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太上皇去世,换来一个两年,可若是两年不成呢?若是两年之后,难道还能再死一个太妃,或者死掉其他的什么人吗?”
明慎想了很久之后,轻声道:“其实我感觉到了……旻哥哥他在逞强,他把不封妃和立女储君说得很容易一样,可是别人说的他不肯听。他平时其实不是这样的,只是这件事上……”
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桑意却笑了:“我知道,关心则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让人变笨的。”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瓜,有点顽皮地笑道:“我以前就是这样。”
“那么,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事情呢?”明慎正襟危坐,有些紧张地问道,“我真的……真的,想帮上旻哥哥的忙。”
桑意对着他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办法。”
“明大人,其他的事情我不能多说,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不如去求神试试。”
“求……神?”明慎睁大眼睛,本能地认为这个办法不怎么靠谱。
桑意却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迟疑着问道:“那,第二个办法呢?”
这次桑意给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第二个办法,我来见您时已经告诉您了,这个方法也是我比较推荐的,可是我不能说,等机缘到的时候,您便会知道了。”
翌日,明慎还是来到了社稷坛。
虽然他没想明白那人说的第二种方法,可是求神这一条还是听见了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便来了这里。
自本朝始,社稷坛连同紫薇台一起变成了神官与国师所在地的代名词。他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当初神官告诉他的并非虚言,这里供奉着各种各样的神灵,从古至今,从东方到西方,所有的神灵慈祥地凝视着他,亘古不变。
他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不妨碍他敬畏他们,或者在这种时候找个依靠,这里是他的冥想之所。这里比太庙更安静祥和——自今年年中以来,明慎就不怎么肯去太庙了,他每每从玉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走过,便仿佛能感觉到这些老人在看着自己,都是责备的眼神,因为他并未能帮玉旻分忧。
这一次也仍然是霍冰不在,卜瑜也不在。可他不能去问玉旻,玉旻只会笑着捏他的鼻子,哄着他不要担心,而后一个人独自将所有的事都担下来。
神官往他身上撒了一把五谷,而后照旧是喜气洋洋的祝愿,那番说辞两年了也没变一下:“祝您凤体安康,早得贵子。今日的明大人也是如此令人移不开眼睛,臣代表紫薇台与整个社稷坛,感到蓬荜生辉。”
明慎笑:“你又胡说八道。我要是能生孩子就好啦。”
要是男人也能生孩子,便没有这许多的麻烦,他可以毫无顾虑地跟玉旻在一起。
神官立刻道:“有何不可?大人,您听我一言,皇后的代表即是凤凰,而在上古时期,凤为雄,凰为雌,后来演化为一体,即是雌雄同体,女亦可为男,男亦可化女,就我知道的,天下除了男女以外,还有所谓的阴阳人,更早些的时候,这些人被视作凤凰的代表,是天选的皇后的。”
明慎摸了摸自己的头:“以前你也和旻哥哥说我是天选的皇后,可是我的确是个男子啦。”
“这也不打紧,明大人,您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过去拜拜罢,总而言?9" 奉旨撒娇0 ">首页 21 页, 锘艘彩前倌裰酰槿鹬迹挡欢ㄋ娴哪芄槐佑幽兀俊?br /> 神官推着他走到一尊凤凰像面前,明慎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跪下来奉香。
神官又神秘地道:“据最新小道消息,现任的最厉害的凤凰比较接地气,最爱吃樱桃,您下回来可以带点樱桃来供奉……另外,还有个调查统计,据最近的调查人员说,同时参拜浮黎原始帝君和凤凰像,可以显著提升愿望实现的概率……”
明慎懒得听他瞎扯,不过他兜里正好有一包准备带给玉旻吃的上品樱桃,顺手就供了上去。过后也当真去隔壁的浮黎像前拜了拜。
他默默许愿:“希望旻哥哥和我哥、卜大人一切平安顺遂。”
“希望他们安好,如果我说的话能够上达天听,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的。”
快到年末时,又出了一场大事:湖北、川蜀雪灾,灾情严重。
玉旻的声音听起来快要生病了,他哑着嗓子笑道:“比朕预料的好上些许,只有两个地方,若真像年中那般处处大旱,朕恐怕要折十年寿。”
也是同一天,憋闷了一整年后,云泷传来了霍冰的好消息:他不仅压住了云泷边陲的百姓和兵士,顺道还解决了隔壁起兵造反的人,十场硬仗无一败绩。
因为这个好消息,玉旻破天荒地抽空走出了长宁殿,空出了一下午的时间陪着明慎,告诉他这件喜事,又像是以前那样不正经地哄着他,黏着他,把人死死地压在身下,仿佛要让他融入骨血,仿佛要把这一年来缺失的陪伴一次性补全,直把人逼出了眼泪也不肯放开。
明慎昏沉沉地快要睡去的时候,只记得玉旻轻轻柔柔地吻在他的眼尾,低声道:“再等朕一段时间,好不好,宝宝?”
明慎想再跟他说些话,可他这几天也忙着统计宫市收入,想要挤出一点钱来帮助玉旻赈灾,也是许久未曾合眼。困意一涌来,他陷入了深眠,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宫人说玉旻已经回了长宁殿。
明慎听玉旻说了霍冰得胜的消息,也一扫这些天的阴霾。他高高兴兴地煲了汤,料定这时候玉旻肯定还在忙于政事,故而踏雪过去,想要看看他,没想到玉旻已经睡下了。
程一多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忧色:“陛下应当是病了,前几日不舒服也不肯看太医,今晚也是拟草案时直接睡了过去……现在还有点烧。”
明慎赶紧过去看了看他的情况——玉旻果真在发烧,烧得脸颊通红,身上滚烫,却总是发不出汗来。
他问道:“今日太医看过了吗?”
程一多点点头:“看过了,药也喝了,但太医说陛下是拖出来的病,因为时常不休息,伤到了肝和胃,往后要慢慢调理。”
明慎有点难过:“我会劝劝他的。”
程一多走了,在门口给他们望风,不让外人进来。
明慎让宫人送来热水,先给玉旻从头到脚擦了一遍身,而后给他加了一床被子,帮他发汗——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带着如同神灵般君王的英武和凡人的疲惫——他喜欢了十四年的旻哥哥,他的丈夫。
小声埋怨道:“……您又是这样。”
“什么都不跟我说,其实有什么不好说的呢?臣是您的皇后了,夫君偶尔在妻子面前脆弱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吸了吸鼻子,眨眨眼睛,这回忍住了没哭。
他小声说:“您快点好起来吧。我等着您从正南门把我娶进来呢。”
玉旻呼吸滚烫,他凑过去,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照料完玉旻,他来到玉旻的书案前,想要帮他把乱七八糟的奏本、写完和没写完的圣旨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理一理,收拾到一半时,他突然愣住了,视线落到了一封圣旨上。
那应当是刚写完不久的圣旨,因为放在书案正中的地方,上面只压了几本奏折——这代表这是今晚写的。
内容也很平常,明慎粗粗扫了一眼,看见了“云泷”和“清缴叛军”等字样,格式也是在正常不过的封赏圣旨,他料定这是给霍冰和云泷将士的封赏。
可是列在最前面的名字,不是霍冰也不是卜瑜,而是……他自己。
丹砂写的“明慎”两个字明晃晃地刺在他眼中,让他突然觉得呼吸都疼痛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又费力地找出那本传来捷报的奏折——然而仍然是这样,连捷报战书的第一页第一行,写的都是他的名字,位列众功之首。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没有什么所谓的“以防万一”,也没有霍冰所谓的“挂名”,他以为他的哥哥醉心沙场,终于有朝一日能一展抱负,他为他在担心的同时感到高兴,可原来他的两个哥哥早已商量好,要把他这个小傻瓜蒙在鼓里,替他织造一场盛大的幻梦。
只是为了让他有资格站在他身边,不让他受委屈。一个赌上自己的梦想与前程,一个赌上万民之口和帝王之尊,只为给他铺路。
可凭什么只有自己不能受委屈?
明慎把奏折放回原位,把圣旨放回原位。他胡乱擦了擦眼睛,后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磨了墨后,自己原样将圣旨誊抄了一份,改动了其中两个字。
他的手有点发抖。为自己平生最大胆,也是最慎重的一个决定。
而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捧着桌上其余的圣旨出去,找到程一多:“程爷爷,您派发下去罢,这些都是旻哥哥写完的,就不用积压到明天再送了。”
程一多没察觉到不对劲,按他的话办了,只在看见他发红的眼圈时微顿了一下,劝他道:“阿慎,你也别担心坏了身子,早些休息罢。”
明慎乖乖地点了头。
他回到大殿中,继续把桌子收整好,把玉旻明日要换的朝服挂好,给炭炉添好火,为他点上安神的龙涎香。
他把药提前熬好,添上了玉旻平常爱吃的小食,又把自己今夜送来的汤放在他身边。
他想给玉旻写点什么东西,可是怎么也下不了笔,最后他写:“旻哥哥,我走啦,会回来的。”
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旻哥哥,我不要等你了,这一次就当是我又不乖了,换你等等我,好不好?”
第48章
正化三年春, 云泷、云泽两地叛乱彻底平息。
这场战役中,一个叫霍冰的年轻人大放异彩,圣上一道圣旨将他连提三级, 加封爵位, 并封赏不计其数的金银珠宝、珠玉翡翠。即便他已经是阁臣,且在战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这也要算难得的恩宠。即便是朝中头号红人卜瑜,算来似乎都不及此人得圣上青睐。
世人传言,这位霍小将军正是代代出名将的那个霍家的人,似乎很有几分霍琰当年的风采。更多的人则说, 此人恐怕到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这位年轻的将军很显然更加锋利,势头强劲。
却也有一个奇怪的说法传了出来——在封赏圣旨送到的那一刻, 这位轮椅上的将军不禁没有面露喜色, 他反而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封赏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什么人么?”
在得到传旨太监肯定回答的那一刻,这位霍大人反而变了脸色,接着竟然只身抛下还没收拾干净的战场烂摊子,火速上京。还没到京城,他突然又调转方向,直接去了江南宛陵。
与此同时,紫禁城也封闭了起来, 城门关了将近半个月,玉林尉满城搜查了许久, 弄的人心惶惶,可到底也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若是找人,又不张贴画像,实在是奇怪得紧。
对于八卦,老百姓总是很感兴趣。问来问去,消息的源头也没个准确的说法,最后据知情人透露,说是宫里丢了一样十分珍贵的宝贝,但究竟丢了什么东西,却是没有人知道了。
六个月后,云泷。
在新将军上任以来,这个地方以姓云为尊,云家依靠权势垄断了财路,官商勾结,等到云家渐渐消隐之后,剩下的家族,尤其是那些财大势大的乡绅、海商逐渐能够伸展开来。
而欧阳氏正是其中以可怕的速度积攒资本的一家,一举踊跃为云泷足以呼风唤雨的权贵。据说欧阳少主在半年前也是想跑路的,不过得了高人指点,主动向朝廷提出了代掌盐铁事宜,开仓放粮,一举赢得了民心。
“仗是打完了,可现在呢?一石米卖到五十两,钱不当钱,银票能拿来烧火,前几天听瘟疫又有复发的迹象,所幸太医院的人来得快……我媳妇也闹着要搬家,你说怎么办,霍公子?”
大宅的高楼内,被他称为“霍公子”的人还很年轻。他被奉在上座,神色却相当的谦和温雅,声音也干净和气,眉目明亮,像是淡色的君子兰。如若这不是欧阳氏秘密会谈的宴席,旁人几乎要以为他还是个学书的学生。
然而欧阳夕照的确是这么猜测的:他请来的这位小先生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出头。
就是这个人在战事刚平,动荡不安的时候找到自己,以重振欧阳氏为代价,句句真诚,让他打消了卷着家产去别处避难的想法,转而开仓放粮,赈灾扶贫,并安慰抚恤云泷一带负伤的士兵和饥饿的老百姓。
那时这个自称霍逸的年轻人跑遍了整个云泷周边一带,找遍了本地世家,挨个上门拜访。一个漂亮得跟姑娘似的后生辈,遭了不少白眼,也吃过不少闭门羹,但就这样十天半个月地一家一家找下来,居然说动了一批愿意留下来的财阀乡绅,让他们拿出家底开仓放粮,齐整盐铁军务,维持秩序。
对于一个外地来的、手寸寸铁、一穷二白的年轻人,这简直是以一举之力完成了不可能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今年特别困难,往后会怎么样还未可知,谁又愿意用最后的家底去赌一个义字呢?
却还真是有的。
明慎起初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原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眼下人人自危,面对着刚刚熄灭的战火和即将爆发的瘟疫,人人都想往北方逃。距离太远,朝廷调度不过来,接连的好几个省市因为今年大旱的缘故,已经自顾不暇,更别说接济这里,而从京城直派的救济也是杯水车薪。
故而云泷虽然打赢了仗,却一直是玉旻的心头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