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顺着鞭子袭来的强劲法力带着星陨般的冲力朝她疾射而来,如海浪风潮,阵阵松涛,与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即使是适时松手,仍是被边缘余威击中,身体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般砰然落地,口鼻出血。
“混……蛋。”
在清醒认知到敌我实力相较悬殊的刹那间,没顶的绝望席卷了茅楹的四肢百骸,她遍体生寒,攥紧了满是尘土的手,浑身抖如筛糠,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怒火攻心,是弱者在碰上不可战胜的强敌时对自己实力不济的滔天愤怒。
她一拳砸在身下的石板地上。
头顶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落在耳朵里就成了跟赤裸裸的嘲讽。男人对她没有兴趣,径直转身,打横抱起陈启星。
余光里,桃鞭颓然缩在三米外,是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的距离。
就到这里了吗?
耳朵里满是呼哧呼哧的喘鸣,手脚也浑然不听指挥,茅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迫使她后腿蹬地,猛然跃起,一个打滚重新握紧了武器,扭身袭向鱼霄毫不设防的后背!
这一招因出其不意而收效显著,长鞭直接撕开了鱼霄的灵体。
陈启星湿了依仗,一声闷哼,再次砸落在地,这次他直接昏了过去。
茅楹心头闪过一秒钟的狂喜,很快就消失在身后空气急速流动的异动中。身体比大脑转得更快,横鞭回防的同时,她把怀中威力最大的几张五雷符统统搜刮出来,闭着眼就嗖嗖嗖扔了出去。
瞬间碎石迸溅,灰尘漫天,茅楹挥手驱散眼前烟霾,再睁眼时,与一双似笑也嗔的凤眸对上,那双眼的周围有细细的纹路,一直延伸至鬓发,瞳孔幽深,茅楹能读出其中的不耐烦和凛然杀气。
“呸!”她突然张狂地笑起来,啐了一口,吐了对方一脸口水。
然后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只半透明的手状似随意地抬起,平举伸出,缩地为寸,冷漠地贯穿了她的胸口,攥紧了她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居然没淌出血来。茅楹含胸收腹,脑海里嗡的一声,第一时间闪过的居然是这种可笑的念头。既然没出血,怎么还会疼?
在鱼霄眼中,这个女人跟这墓穴里所有给他陪葬的陶俑铜器别无二致,准她活便活,想她死便死,实在不值一提,是不开心了就能随手碾成齑粉的死物。不巧,现在他就有点不开心,只要拢拢指尖,掌中那世间最精巧的小东西就会停下它三十年如一日的机械运动。
他本来以为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冥冥中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不断将他往外推。
“咦?”
鱼霄眯起眼打量女人全身上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脖子上的红绳。他伸出另一只手,那道红绳隔空被挑起来,衣襟里带出一只金黄色的锦囊,绣着平安咒,缀着祥云结,于昏暗中发出温和的光,一亮一灭,宛如活物在呼吸。
茅楹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鱼霄。
“原来是这个挡厄挡灾的小玩意儿。”看表情,鱼霄猜出了里面装的东西,指尖上钩,欲撕毁锦囊。
茅楹强忍住闭眼认命的冲动,屈辱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绛紫色的嘴唇染着鲜血,不住地颤抖。
难道真就止步于此了吗?
鱼霄看着她,悲天悯人地啧啧两声,下手却毫不留情,锦囊瞬间被撕成褴褛碎片,里面兜着的一截漆黑条状物应声落地,胸口漏风,茅楹噗地喷出血来。
血线穿过鱼霄的灵体,落到青石砖地上,鲜艳夺目,刺痛了来人的视网膜。
鱼霄面色剧变,倏地收手,扔下奄奄一息的猎物瞬移出数丈远,一道黑影紧跟着飞身钻出,追击而去。
就在茅楹颓然倒地的功夫里,一红一黑两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已经激烈交手数十招,时而漫空追逐,时而重叠纠缠,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罡风滔滔,墙壁上留下大片大片法力攻击的痕迹。
茅楹只觉得全身力气被抽空,她倒下了,却没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没看清是谁,残存的体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不足以支撑她辨别来人,好在潜意识先一步得出结论,安全感强势俘获了惴惴不安的心,任务完成,她放心地坠入黑暗。
陆惊风将人抱至避风的角落里放平,检查完伤势,匆匆处理了外伤,喂了几粒费天诚留下的速效救心丸,再将之前茅楹赠予的锦囊翻找出来,揣进她兜里。虽然仍旧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宝贝,但眼看着这东西刚刚救了她一命,戴着总比没有强。
将人安顿好,他转去察看另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陈启星骨瘦如柴,蓬头垢面,衣服上满是血渍和污垢,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胸膛微弱的起伏可以忽略不计,远看就跟死了一样。探手一测,脉搏和心跳还算正常,就是体温低得骇人。
看了两眼,陆惊风摇摇头,绕过他往回春鼎走过去。
准确来说,目的地是回春鼎后方的主棺椁。
林谙一人分饰两角地拖住鱼霄,堪堪打个平手,这要是放在外面,鱼霄断断不可能拥有与阴兵之主相抗衡的实力,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地利不和。这是鱼霄的主场,这个墓室里绝对有什么东西能源源不断地给它的主人输送能量。
陆惊风自然而然将目标锁定在鱼霄的棺材。
石棺的棺盖很沉,人力无法撼动分毫,陆惊风推了几把,无果,搜寻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砍刀上,就是之前陈启星用来劈血竹的那把。
在器具的辅助下,陆惊风艰难地撬开一条缝,刚想探手往里摸,鱼霄有所感应,察觉到他的意图,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生生挨了林汐涯雷霆一击,转身就朝这边气势汹汹地飞掠而来。
陆惊风不得不见招拆招,在业火疯狂的攻击与防御中,仍被逼得步步后退,一寸寸远离那副棺椁。
瞧对方这有如惊弓之鸟的样子,棺材里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其软肋所在。
陆惊风与林谙交换一个眼神,默契联手,以推土机般碾压的打发合力推进。
林汐涯与鱼霄都各自把自身的全部法力上调至巅峰状态,一个红衣如火,烧红半边天,一个黑雾缭绕,森冷如霜雪。煞气四溢的对峙中,铺陈开千军万马的对垒之势,大有遇山开山,遇河断河的沉沉气场。红衣的背后,幽蓝业火垒成通天高墙和万千箭矢,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前有拦路虎,后有断头铡,进退维谷之际,鱼霄冷笑迭迭:“呵,二打一,你们也就这么大的本事!”
林谙挑眉,不欲多说废话:“本事不大,对付你足够了!”
话音一落,林汐涯率先发动进攻,陆惊风紧随其后。
鏖战不知持续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可能几小时,生死相搏的战役里对于时间的感知力会直线下降,陆惊风肉体凡胎,体力不能跟那两个打得热火朝天的灵体相提并论,他出声提醒:“鱼霄始终没离开过棺椁超过一米。”
林谙会意,手上掐诀,林汐涯同时收到讯息,改变战术,尝试着拉大战圈,多使用远距离攻击,力求将鱼霄引出石棺周围一米的圆圈。
陆惊风冥思苦想,最终采用盗墓搬山派不入流的手法,趁鱼霄的注意力被分散,掏出五雷符,脚步如飞,出手如电,迅疾地给石棺的四面棺壁贴上,贴完就捂着耳朵撤退。
“轰隆”一声巨响,棺椁被炸得粉碎。
“你找死——”
鱼霄怒极发狂,一个推掌,地面石板几波暴起几波落下,青砖瓦砾被强劲的气流轻易裹挟席卷起来,在半空中狂舞打转,尽数飞向陆惊风,将其打得几乎嵌进墙壁。
陆惊风瘫下去,捂住嘴,咳嗽几声,嘴里涌上温热的腥膻,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自手指缝隙间淌落,他不甚在意地反手一抹,忍着晕眩和呕吐的欲望,语出讥讽:“怎么呢,炸了你老巢不舒服了?”
鱼霄不说话,他终于撕掉了表面的悠哉和假笑,露出底下的阴鸷、偏执和冷酷,一身肃杀,喋血的双眸紧紧盯住陆惊风不放,浑身戾气暴涨,连阴兵之主都无法寸进分毫。
他开始念起诡异变调的古老诅咒,陆惊风听得分明,瞪大了眼睛,如坠冰窟,心中陡地燃起直可毁天灭地的澎湃怒火。
这段音律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这是当年那个将午暝化成一滩血水的阴毒咒术!
穷途末路又想故技重施,陆惊风怎会再给他这种机会?
焚灵业火被快速聚拢成无数柄炽烈的重剑,旋转飞腾,自四面八方朝鱼霄猛刺过去,鱼霄不闪不避,只专心念着口中咒语,一双眼淬了毒,一瞬不瞬地落在陆惊风身上。
他在赌,是他的嘴皮子快,还是陆惊风的业火更快。
事实证明,场外救援的速度更胜一筹。
“喀哒”一声玉石相撞的脆响在墓穴中突兀地响起。
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在唇舌齿间低回婉转,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千年未品尝过惊惧是何滋味的鱼霄翻转眼珠,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躺过的棺椁——满地齑粉中,俊美的男人拿着一块青砖,将碧绿通透的玉碟拍成两半。
那是,那是他身为先帝臣子最后的凭仗……
碎了,就这么碎了。
鱼霄怔怔地后退两步,失了神,承受不住般跌坐在地,如雪的白发自肩头滑落,姣好的面容迅速枯萎衰败,光滑的肌肤上皱纹蔓延,沟壑丛生,他的身影迅速黯淡下去,如风中烛火般颤颤巍巍,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逝去。
大厦倾倒,高山崩裂,长河断流,有时仅仅也就眨眼之间。
林谙捋着因高度紧张而痉挛抽搐的小臂肌肉,无视了喃喃自语的鱼霄,越过他,径直朝陆惊风疾步走来,他的步伐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跟前,一把将同样力竭虚脱的人拽入怀中。
陆惊风尚未从白热化的激烈战况中恢复过来,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闭了闭眼,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自左眼滑落。
流经唇角,抿进嘴里,很苦很苦。
“赢了,我们赢了,我们居然赢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谁也没留意角落里独自醒转的年轻人,他拖着饱受折磨的病体残躯,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到即将魂飞魄散的鱼霄脚边,这花光了他今生全部的力气。
他靠在半人高的断壁上,冷眼睨着衰老丑陋的恶灵,神情不掩鄙夷,认了命,内心便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无比舒坦。
“走吧。”他抬着眼睑,苦笑摆手,“都有这么一天的。”
鱼霄的精神世界已然崩塌碎裂,听到熟悉的嗓音,那一瞬间,从冗杂纷繁的记忆中挣扎着恢复一丝清明,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抬起手,于低低的叹息中,掐断了那根细长惨白的脖颈。
“这是你应得的。”
第101章 第 101 章
陆惊风后来才慢慢儿知道, 林谙的另一个分身(暂且说是分身)只有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才会出现,它强大得不可思议,每每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如天降神兵,所向披靡。但过于强悍的技能总有代价,事后林谙会虚弱上一段时间,气血不足, 昏昏欲睡,好转之后随即又陷入长久的沉默,萎靡不振。
一个人的魂体为什么会被一分为二, 互相独立又彼此牵连?陆惊风推测其中必定涉及林家不为人知的辛秘,东皇观林氏在更久远的以前一直亦正亦邪,如若继续往前推,据传曾是个彻头彻尾的黑巫家族, 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秘术不足为奇。
林谙不说,陆惊风也不问。
刨根究底显得不阔气, 没意思。
只是陆惊风再也没把枕边人叫成“林汐涯”,他现在更喜欢“林谙”这个开玩笑瞎几把取的名字,以前觉得难以启齿,抵触得很, 这会儿倒叫着挺野,挺带劲。
林谙说每次听他这么叫他,他都想操他。
呵,年轻人。
没事儿应该多喝点枸杞降降火。
张祺仍然身处追妻火葬场, 在爱情的油锅中煎炸烹煮,跌宕起伏,苦苦煎熬了三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茅楹那妮子的心就跟滴水不漏的不锈钢锅一样,也不知道何年马月能大发慈悲裂开一条缝儿,好让乖祺早日脱离苦海,修成正果。
天字一号缉灵组在鱼霄案之后便开始招兵买马,这会儿除去雷打不动的组长,成员数量刷新了历史上限,足足有五个人!陆组长很欣慰,成天拍着肚子吹牛皮,说自己兵少但精,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顶玄字一号整个组。
费天诚气得直哼哼,眼红的。
陆惊风确实夸大其词,但他手下那五员虎将也确实都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林谙天花板就不说了,茅楹这几年开了窍,看着实力突飞猛进,新晋的三个小伙子也是罕见的一流高手,个人业务能力超强。费组长摸着越来越光可鉴人的脑袋,望着自己手下的歪瓜裂枣,思来想去,放下身段,纡尊降贵地跟陆惊风取经。
怎么才能独具慧眼,发掘出大隐于市的高素质人才呢?
陆组长很不人道地扯出微笑,拍拍自己的脸:靠颜值。
呸!死基佬,臭美!
玄字一号跟天字一号于是又杠上了。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临下班前,陆惊风走过来,拿钢笔敲了敲某人崭新锃亮的镜面桌子。
天字一号缉灵组换了办公地点,搬进了市中心一座刚落成的商业大厦,黄金地段,贵气顶楼,占地面积要多宽敞有多宽敞,要多奢侈有多奢侈,空调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
当然这全要仰仗乐于奉献的热心市民,比如东皇观观主的独家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