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麦一介耗尽毕生心血,要保住的不是龙椅上的那个人!”任垠予的声音像是撕破的绸布,豁风,“你为国而死,但洋洋青史,又记得你几笔?你的家,你的故土,你惦念的苍生,也不会记得你!”
袁喊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任垠予的肩膀:“但你记得我。”
“Cut!”
袁喊收回手,任垠予自己从地上站起来,看向导演,原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竖起大拇指,于是周围的工作人员欢呼起来,一拥而上,有人把花递给了任垠予。
沈槐转过身,掀开帷幔走了,他说不清为什么,任垠予的眼睛像箭雨,铺天盖地,把现场所有人的心脏都射中了,这当中当然包括沈槐,但那不过是流矢,除了那个和他对戏的人,他其实无意射中别人。
沈槐走到这座宋代大宅的门口,在一只孤零零的红灯笼下停下来,不远处老胡坐在车里,见他出来了,摇下车窗,沈槐挥挥手,示意再等会儿,老胡就又把车窗摇上去了。
沈槐点了根烟,里头一阵一阵的欢呼还在继续。沈槐叼着烟,摸着自己的下巴,终于承认那阵失落,或者说,夹杂着失落的疏离感是为什么了。
他大概是有点吃醋吧。
跟听到任垠予自称袁喊真爱粉不一样,看到任垠予用那样全然陌生的状态,至情至深地对着别人,沈槐不仅会有“卧槽这演技”的感觉,还会觉得陌生且不爽。不过想想,大概也跟自己没怎么看过任垠予的电影有关吧?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沈槐是个大度且谦逊的人,因为他的大度总是表现在把小情儿让给哥们,而谦逊总是表现在没把小情儿哄好是自己的责任。
于是大度且谦逊的沈槐就随手给助理发了微信,让把任垠予全部作品收集齐全。他打算回去好好观摩,特别是那些爱情戏,看看任垠予还会用什么表情说情话,下次让他用那表情给自己口。
沈槐纾解了,收起手机,正要往里走,两个与他擦肩而过穿着古装的女人停在了门口。
“我说这俩演技也太好了吧,特别是任垠予,那眼神,我的天哪,说他们是一对我都信。”
沈槐听着有点儿兴趣,就默默停下来,装作抽烟。那个年纪小点儿的感叹晚,另一个更漂亮点儿的说:“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一对?”
“啊?”年级小的看起来有点兴奋,“真的呀,这两天微博上说的那些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呗,反正我是看到他俩跑去旁边那栋小楼里约会了,还有之前不是出了打架的新闻吗?说不定是吵架呢?”
“真的啊,哇,好棒啊。”
“棒什么棒?”
“不是,我就好喜欢这种CP,还是双影帝。”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挺恶心的。”
“呃。”
“上次袁喊罢演,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没想到影帝也不怎么敬业,任垠予就把我凶了一顿,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抱什么团,还俩男的。”
“呃,你也别气了,不过上次袁喊确实闹得大家挺不愉快的。”
“是吧。”
沈槐没继续听,他掏出手机,找到不怎么使用的微博,输错了几遍密码才登进去,然后搜索任垠予和袁喊,最上面的微博是《坞堤之决》的宣传,但往下滑,发现讨论最热的其实是几个八卦账号,沈槐点开那些图片和文章,手指滑得越来越快,那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偷拍照片,那些八卦博主和粉丝们描述得绘声绘色形成完整故事的文字,那些他没有见过但也多少猜得出意思的缩写和代称,沈槐有些难以相信那里面描述的是任垠予和袁喊,两个他都十分熟悉的人。
然而哪怕是陌生的,诡异的,甚至可笑的细节,在一瞬间拼凑起来了。
「喊哥我是你真爱粉~」
「容思这个角色,还是比较适合喊哥,我就不争了。」
沈槐迅速找到两人打架的新闻的日期,然后他绝望地闭了一下眼。
袁喊打了任垠予的那天,正好是任垠予从剧组请假,追到机场要求自己不要订婚的那天。
所以袁喊才那么生气。
沈槐想,他知道待了多长时间,那天晚上他给任垠予操完了,醒过来摸床单,凉透,走了至少一个小时。
沈槐把手机收起来,他不想看了,但脑子里密密麻麻的,全是过去他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刚刚认识任垠予的那段时间,也就是他迅速地泥足深陷的那段时间,当他稍有迟疑,任垠予就会用那种充满目的性充满压迫感的神情逼近他,他总以为那是错觉,其实不是,他为什么会怀疑自己呢?任垠予从仅仅是想靠金主上位的交易者,到“我对沈总……恐怕不止最初的那些想法了”的动情者,太自然了。
妈的,他竟然记得任垠予说过的每一个字。
任垠予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他跟袁喊有一腿的话,为什么还要想方设法上自己的床?这两个人的能力加起来,如今还需要金主吗?
他想不到。
“喂,那两个人出来了。”
旁边传来小声的提醒,那两个热烈讨论着八卦的女生住口了,一起冲门口打招呼。
“任老师,袁老师。”
沈槐转过身去。
他几乎看不见袁喊,而是第一眼就锁定了任垠予,任垠予表情不太好,并没有刚刚杀青该有的喜悦,也许是因为要跟袁喊分开了?然后任垠予抬起头,看到了沈槐,一切都发生在一秒间,任垠予目光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恨意,下一秒,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弯起来,绽出一个再甜蜜不过的笑容。
“你来啦。”
沈槐呼吸一窒。
任垠予的眼睛是流矢。
那流矢射中了他的心,又狠狠拔了出去。
“嗯。”沈槐揣着兜,轻轻点了头,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潇洒风流,“来晚了。”
或许,他真的来晚了。
第二十八章
任垠予正要向沈槐走过去, 耳边突然闯进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一辆车在沈槐身后停住,然后风风火火地下来了一个人。
“沈槐!”
自带债主气场的林修来了,眼睛发红,直奔沈槐,咬牙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要把沈槐拽过来搓成一团。
沈槐听到林修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扭回头,还来不及说什么, 就被林修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住了。
“呃, 您打哪儿来的?”
“我在跟我哥在邻市谈生意。”林修狠狠瞪着沈槐足有好几秒,才回头看一眼任垠予这边,而从头到尾被忽略得彻底的袁喊默默站到了一边,挥挥手示意旁边那两个女生走远一点, 免得殃及池鱼。
“沈槐,你家都要翻天了,你还在这儿……”
“闭嘴。”沈槐打断他, “你再说3P老子弄死你。”
林修抿紧嘴,眼睛还是通红, 沈槐倒是不动声色,看起来更像是要被弄死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的?”
“我哥跟我说的。”
“啧,你哥消息怎么那么灵通,家丑不可外扬, 你们兄弟俩可别给我往外传。”
“你!”林修看起来要气得厥过去了,他瞥一眼任垠予和袁喊,伸手一把抓住沈槐的胳膊, 把他拖到马路对面自己的车旁边。沈槐由着他,现在什么什么事儿都不会让他动气了,估计这时候林修再扑上来啃他一嘴他也没什么反应。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哥说你姐把你大哥二哥都叫回来了,要他们跟你姐合股,要不然就……”
“要不然我姐就带着她手里的所有东西和人离开沈家。”沈槐不慌不忙地补充,“我那俩哥哥一回来就跟我联系了,他们不清楚情况,以为我姐能带走也就一个多摩商场,跟整个家业比,占比不大,还跟我嚷嚷,她要分家就让她分呗。”
林修压低眉毛:“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当然不这么想。”沈槐耸耸肩,“总公司里有许多骨干,都是我姐帮我张罗过来的,而且好些分公司也是她在帮忙盯,要是她真走了,带走的东西和人,在加上抛下的项目,留给我就是个深坑,一年半载填不起来,搞不好整个沈家都得玩完。”
在外人眼中看起来这么严重的家族内斗,沈槐却用形式分析节目一样的口吻说着,林修更加觉得他不可理喻了,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喷火。
“你他妈既然知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沈槐抬起眼,那么无所谓的一张脸,他沉吟半秒,很突兀地问:“你还记得咱俩上次见面吗?”
林修着了道,被这突兀的话题转移了注意力:“我,我上次喝醉了,跟你说什么了?”
沈槐仔细琢磨了下林修的表情,幸好,这哥们不会演戏,一眼就能看到底,看来他真的不记得了,而看出蹊跷的林远也没有对林修说什么。
沈槐笑一下:“没说什么,就是吐了我一车,下回记得赔我洗车费。
林修脸上讪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追问:“你还没说你打算怎么办。”
“再怎么也是我姐。”沈槐垂下眼帘,“我是真惹她生气了,我该。”
林修正恨铁不成钢地竖起眉毛,沈槐又接着说。
“但这么些年,我不说兢兢业业,却也算尽职尽责吧,不争一下,我跟自己也交代不了。所以一休……”沈槐伸手拍了拍林修的肩膀,“不用替我操心了,争来争去,也是我们沈家的事,犯不着你着急。”
林修听不得他说这种话,眼睛又瞪起来了。
“沈总,他们快出来了,要不我们先去我房间休息吧。”
任垠予手上还抱着花,笑得温文儒雅,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体面,靠近沈槐的时候,甚至还伸手摸了一把沈槐的背。
沈槐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朝前走了一步,离开那只手掌。
“我先送一休。”
任垠予垂下手。
沈槐推着林修的肩膀要往车边走,林修却不乐意:“干嘛送我走,我大老远跑过来连顿饭都不能吃?”
“你别闹了祖宗,他们要吃杀青宴。”
“那正好,我还没吃过杀青宴。”林修直勾勾看着任垠予,又看看不远处一句话也没说,但存在感一直很强烈的袁喊,“你他妈为了这些拍戏的,把整个家业都要搭进去了,你倒是风流,我吃顿你的风流餐不过分吧。”
“你他妈是不是跟秦朔待久了,不会好好说话了?”沈槐忍不住推了一把林修,他现在头疼得很,再让他跟这几个事儿逼吃饭那他得得个胃癌,“我告诉你,今天这儿没你事儿,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林修被推得晃了两晃,不敢置信地抬头看沈槐,沈槐非但没有抱歉的表示,还把话说得没有回旋余地,还是在他的两个情人面前,林修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委屈过,他太难受了,但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犟着,站在原地,不上车。
“我不走。”
“那你想干嘛?”
“反正我就是不走。”
“林修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了,里间传来人声,卸妆完毕的演员和收拾妥当的工作人员都出来了,沈槐一直没看任垠予,但冲他撇了下下巴,示意他走远点避险,任垠予就返回马路对面了。他们几个站得比较散,没有引起注意,剧组的人纷纷和袁喊任垠予打招呼。任垠予今天杀青,是重点客套对象,立刻被包围了,袁喊得了空,从倚着的墙上直起身,朝沈槐走过去,沈槐几乎要把林修塞进车里了。
“沈总,借一步说话。”
沈槐正忙着呢,回头看他一眼,特别混不吝地说:“来得正好,帮我把这小子塞车里。”一边抬手招呼老胡,“老胡你也来,赛上车赶紧给我送走!”
林修羞愤欲死:“沈槐,你敢!”
“我怎么不敢了!我还要给你哥打电话,让他关你禁闭!”
“我操你妈沈槐!”
“我还操你大爷呢我!”
这边两个人压低声音互相对骂,并没有惊动道路另一边的卖力说着恭喜的剧组众人,袁喊站在他们旁边,手揣在裤兜里,手指一下下地叩着推腿侧。
你敢吗?
敢。
袁喊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槐的肩膀,沈槐已经把林修按进后座了,半趴在座位上,头发被林修抓乱了,忙里偷闲地扭回头。
袁喊俯下了身。
任垠予在人群的间隙里不经意抬眼,神情凝固了。
第二十九章
袁喊暗自紧张了许多天。
在小阁楼里跟任垠予摊牌, 他话放得利索,让任垠予措手不及,但回来以后,到底要怎样跟沈槐重新建立关系,他骨子里的懦弱便又钻出来了,死死拽着他,他到底是没有长进, 跟那个想都不想, 就把整个剧组抛下,穿着戏服去追沈槐的任垠予比不了。
他也给自己找过借口,在这个圈子里他比任垠予付出的多,打拼十数年的功成名难道不珍贵吗, 他哪怕孤独终老也比成为同性恋强,他还比任垠予年纪大,他没时间重新拼一次, 也没时间再在沈槐身上受一次伤,他也没有任垠予长得好看, 沈槐身边来来回回那么多人,哪一个都比现在的他年轻漂亮,他有过一次机会已经是奇迹,怎么会有第二次?
他怕的太多了, 但回头想想三年前的自己,怕的也是这些,恐惧永远不会离开他, 如果他不勇敢一次的话。
“好的,那沈总咱们就明早见。”
沈槐亲自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明天一早去面谈关于他的公司和伯劳的合作事宜,他挂了电话,想起任垠予对他说的,沈槐自始至终都待他很好,无论他是沈槐的金丝雀还是沈槐的合作对象,人前人后,字里行间,沈槐都不吝惜夸奖他。
“这位,可是国话院里的都要叫他一声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