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暴力!校园霸凌!曲凌恭听她们的口风好像是——张钧若被网络暴力了一样。
伸展结实的长腿,曲凌恭一个健步走到那群女生旁边,“什么帖子,给我看看。”女生抬头看曲凌恭双眼灼灼,横眉怒目,有些发憷。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交给了曲凌恭。
这个帖子其实充满了正能量,动员大家抵制校园霸凌,并阐述校园霸凌可能不只是肢体的损害,网络暴力也不容小视。下面举出了很多例子,比如在班级群里的嘲讽和辱骂,微博评论里的留言……有什么早已搁浅的记忆突然掠过了曲凌恭的脑海。
微博评论里的留言……
曲凌恭指尖发凉,食指向下划动。一张微博截图跃然眼前。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就是个影帝,你们都被他骗了。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是心机婊!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就会一脸忸怩,像个娘们一样。”
张钧若万年黑粉:XXX特别爱装B。表面上装得像个人一样,其实背地里坏着呢。”
张钧若万年黑粉: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瞎的?XXX到底哪好看,长得像个吸血鬼。”
张钧若万年黑粉:还公子世无双呢,别让我恶心。XXX就是一个装B小能手。”
张钧若万年黑粉:世上还有比XXX更做作的人吗?”
……
连着十几条毫无停顿的评论,都出自一个人之手——张钧若万年黑粉
曲凌恭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深深的恶意。
每一句都像是重拳打在自己身上一样,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尼玛……
“我草,这个傻X!”像是在骂当时的自己,又像是在骂这个发帖的人,曲凌恭嘶吼了出来。
手机咣当掉在那个女生的书桌上,女生心疼地抓起来,抬头瞄了一眼一脸可怖神情的曲凌恭,没敢吱声。
曲凌恭眼神瞄向张钧若,看到他神态一如往常。只是不知为何,隐隐透出忧郁的气质。
他看到了?
应该还没有吧。
他只爱花花草草,书和音乐,不爱上网冲浪。
要是哪个手欠的,让他看了怎么办。
连自己都没有勇气再看一遍自己写的那一堆屎一样的东西。
曲凌恭翻出手机,像离线的箭一样冲出了教室。
首先把自己的微博评论一口气删除干净,又换了ID名和头像,然后向bbs投诉、找管理员删帖,但是网站的处理时间太长了,曲凌恭等不急,站在四班门口喊李允岸。
李允岸从曲凌恭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大抵明白的曲凌恭的意思。
“把帖子的网址发给我,然后,你回教室好好上课。”
曲凌恭一双凤眼瞅着李允岸,像可怜巴巴的小狼狗。
“知道了,午休之前,给你弄好。”
在经历了一整个上午坐立难安,心急如焚的煎熬后,手机终于微微震动了一下——是李允岸的微信消息。
岸:搞定了。
滚滚红:允岸,(比心)
岸:(流汗)
滚滚红:怎么搞定的?
岸:找黑客。
滚滚红:好厉害,哪找的。
岸:我表弟蓝珂就是黑客。
滚滚红:我想请他吃饭。
岸:有空再说。
一颗陨石像穿越了层层大气,终于无甚伤亡的沉入了深海,曲凌恭觉得自己处理及时,把网络暴力对张钧若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并且保住了将来可能跟张钧若乘风破浪的——友谊的小船。
☆、若若哭了
“好球!”
“漂亮!”
足球场被高三年级占着,曲凌恭跟几个男生选了后院一小块空地,把围墙当球门,兴致勃勃地踢起了球。
一边跑一边指点江山,指挥全员。秋天的暖阳明媚又温煦,风中有一丝清冽,更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可能是最近压抑了太久,被释放的运动细胞欢欣雀跃,曲凌恭一时踢得快美舒爽。
“哎,几比几了?”曲凌恭问守门员马志远。
“5比2。”
曲凌恭眯起一只眼睛,邪魅地比着食指,冲韩光宇挑衅:“今天我让你唱征服。”
同组队员这球传得就不好,为了截断对方的猛烈进攻,只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射出去。曲凌恭越众而出,奋力狂奔,回身一带,脚下一顿,卯足了劲儿就是一记远射。
这一下兔起鹘落,一声闷响,有人应声倒地。
几个离得近的都傻了眼,迅速聚拢,曲凌恭见状心下一凛,校内规定不可以在其他场地踢足球。千万别是本校老师……
长腿飞奔,几步到了近前,扒开人群,曲凌恭一阵怔愣。怎么是——你?
“我草——!”这是造化弄人吗?
望着被马志远扶起,右颊灰扑扑的,已经微微肿起的张钧若,曲凌恭有点想破口大骂,骂命运无常,天道不测,自己射门也不长眼睛,负气的道:“真该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曲凌恭知道是骂自己呢,但张钧若不知道。在听到这一句咒骂时,张钧若骇然抬眸,眼睛里什么东西闪了一闪,稍纵即逝。
紧盯着张钧若的曲凌恭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张钧若就已换上平素沉稳安静的神情,垂下眼帘,睫毛微颤,很爽朗地说:“没事,我没事。”
曲凌恭刚想上前扶他,就见张钧若已经抽回了手臂,默然向着教学楼门走去。
一个大小伙子,被球砸一下能怎么样,大家看张钧若没什么事就散了。韩光宇冲傻愣愣站着的曲凌恭喊:“凌儿,发什么呆呢,快点,你不等着我唱征服呢么?”
目送着张钧若走进了教学楼大门,曲凌恭一扭头,“你们玩吧。”扔下这句话,一脸焦灼地向教学楼跑去,留下操场上同伴愕然相顾。
医务室没有,教室没有,天台上没有,去哪里了?
径自走出教学楼后门,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场景同时映入眼帘。
张钧若默然静立在那棵苦楝树下,抬头凝视着苦楝树的树冠,很久很久,两厢静默。
那棵老树和张钧若之间仿佛结成了一种场,四周的事物一起退远了,连时空也仿佛凝固了一样。
微风摇曳着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张钧若望着那棵老树,那场景让人恍惚觉得是两个忘年的朋友,在经历了岁月的磨洗后,再度相逢。互相静静倾诉离别后的种种,莫名的让人涌起悲凉之感。
张钧若咽下了嘴里的甜腥,澄澈的眸子里,什么东西莹莹闪烁着,在他垂眸的瞬间,像流星一样迅速划过光洁的脸颊,啪嗒落地。
——不会吧,曲凌恭心里一阵抽痛,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很想跑过去一把抱住张钧若,温声安慰。可是,他曲少爷有什么立场这么做,他跟张钧若之间,此时隔着千沟万壑,而且有渐行渐远的趋势。
腿像扎根在地上,他攥紧了手指,一动没动。
再去看张钧若,那双眸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张钧若眼里的泪仿佛一瞬间的幻觉。但是,他就是觉得什么不确定的东西,一寸一寸,不可阻止的暗淡、熄灭、冰冷。
张钧若垂下头,嘴角轻轻扯动,浮起惨然一笑,随即消逝。然而还是被曲凌恭捕捉到了。
——张钧若会笑吗?曲凌恭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虽然待人温和,很好相处,却好像从没见他笑过。
一直很想看张钧若不同表情的曲凌恭,今天猝然目睹张钧若的笑,竟觉得那是他承受不了的心痛和心悸。
像是整颗心都被人握在手里狠狠揉捏,曲凌恭疼得呼吸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张钧若默默蹲下身,捡起一棵干枯的树枝,在苦楝树的树根旁,掘出一个小坑,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在掌心里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珍而重之地把那个小东西埋进了小坑里,又一小把一小把的细细敷上了土,白净的手指一寸一寸将它压平,带着某种庄严的仪式感,好像亲手埋葬一位朋友那样虔诚。
他和那棵树之间交换了什么信息?
他和那棵树有什么秘密?
他埋葬了什么在树下的泥土里?
他在让那棵树守着那个秘密?
曲凌恭怅惘地想着。
那是张钧若的内心世界,而现在,他曲凌恭,毫无容身之地……
傍晚,曲凌恭枯坐在桌前。桌上的背光闹钟显示时间为:10:25。
今天,张钧若在苦楝树下的画面太过冲击,一直在曲凌恭脑内无限回放。
——他哭了?不会吧?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被球砸一下,犯不着掉眼泪吧。张钧若跟自己一样,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那闪烁着跌落的又是什么?是光的折射?
今天踢球的地方在操场边缘,下午操场上没什么人,他突然出现在那里很不自然……
曲凌恭被自己一瞬间掠过脑际的想法惊到——他是来找我的?
——然后,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张钧若现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节奏。
再一次认清了现实,曲凌恭长长叹了一口气。
想张钧若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闲置手机,略带踌躇地点开了张钧若星空的头像。朋友圈里竟有一条更新,就在一个小时前。
没有配图,只有文字。
——与你,挥手作别。
望着这短短六个字,曲凌恭茫然失语。心里泛起隐隐的酸楚和莫名的绝望。
在床上千回百转,心里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按下了几个字。
映日荷花:张钧若,你睡了吗?
过了几分钟,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曲凌恭为之全身一震。
星空:没有,周老师。
映日荷花:最近比较忙,也没时间跟你聊聊。你怎么样?高中生活还适应吗?有没有坏学生欺负你?
手机静默了几秒。这个微妙的停顿让曲凌恭心虚,他想起张钧若刚转来时,自己那些恶劣的言行。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星空:没有。谢谢周老师,我挺好的。
映日荷花: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别憋在心里。
星空:周老师。
映日荷花:嗯。
曲凌恭看着聊天框上面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莫名有些紧张和罪恶感。心想:披着这个“周老师”的马甲,可能会窥探到张钧若的内心世界。
隔了十几秒,张钧若只发来了一条简短的问句:您觉得这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这、这问的也太文艺了吧。
怎么答啊……
几个词汇跳入脑海——钻石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啊。
真金啊,古人不是常说情比金坚,真金不怕火炼吗?
但是,好像不太合适“周老师”这个人设。她应该是那种喜欢荷花的中老年妇女,像班主任陈芳那样的吧。如果是陈芳,遇到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啊?
曲凌恭额汗涔涔,心念电转,刚想中规中矩的敲上——父母的爱是永远不变的。
对方就已经发来了消息:不好意思,周老师,我随便说说。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
曲凌恭擦擦汗,松了一口气。删除了写到一半的——父母的爱是永远……
张钧若就算是面对这个亲切的叫着“周老师”的人,也是疏远礼貌,压抑矜持,不愿袒露内心的……
草草敷衍了几句,道了晚安,曲凌恭这一夜失眠了……
他在脑海里反复想着——如果自己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能给张钧若一个满意的答案……
究竟,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无耻之尤
午休,曲凌恭用筷子戳着绿塑料盒里的樱桃肉,又把粘了橘色汤汁的米饭搅得乱七八糟。
昨晚失眠了,现在胃里像有火在烧。这一连锁反应都是因为张钧若问了他一个非常伤感的现实问题。
——在这个世上,什么是永远不变的?
经过反复思考,一向疏阔潇洒的少年,觉得自己一夜间老了十岁。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变化才是永远不变的。
就算是钻石也能被切割,真金也会熔化,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这么浅显的道理,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演,而自己却毫无知觉……
抬头望了望窗外,天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张钧若不会去天台了吧。这个季节,没阳光的话,天台会很冷的……
身后马志远勾住了曲凌恭的脖子,“凌儿啊,你怎么一副生无可恋的,瞅瞅这盒饭让你糟蹋的。”
曲凌恭挣开他的钳制,恹恹地伏在桌面上,“我发现了世界的本质……”
愣了一秒,马志远“啊哈哈哈哈”地大笑。
“怎么?你跟三体星人通上信了?发现宇宙其实是十一维的了?”
曲凌恭有气无力的说:“无常即永远……”
韩光宇端着吃得精光的饭盒,正要送到白塑料箱里,被马志远叫住,“光宇啊,来,来,快来,看看咱们凌儿是不是吃错药了……”
韩光宇走到近前,看了看曲凌恭,“这是要下雨了,他一下雨就蔫儿……特别准,堪比老寒腿……”
闫肃也凑了过来抱怨:“这天真心让人幻灭,感觉特别压抑……”
“我们这儿的秋天不就这样,再过几天就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默默穿秋裤了。”马志远道。
大家听了不禁失笑,连曲凌恭也笑得双肩耸动。
马志远看看表:“离上课还有20分钟时间,不如咱玩会儿‘大冒险’,提神醒脑。”
闫肃犹豫了一下,“不能提给地中海茶杯里放肥皂或者给袁仙写情书这种的……”
“噗——也就你能想出来这么损的招儿。”马志远道。
教室里有十几个人,一听这话,眼睛纷纷亮起,难言兴奋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