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中,所有人都对自己极为恭敬, 不敢有一星半点的随性或懈怠;甚至连观主, 也对自己礼让三分。从未有人像叶昕这般, 对自己的依赖与善意丝毫不加掩饰。
“客气什么。”叶昕笑着摆摆手,往楚灵均旁边侧身一坐,单手搁在小几上, 撑着下巴,两只灿若星子的眼睛期待地望着他,说:“快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嗯。”楚灵均简单应了一声, 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拿起汤勺在那乳白色的汤汁中轻轻舀了一勺。
丝丝热气从汤汁里徐徐升起, 楚灵均看清勺中有几颗果仁:“花生?”
叶昕点点头:“对,是花生。”
花生也能用来单独做汤吗?楚灵均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将勺子靠近嘴边, 还未入口, 那股淡淡的清甜气息已让他觉得想要尝尝它的滋味了。慢慢尝了一口, 细细品尝,心中的疑惑顷刻间消失了。
这宵夜比他想象中的好吃,应该说是十分美味,超过了他的预期。汤汁甘甜爽口,花生被炖得烂熟,入口即化,更难得的是这一口吃进嘴里,细尝之后,还有一点醇香留在齿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单调。
“里面加了鸡子?”楚灵均又喝了一口,眉头一松,问道。
叶昕笑得弯起眼睛,对他竖了竖大拇指:“说对啦!”
楚灵均看不太懂叶昕那怪异的手势,但见那双极美的桃花眼中晶光盈盈,也猜到他在夸自己味觉灵敏。美食使他的心情愉悦起来,身旁又有一个对自己很友善亲近之人,楚灵均不经意地对他微微一笑,手下又舀了一勺汤汁送入口中。
取了一袋花生回来的韩容才一进门,便见楚灵均神态放松地喝着汤,而他身旁的叶昕则支着下巴,与他时不时地说笑几句。瞧见这一幕,?" 穿回古代做糕点0 ">首页 11 页, 萦行┥笛邸?br /> 自他进入玄元观后,哪里见过楚宫主对任何人表现得如此亲近。叶师傅之前说只是认识楚宫主,果然还是谦虚了,这两人看来分明就是关系很好的友人。
不知不觉,楚灵均竟喝完了一整碗汤。他发现汤碗已见底,自己竟还意犹未尽。他何曾在谁面前如此放松过?莫非是这暮春良夜,甜汤暖心,才使得他放下心底对叶昕的戒备?惭愧惭愧……
然而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身边之人的缘故吧。楚灵均面上不显,心底却闪过一丝无措的尴尬和撼动。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受。怎会如此?这人究竟何许人也?!
叶昕可不知道楚灵均那些深沉的心思,他只是两眼放光地望着他,笑吟吟地说:“哈哈~味道是不是很好。山顶的夜晚还挺凉,喝这么热乎乎的一碗汤,晚上肯定能睡得很香。”男神如此给面子,一口接一口的在他面前把汤喝完,这无疑是对他这份谢礼最好的回馈了。
楚灵均轻咳一声,悄然将视线从叶昕脸上移开,看向旁边轻柔摇曳的灯火:“的确好味道。此汤是何名头?又是如何做得?”
“这叫花生汤。”叶昕将楚灵均的碗收起来,“是用花生和鸡蛋,再加饴糖做的。有滋补润肺的食疗功效。别看它用料简单,做起来却很费工夫呢。”
楚灵均眸色一暗:“叶师傅懂医?”
“嗯?不懂啊。只不过像我们这些做吃食的,多少都对具有食疗效果的菜品点心有一些了解。”叶昕将剩余的花生汤从黑陶锅中盛出来,倒入两只陶碗中。“还有两碗,等会儿给柳道长送去一碗。还有韩容。”说到这里,叶昕才反应过来,转头往房中扫了一圈:“咦?那小家伙呢?跑哪儿去了?哎呀!我记得他还有个弟弟。失策失策,应该再多做一碗的。那小家伙心疼他弟,一定会把这碗汤让给他弟喝的。”
楚灵均望着叶昕一边碎碎念叨一边忙来忙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叶昕这人,到底是真的毫无心机,还是心机似海呢……两人不过见过几次,自己与他相处时,竟会全然不觉的对他放下戒心。
想不透他……更,想不透自己。楚灵均微微蹙起了眉头。
山中的夜晚格外静谧。清冷的山风夹裹着夜露,拂在人脸上时,那沁凉的湿气会使夜不成寐的人越发清醒。
叶昕初来乍到有些认床,深更半夜睡不着,便想着出门走走,走累了自然能入睡。哪知道没走几步,被凉飕飕的山风一吹,冻得浑身发抖,原先还有的一丝睡意这会儿彻底没了。
玄元观占地颇广,单单是这紫微宫,叶昕都觉得走一圈能累得够呛。
面积大不说,宫、殿和石台之间的阶梯还多。
每天这么上上下下爬几个来回,也够锻炼体力了。难怪都说山中的道人身体好。
生活在这种绿树环绕的天然氧吧里,每天还要爬上爬下,吃得食物又是无污染的,不想长寿都不太可能。
叶昕一边走一边任由思绪放飞,走得路多了,身上慢慢温暖起来。今夜空中无云,银月如盘,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夜晚的黑暗驱散了不少。
紧邻紫微殿东侧的后门有一个小型的石台,比紫薇殿外那个大的练剑台小了三、四倍,台上竖着十多根木桩,想来应该也是给紫微宫的修道者们练剑的地方。
紫微宫不愧是专门教授剑术的,在紫微宫内,这类专门用来给修道者练习剑术的练剑台随处可见。
叶昕一路晃过来,已经见到五、六个了。只是这有木桩竖着的升级版练习场,他还是头一次看见。
绕过一棵柳树,视线骤然开阔起来。叶昕正想去那石台旁边坐下歇歇,忽的,一道流星般的耀眼银光撞入眼帘。叶昕只觉心口猛然一跳,眼前一亮,那持剑翻飞的人影顿时映满眼底。
只见那人在木桩上自如地挥动长剑,似幻影一般轻盈飘逸地跃动,阵阵银白剑光将其包围其中。乍一看去,仿佛鱼跃玉泉般灵动,又如骤雨打荷般急促迅捷。剑意含而不发,凌厉却又矜持,着实让人惊艳。叶昕不知不觉看得呆了,一声不吭地静立在一旁。他只感觉眼前舞剑之人与他手中所持的长剑融为一体,形神合一。
不用问都知道这人是谁,可能也只有他,才能将剑用得如此出神入化。
楚灵均练完十式,手掌略一翻动,银色长剑“叮”的一声归入剑鞘,徐徐敛了气息,从木桩上一跃而下,两下起落,便来到叶昕面前,对叶昕微一颔首道:“叶师傅,这么晚还没睡?”
“睡不着,出来走走。”叶昕用力吸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还没缓过来,脑中满满的都是刚刚楚灵均练剑时的身影。“楚道长怎么也没睡?”
楚灵均幽深的黑眸微微一颤,深深看了一眼叶昕,而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今夜欠了些睡意。”
嗯?有心事?叶昕听他话的口气,像是心中有事。可两人并不熟,他也不好开口追问,便对楚灵均微微一笑,算是对楚灵均刚才说的话的回应。
两人一时无话,四周十分安静,能听到晚风卷过树叶时的沙沙声。
见楚灵均站在自己身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叶昕的心跳立时快了起来。只是靠近他身旁,自己的脸上就会止不住的发热。叶昕心里又紧张又甜蜜,脑中一片空白。明明想要和他多说说话,结果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夜风骀荡,鼻息间隐约可以闻到楚灵均衣衫上沾染的冷冽松香。
“叶师傅是何方人士?为何会来寿春?”两人静默半晌,楚灵均率先开了口,依着石台旁的石栏半坐下来。他在叶昕身旁,遮去了大半月光。
叶昕只能瞧见他冷峻分明的脸部轮廓,在黑暗中有种说不出的俊美。“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楚灵均侧过头扫了他一眼,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丝疑惑。
叶昕有些尴尬地挠挠鬓角:“我之前脑袋受了伤,忘了许多事。”
楚灵均眼神一凛,想起在后山密林的竹屋中找到的那些换下来的药布。“忘了何事?”
“忘了自己是哪里人。”叶昕困扰地歪着头,眼中充满彷徨之色,“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你不是说要寻人?寻你叔父?”楚灵均紧接着问道。
叶昕心里一惊,差点说漏嘴了。楚灵均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忘记重要任务。只要他在面前,叶昕就本能的想要依赖和亲近他。“呃……对,我隐约记着有这么一件事。记得自己有个叔父叫田斌。”
天呐!差点被这帅道长迷得坏了大事。叶昕在心中暗自吁了口气。小事可以迷糊,大事迷糊了可是会出乱子的。
楚灵均轻轻抿了抿嘴,可惜他背着光,叶昕并没瞧清他的表情。如果看清楚了,叶昕一定能知道,此刻他对楚灵均说的话,楚灵均并未全信。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干活呢。”叶昕生怕面对喜欢的人再次智商狂掉地说漏嘴,便想着早点撤回去。
即使楚灵均瞧着很是正派,但毕竟他们两人不太熟。叶昕可不敢拿自己的宝贵任务道具见人就说,万一办错了事,说不定会影响他回到以前所在的时空。
“……嗯。时辰已晚。走吧。”楚灵均见叶昕似有回避之意,也不急于一时。日后相处的时候还多,叶昕就在自己眼前,如果他真是王太妃的细作,迟早都会露出破绽。
思及此,楚灵均的眸光瞬时黯了下来。潜意识中,他并不希望叶昕与自己是对立的。
第34章 34.情微澜(三)
叶昕在面点房呆了两天, 发现自己的体力和面点房的其他师傅们根本没法相比。
以前他一直在陆家,大部分力气活都是由陆诚主动做的。即使是叶昕亲自制作点心, 也不过只花费两三个时辰干活。做出的点心数量也很少。叶昕那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顶多忙活下来会觉得有些劳累。睡小半个时辰, 精神头儿就能恢复过来。
然而到了玄元观清乐宫的面点房,工作量可不是在陆家那点小打小闹相比的,根本就是重体力活。千余人的饭食,一日三顿。即便面点房不负责烧菜,可光是制作各类主食,揉面、醒面、合面这类基本工作, 也够让叶昕腰酸背痛的。
到第三日傍晚, 叶昕是实在熬不住了。今日还要值夜, 叶昕累得脸色苍白,虚汗涔涔, 靠在矮几旁不住地喘气。
石四见他咬牙硬撑, 终是看不过眼。其他几位师傅都下工了,可他却留了下来,对叶昕说:“今晚我替你值夜。你歇着吧。”接着,他又转头对韩容说:“你去无上宫取点药油来。”
韩容立刻点头去了。
叶昕原先花瓣似的唇色暗了不少, 他是真的撑不住了, 也不跟石四客气:“好。那就麻烦你了。”
石四摇了摇头, 挽起衣袖, 转过身子去找来两张长条形的胡凳。那原本是用来堆放面粉用的。
叶昕望着石四高大健硕的背影艳羡不已, 又深深嫌弃自己这小身板的虚弱。“石大哥,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这么健壮。我太瘦弱,干会儿活就累得不行了。唉。”
石四原本正在擦拭胡凳而起伏的脊背微微一僵:“羡慕什么。你这样就很好。长得跟玉人似的,谁也比不得你好看。”
石四的语气诚恳,完全不似嘲讽。叶昕知道他是真心赞美自己,心底那阵郁闷便消了不少。
叶昕发现,他和石四单独相处的时候,石四的话比平时多了很多。
平时有其他人在时,石四说话就跟蹦豆子似的。一个、两个字的往外吐,别人不和他说话,他甚至可以一天不开口。这要是换成自己,估计早就憋死了。“石大哥,你平时应该多说说话,你声音这么浑厚悦耳,要是在我家乡,绝对可以去当配音演员。”
“配音演员?”石四弄不懂那是什么,但叶昕无论说什么,他都爱听。“你说什么都行吧。其实我们胡人在这里,虽没明显遭人嫌弃,可要融入汉人,并非易事。”如果不是叶昕对他和对其他汉人都是一视同仁,他也不会和叶昕多说话。
叶昕为人很特别。他对谁都一样。面对比他们还低等的杂役,或是面对清乐宫的道士们,叶昕都是同一种态度。既不显得卑微,也不会表现的谄媚讨好。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辞,叶昕一直都是坦荡荡的大方。
石四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因家乡发了大水出来逃荒。曾与流民为伍,也曾因肚子饿而抢过别人东西,后来到了寿春,在一家酒楼里出力气做杂工,这才慢慢有了稳定点的生活。酒楼人来客往,他见过许多人,有趾高气昂的贵人,也有卑躬屈膝的奴仆和平民。但没有谁和叶昕一样,对谁都是乐呵呵的样子,能够自然地说笑聊天。
“你们也是不容易。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什么胡人汉人必须分开相处的念头。都是人嘛对不对。只要心善,其他的一切都好说。尊重彼此的各种生活习惯,就能相处得好。”叶昕接过石四递来的温水,喝了几口之后,感觉自己有些缓过劲儿来了。
石四擦拭凳子的手停了停,问叶昕:“你不会觉得胡人长得丑吗?许多汉人都嫌胡人丑怪,不愿多交。”
“丑?你在说你吗?”叶昕惊讶地回头看着他轮廓深刻的侧脸,“你这相貌要是搁在我家乡,那就是个荷尔蒙爆棚的酷男。可帅了。说丑的那是眼瞎。”石四是羯人,相貌有些像现代的中西混血儿,深眼窝高鼻梁,皮肤又很白,要放在现代的审美里,的确是很帅。
叶昕倒是没骗石四,他只是仗着别人听不懂,任性的说了大实话而已。成天和那些古人咬文嚼字模仿他们说话,可把他累坏了。这会儿趁着只有自己和石四这个非汉人在,他才敢放心地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