚。
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攫住了他的心神,他紧紧地搂住笑青山,掌下带着无可挣脱的力度,像是要将二人紧密相连在一起,永不分离。
笑青山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温柔得像是为小猫舔毛的大猫,然后微微扬起下颚,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唇,又将自己的唇覆盖上那张干枯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柔软的舌尖扫过他整齐的牙齿,勾着他湿热的舌头。
这个吻一开始是安静的,像是一池被微风抚过的春水,随后,游云蔽月,雨打芭蕉,波澜渐起。
对方粗暴得像是没有理智的野兽,将尖锐的利齿嵌进猎物的脖颈中。笑青山几乎无法呼吸,他睁开眼,一下便瞧见那深邃的眼眸,还有眸中映出的自己,他忽然懂了什么,再次轻柔地抚摸起他的背。
叶易的情绪平缓下来,狂躁隐去,转而爱怜地勾起他的舌尖。
淡淡的粉色从他的脖颈向上蔓延,浑身烫得好像要烧起来,他睫毛扑闪,眼神中带着风月缱绻,在对方幽深而带着烈焰的眼神中,进入更深更远的地方。
一吻结束,唾液濡湿了二人的双唇,笑青山口中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吐息,暧昧燥热的气场终于逐渐归于平淡的宁静。
叶易没有说话,而是拉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胸膛。
每一次的搏动,都仿佛通过他的掌心,与另一颗心相连接。
笑青山垂下眼,说道:“我知道了。”
他不觉得害怕,恐惧,痛苦,也感觉不到伤痛,但是这世界上却有另一个人,把他放在心尖上,替他品鉴着应有的喜怒哀乐。
他是他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
温凉的绷带一圈圈缠绕上他的手掌,药物与伤口相贴时进入皮肤的刺痛感沿着神经慢慢攀爬。
“这几天伤口别碰水。”医生嘱托道。
笑青山乖乖点了点头:“好的。”
乔导拍着胸口,还在忍不住地叹气:“如果不是我坚持用真马的话……”
叶易说道:“您老不必自责,这只是一场意外。而且在答应你的想法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与之相对应的准备。”
乔导说:“但是他受伤也的确是我引起的。”
叶易反驳道:“不,内心该感到愧疚的绝对不是你。”
他的视线扫过在门外等候着的其余剧组成员,他们的眉宇间都伴随着忧愁,有的小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向房间内投去忧虑的目光,光看他们的面色,好像这一切就真的只是巧合罢了。
艳阳,马匹,光线,和刚好坐在马上的主演,一切都是巧合。
叶易闭上眼,身旁的一切景物都蓦地拉离他几百公里,一瞬间,他又置身于那华盖般的树荫下,虫鸣鸟叫声中,笑青山正和乔导在比划什么,休息中的剧组成员有的坐在泥巴坎上,有的在准备下一幕的道具……
那是一面镜子。
他睁开眼,漠然地望向道具组。
道具指导樊阳荣憨厚地笑了笑,移开了眼神。
即使乔导再三强调禁止把消息传到网上,但不知是谁违背了他的话,《武林公敌》剧组拍戏出现意外的事情还是在网上传得风风火火,铺天盖地都是相关新闻——《武林公敌拍摄出现意外,肖青受伤》、《马儿受惊,演员遭殃,盘点娱乐圈拍戏时出现过的事故》……
粉丝的逼问和新闻媒体的穷追不舍让剧组不得不发出通稿。虽然笑青山受伤并不严重,但是乔导不想让他的心情被影响,没有让他亲自接受采访,而是为他挡住了长枪短炮。
记者伸出话筒,问:“请问整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呢?演员是否严重受伤?会对剧组的拍摄造成影响吗?”
乔导回答:“我回答过很多次了,小肖的手擦伤了,幸而不严重,不会影响拍戏,但剧组仍旧会考虑调整拍摄顺序。至于当时的情况……那天我和小肖正在讨论下一幕戏的几个细节,他骑在马上,马忽然受惊,挣脱了驯马师的牵制,载着他奔向了树林。然后……他的好朋友骑着另一匹马去找他,我们则立刻通知了巡逻人员前去救援。”
“好友?”记者疑惑道,“请问方便透露他的身份?”
乔导拒绝道:“他不是圈内人,麻烦不要探究。”
记者点头,又问:“剧组的马是从哪里租借来的,发生这种事是否有马儿训练不周的原因?”
乔导皱眉道:“这是我们从专业俱乐部租来的马,我们不会拿演员的生命开玩笑,也请了专门的教练进行培训。”
记者再问:“那你们是否已经调查清楚了引起马发狂的原因?”
乔导严肃道:“在兽医检查后,剧组确认是强光引起了马儿受惊。”
……
在这一段采访音频下,众说纷纭。
笑青山的粉丝显然很关心自家男神:“没出大事真是太好了。但是手受伤了肯定很痛啊,心疼我青青。[大哭]”
还有在推理的:“当日阳光比较灿烂,但是树林里面应该不会太刺眼,我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当时旁边有其他剧组拍摄在拍爆破戏吗?或者是有无人机在逡巡,马见着它也有可能发狂。当然,还有一种更细思恐极的想法……如果那道光是人为的……”
还有细心的网友一下抓住了一个关键词:“好友是谁?不是娱乐圈里的还可以来看他们拍戏?确定不是诓我们?”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笑青山的神秘好友显然引起了网友的兴趣,在各大论坛里,都建起了扒他的身份高楼。
“根据录音里透露的,能救下肖青的人马术肯定很好,绝对不是初学者,再加上有舅舅党透露有人天天开豪车接肖青回家,啧啧,我咋觉得不是好友是金主呢?”
“金主冒着中暑的危险守着你演戏还行,当天热的可以在柏油路上煎蛋了。”
“我知道了,是富婆打遮阳伞,阳光反射到马的眼底,把马惹发狂了,然后富婆骑马救人。有理有据,我真是一个推理小天才。”
“你咋知道是富婆,说不定是男的呢。”
“你别说,肖青的绯闻除了岑竹以外还全都是男的。[狗头]”
“乔导都说了是圈外人,你们猜来猜去有屁用啊。”
“鬼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管,盲狙一个宋语泽。”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那个好友不会是于光赫吧?”
“我操,我觉得有可能!”
“ 1”
看着那一排排加一,叶易皱起了眉头,猜宋语泽的也就算了,于光赫又是谁?这个名字他似乎看过,但没有更进一步的印象。
发布了一条宣誓主权的新微博后,他开始搜索这个陌生名字的资料。
于光赫是GXTZ组合,也就是笑青山刚出道时加入的四人男子歌唱组合的主唱,凭借富有感染力的歌声在其他三位唱歌等于鬼哭狼嚎的队友中脱颖而出。
可以说,在当年的组合中,于光赫的人气是最高的,其次则是靠脸打天下的笑青山,而台天奕则是垫底。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这四人之中,台天奕反而是混得最好的,而笑青山的演艺生涯在这一年来才有起色,其余两人都已退圈,一个人凭着积累的粉丝开火锅店,而于光赫,除了在退隐的第一年里被粉丝拍到过一次之外,再也没有消息。
令人奇怪的是,于光赫的退圈声明发布于他人气的巅峰期,那时他刚被几位业界大佬夸奖为明日之星,公司还透露出他不久就会发布新的专辑,但仅在一周之后,他就突然退圈了,甚至没有出席发布会,只留下孤零零一条微博:“我厌恶这一切。”
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乐观开朗的少年,这突如其来带着颓唐色彩的微博一下打破了众人对他的印象,而几个月后粉丝的路拍也显露出他天翻地覆的变化,少年缩着肩,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叶易手摩挲着下巴,给何秘书发了一条短信。
又切回微博界面,私信和评论栏里多了许多回复。
“手腕上这颗痣!!!这双手真的是我男神的手,包成猪蹄也是这么好看。我猫猫头落泪。”
“乱码君你不是和我一样的追星少女吗,怎么一下成了亲友???”
“我好酸,这三个字臣妾已经说倦了。”
叶易随便挑了几个人回复“性别男”、“不是于光赫”、“酸死你”,笑青山趿着拖鞋,怀里抱着睡衣走进卧室。
“帮我洗澡。”他说,“我手疼。”
叶易愣了一会儿,把回复了一半的手机抛到一边:“好。”
浴室里,雾气氤氲,蒸得人面庞发热。
笑青山移开抱着绷带的手,避免沾水,叶易坐在他身后,
掌心是打好的泡沫,白花花松软软的,像是天上的云朵。
泡沫堆在笑青山湿漉漉的发顶上,叶易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指腹轻柔地按摩着他的头皮,朦胧间可闻见柚子的香味。
清水冲去他头上的云朵,干净的发丝服帖地垂下,水滴顺着后脖颈往下流淌,流过两块蝴蝶骨中间的那一道缝隙,再到劲瘦的后腰,最后没入丘谷之中。
他锁骨的凹陷处也盛了一汪盈盈的水,随着男人帮他洗澡的动作而被抹下,男人的手继续向下,一丝不苟地帮他清洗。
笑青山颤了一下:“别吃我豆腐。”
叶易喉结滚了下,哑声道:“哦,抱歉,习惯了。”
笑青山赤脚踏在瓷砖上,圆润的脚趾时不时蜷缩一下,白皙的脚背染上粉色。
他的手攀上男人结实的手臂,弓起足尖,像月亮的弧线。
凝固的饴糖被含到融化,拉成一丝丝晶莹剔透的糖线,带着甜腻的味道。
流水将一切痕迹冲去,他眼中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一样靠在男人的怀中,等待着身上的每一处都被仔细清理干净。
“我困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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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今天就到这儿吧,大家辛苦了。”乔导放下小喇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
樊阳荣将道具收拾好,摆回储物间内,落锁。
“老樊今天一起吃夜宵吗?”同事收拾着背包,问道。
“不了,我减肥。”樊阳荣呵呵地笑。
“哎呀,你这么瘦减什么肥呀,老张才是真该减肥呢,瞧瞧他那小肚子。”
“下次吧、下次吧!”
同事有些遗憾,叫上伙伴走了。
樊阳荣走进昏暗的筒子楼,跺脚,楼道内还是一片漆黑。
他“啧”了一声,心想这破地方就是不比他自家的公寓安逸,灯坏了一周,物业还拖着不修,好像一个灯泡能花多少钱一样。
他又摇摇头,自己租房厕所里的灯还不是坏了,他也舍不得修。
现在不比以前啊……但马上就会过去了,之前台天奕打给自己的头款已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等尾款打过来,他就可以还完负债,重新住回大房子里了。也不知道自己卖出去的那套房子现在涨到多少了,他要倒贴多少钱才能重新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