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包贼~
两人站在黄叶堆积的路旁等出租车, 穿着酒红色校服的女生三五成群地从两个少年身边走过, 一两句窃窃私语随着寒风灌进曲凌恭的耳朵里。
“是星忆中学的校服。”
“这俩男生好帅啊!”
“真的好帅,我们学校怎么没有这么帅的男生。”
曲凌恭得意地捋了捋头发,一个站在不远处的男孩映入了他的视线。
男孩看上去瘦瘦小小的, 皮肤黝黑, 穿着不知哪所学校的土黄色校服,衣服松松垮垮的,更显得肤色暗淡,衣着邋遢。
他在人群中很不显眼, 吸引曲凌恭注意的,是他身后跟曲凌恭相同牌子,相同款式的限量牛皮包。那个簇新的深咖色手工包, 套在瘦小土气的孩子身上,非常突兀。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曲凌恭和李允岸身前,像是中邪了一样,不顾李允岸的呼唤, 曲凌恭向那个孩子走近了几步, 看清他身后背包上印着的忍冬花花环和“星忆私立中学”字样后,伸手一把抓住那男孩纤细的手腕。
陡生变故, 李允岸打发了出租车,疾步跑到好友身旁,“怎么了?你——”
被抓住手腕的男孩也吓了一跳,一脸惊恐地看着曲凌恭。
李允岸见好友死死攥着男孩的手腕,自然而然想到了偷窃。
“你钱包被偷了?”李允岸疑惑地问。
公交车站上, 大爷大妈一听这话,好奇地围了上来,打算看白捡的热闹。
“你这个包是哪儿来的?”曲凌恭问。
大爷大妈顿时眉飞色舞,异常激动,嘴里啧啧有声,手指比划道:“偷包的!”
“这么小就偷包。”
被问的男孩一脸错愕,被四周遽然围上来的看客指指点点,说他是偷包的,一瞬间不知所措,既害怕又委屈,眼圈都红了。
李允岸听到曲凌恭提到包,待看清孩子背着的牛皮包后,赶紧抓着曲凌恭的手说:“恭、你先放手。别吓坏小孩。”
待曲凌恭松手,李允岸挤进两人之间,祭出亲和笑容,温声说道:“哥哥们是星忆中学的,你看”,他手指拈起左胸前的忍冬花刺绣,接着说:“你背着的这个包也印着我们学校的校名,就想问问你是不是我们同学的弟弟。”
周围大爷大妈一看是这么回事,没有什么爆点,顿时索然无味,悻悻地散去。
男孩蜡黄的小脸,近看更显粗糙,让人想到干涸的河底,脸颊被冷风吹得泛着两块酡红,但双眼乌黑灵动,天真单纯。
“你们是我哥的同学?”男孩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轻声问。
“这个包是你哥给你?”李允岸柔声说。
“嗯……”男孩点点头。
曲凌恭等不及一样从允岸身后冲上来,厉声问:“你哥是不是张钧若?”
男孩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点了点头。
李允岸:“……”
曲凌恭:“……”
曲凌恭再次确认:“你哥真是张钧若?”
男孩看着他凶巴巴的表情,黑眼睛像受惊的小兽,又点了点头。
把曲凌恭拽到一旁,李允岸温声道:“你哥是钧若,钧若是我朋友,我们常常打篮球的。”
还一脸惊恐的男孩听到这句话,顿时放松了戒备,“我哥是爱打篮球,打得特别好。”晶亮的黑眸有崇拜的光芒闪了闪。
“你跟他住在一起吗?你是哪个学校的?应该上初中了吧。”李允岸趁势想为好友打听出更多信息。
但是很不巧,一辆久未出现的公交车不疾不徐地行驶过来,男孩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匆忙地排在等车的人群后面,缓缓步入车厢。
望着那瘦小男孩的身影淹没在挤挤挨挨的车厢里,留在车站上的两人面面相觑……
他一身名牌,他空降星忆,他矜持压抑、他不吃午餐,他饿到胃脘痛,他有个看起来如此穷困的弟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二次元破壁的少年
冰冷理性的数学, 是不需要掺杂感情的精密运算, 曲凌恭只有置身在逻辑思维中,才不会因为张钧若的一举一动,牵动那根心悸的神经。
张钧若是一道复杂难解的谜题, 掺杂着层层迷雾, 深邃的人性,细腻的情绪。远比高中数学难上无数倍。
因为窗外雨丝如绢,好好的一节体育课变成了自习课,曲凌恭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起身跨出长腿,打算在走廊里随意走走。
刚出教室门,就看到上次来找骆可可的三个女孩, 急急从身边掠过。因为这三人发型特别,不经意间就记住了。
只听她们说:“你看清了吗?是钧钧?”
“嗯,肯定是,我看清了才叫你俩的。”
“哦哦, 那我们快去看看吧。”
三人手里分别拿着一把折叠伞, 急冲冲地与曲凌恭擦身而过。
“钧钧……是张钧若。”曲凌恭心想,张钧若上自习的时候好像被袁仙叫去了, 一直没回来。听她们的话头,不知道他又出了什么事……
曲凌恭透过走廊里的玻璃窗望了望外面的雨丝,皱了皱眉。那家伙,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突然昏倒在什么地方……
放不下那颗为张钧若忐忑不安的心,曲凌恭跟着三个女孩下了楼梯。
三个女生向教学楼一层的后门外一闪就消失在了雨雾中, 曲凌恭出来的匆忙,没有带伞,只能贴着墙根避雨。
向后院苦楝树的方向没走几步,曲凌恭眼前出现了一副色彩旖旎的画面,雨幕中开起了三朵硕大的淡雅花朵。
三个女孩纤细的身体分别撑起三柄颜色各异的小花伞,边缘还缀着一圈香槟色蕾丝花边,粉橙、粉蓝、淡紫在萧瑟凄迷的冷雨中绽放,显得十分和谐安然,通过她们之间的空隙,隐隐能看到同样蓝白校服的人影蹲在里面。
张钧若!
他怎么了?
曲凌恭簇新的运动鞋一脚踩进身前的水洼里而不自知,雨雾濛濛中一个箭步冲到三柄小花伞前面,杀气腾腾的气场惊得三个女孩一起回头,错开脚步退让。
小花伞围成的屏障散开,蹲在中间的张钧若错愕转头,头发已经濡湿,雨滴无遮无拦地打在冰白的脸上,凝聚在纤长的睫毛上,又从睫毛上滴落下来,像一滴晶莹的眼泪。
“你没……”曲凌恭刚想问你没事吧,却看到张钧若手边一只肥硕的橘猫正埋头舔着他手里的一盒牛奶,而张钧若另一只手正在抚弄着湿漉漉的猫头。
张钧若表情有些狼狈,见到来人是曲凌恭,又很不自然地扭回头。三个被惊动的女孩见来人并没有恶意,动作一致地把小花伞聚拢在一起,继续为张钧若跟橘猫遮风挡雨。
什么吗?下雨天在这儿喂猫……害我以为他又犯了胃病昏倒在哪里……
斜马尾的女孩偷眼打量了一下曲凌恭,将淡紫色的小花伞友善地向曲凌恭头上斜了斜,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小橘子饿了,刚才我路过这里,听到它饿得喵喵叫,可是却不知道它在哪儿,是鈞……不、是张钧若同学把它叫出来的。”
曲凌恭眉角抽搐,小橘子是说这个肉滚滚的家伙吗?它应该叫“大柚子”才符合猫设吧?
黏湿冰冷的雨水汇聚成一滴,顺着后劲滑进曲凌恭的衣服里,负气地甩甩刘海上的水,曲凌恭一阵风一样跑回了教室。回忆张钧若看到他时一瞬间的表情,胸口像有针在刺。
他有点羡慕那只肥硕的橘猫,可以让张钧若亲手喂食,还有点羡慕那三个女生,可以理所当然的为张钧若打伞,还羡慕那三柄小花伞,能够给他遮风挡雨……
预备铃响起,张钧若不疾不徐地走进教室,浑身的校服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一缕一缕贴着额头,却还一脸淡然,一点没有要处理一下的意思。
曲凌恭皱眉,他真不懂张钧若在想什么,看似矜持压抑,循规蹈矩,却又偶尔做出这样出格的事。上次的运动会也是,胃疼到昏倒也是,这次淋雨也是,他身上偶尔会泄露出一丝自虐的意味,让人想深究却不着痕迹。
“总像是极力压抑着自己,跟人巧妙的保持着距离感,有时看到他笑着,却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错觉……”
李允岸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曲凌恭眯起眼睛,在张钧若单薄的肩背来回逡巡。想起运动会时的一抹凄楚苦笑,想起医务室里虚弱无助的恳求,那都不应该是平时淡定自若,一副优等生面孔的张钧若该有的表情。
是因为拼命压抑着什么,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虽然教室里空调吹着暖风,但是这样子呆到晚自习,估计也会感冒。想想自己储物柜里的运动外套,曲凌恭刚要起身,就看见那个斜马尾女孩怯生生地站在教室前门,叫了声:“张钧若——”
张钧若抬头望了一眼,踌躇地抿抿唇,起身走出教室。教室里有几个女生不悦地撇嘴,感觉像自己家种的白菜被外来物种叼走了一样。
曲凌恭看着张钧若回来,手里拿着簇新的毛巾和干爽的校服外套,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那种外班小女生的好意,他张钧若也是可以却之不恭的,全世界就只有曲凌恭的好意,被拒之门外而已。
为什么?
——曲凌恭耳畔回响着自己的声音。
吃软饭的。
你特么有病吧。
张钧若,我X你妈。
脚下绵软的触感又在记忆里复苏,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为什么?因为我前科累累,恶行昭著啊。因为我在服刑,并且,不知道有没有刑满释放的一天。
午休,曲凌恭跟韩光宇走过走廊,一阵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在走廊尽头响起,曲凌恭脚步一顿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上次为张钧若撑伞的三个女孩在楼梯口那边一掠而过。
“凌儿,有兴趣吗?”韩光宇揶揄道。
“有啊,你认识吗?”
“认识啊,跟我一个初中的。”
“哦——?”
“跟我说说你看上哪个啦?是不是双马尾的。”
“我三个都看上了。追上哪一个都行。”曲凌恭随意说了句毫无节操的话。
“啊?真的啊?哎,说实话,我劝你早点死心。”韩光宇眼中闪着同情的光辉,中肯地说。
“怎么,名花有主?”
“不是,这三个妹子在我们初中就是出了名的二次元控,叫做三次元三姐妹,估计看不上你这三次元帅哥。”
二次元三姐妹吗?那怎么总围着张钧若转。
“不见得吧?我看见她们仨给张钧若打伞。”
“张钧若啊,张钧若当然不一样,你没听见妹子们叫他二次元破壁少年吗?”
“什么?”
“二次元破壁少年,就是说……嗯……”韩光宇认真思索着措辞,他也不太懂这个女孩子们的形容词。
“是不是说他长了一张初恋脸,出现在动漫里也不稀奇?”
韩光宇茅塞顿开,“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凌儿啊,你这语言表达能力提升了啊。”
曲凌恭惆怅地想着——那是我的真情实感。那是我的初恋。
原来我的审美这么贴近二次元的审美取向。
顿时对那个“二次元三姐妹”有了英雄惜英雄的惺惺相惜。
☆、罚站~
曲凌恭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回来, 初冬, 凌冽的寒风吹得他脸颊冰凉舒爽。
最近,他热衷健身,因为他同时拥有了软肋和铠甲。一颗偷偷爱着一个人的赤诚之心, 需要更加坚强, 同时也更加柔软。
带着一身室外的沁凉气息,他刚一进教室,就跟迎面而来的张钧若撞了一个满怀。
一看来人正是他的软肋,曲公子有些紧张, 马上错身让开。刚想道歉,张钧若就急急跑了过去,全程没有抬头看人。
一声预备铃响起, 走廊尽头语文老师聂书海大步流星地走来。曲凌恭觉得张钧若的神色有些异常,抬腿就跟着张钧若而去。
教学楼三楼的男卫生间里,曲凌恭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靠在洗手台旁的墙壁上, 环抱双臂, 听着不远处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不一会,单间的门板被推开了, 张钧若顶着一张雪白如蜡的脸走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呕吐吧,脸上湿漉漉的,还挂着几滴生理性的泪。
把早餐咽下的那点东西吐得干净,脚步有些踉跄地向洗手台前移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线条匀称,精悍矫健的长腿,那腿一只站得笔直,一只向外逍遥地曲起,用亮黑色的跑鞋鞋尖点地,只看腿就是一副悠然自得的公子哥架势。
张钧若微皱了皱眉,抬眼看看那人,果然是曲凌恭。张钧若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又有些尴尬。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钧若用水汽氤氲的视线打量着曲凌恭好整以暇的姿势。
曲凌恭不像是碰巧遇上的,而且他刚才恍惚间听到了上课铃。
他有些愤慨。为什么每次在自己最脆弱难堪的时候,这个人都会适时出现?
欣赏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就有那么大的快/感?
把嘴抿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张钧若装作对曲凌恭的存在视若无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鞠起一捧水洗脸。
曲凌恭看张钧若走过来时,脸色煞白,一双本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有些说不出的心疼。柔声问:“怎么又吐了?早餐没吃好?”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着,近在咫尺的人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洗漱完毕,张钧若抬腿要走,曲凌恭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哎,等一下。”
张钧若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桎梏,视线上移:“我以为我们上次已经达成共识了。曲凌恭,当我不存在不会很难吧?”
曲凌恭凝视着张钧若一双红得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我又不是瞎子,你这么大个人怎么当不存在啊。再说,我又没惹你,我只是……”曲凌恭抬手送上一片雪白的纸巾,“对生病的同学表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