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他的手臂也在颤抖,顾枕心里想,太……太尴尬了,不知道能不能装晕?
他抬头,发现好多人头在晃,然后……然后就真的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熟悉的白色。
唉,顾枕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叹,最近真的很倒霉,老进医院。
“你醒了?”牧洵的声音紧接着而来。
顾枕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床边还趴了一个人,刚才没注意到。
牧洵穿着之前的衣服,上面还沾了不少尘土和烟灰,显然根本没回过家,一直在医院守着。
这对骚包的牧洵来说,实在难得。
“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牧洵看他不说话,有点着急,急急问道。
对上他深邃眼眸里赤.裸裸的担忧,顾枕心口微微颤动了一下,说:“我没事,怎么来医院了?”
“不行,你别乱动,先等一下。”牧洵还是不放心,跑出去叫医生。
顾枕这才发现,窗外一片漆黑,已经是晚上了。
值班医生很快过来,检查了一下顾枕的情况,说:“放心吧,没事了,好好休息……”
等医生离开,病房里只剩下顾枕和牧洵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找到合适的开口方式,气氛沉默中带着点尴尬。
顾枕试探着开口:“我……”
“差点一氧化碳中毒,还好……”牧洵一提起来就生气,“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在火灾现场?为什么要冲上去救人?为什么明明看到都下雨了,还往下跳?”
“啊?”顾枕装傻,避重就轻地说,“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是吧?对了,那小朋友怎么样了?没事吧?火扑灭了没?”
“现场那么多警察呢,管三界的都有,谁让你往上冲了?”牧洵想也不想就给他堵回去,顾枕永远也不会知道,看到他跳楼那一瞬间,自己有多害怕。
顾枕想到昏迷之前他抱自己的力度,有点感动,也没跟他对峙,示弱地眨巴眨巴眼睛。
牧洵被他电得发麻,瞬间败下阵来,又觉得不甘,愤愤道:“小孩没事,已经醒了。”
顾枕松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喉头却忽然一阵痒意,顿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牧洵吓了一跳,忙上前轻轻替他拍背,又心疼又无奈:“我不说你了,你别激动行吗?吸入那么多烟尘,能不能对自己好点?”
顾枕缓过来后,不想再纠结自己做的傻事,急忙岔开话题:“你们好厉害啊,还能降雨。”
这话是发自真心的,顾枕说得特别真情实感。
牧洵看着他眼睫弯弯,露出点崇拜的小表情,瞬间感觉心脏被击中,软得不成样子。
“主要还是北井的功劳……”牧洵话说到一半,又改口,“但是,没有我,他也办不到。”
顾枕听得好笑,点点头道:“你们都厉害。”
观察着牧洵的神态,又哄小孩子似的加了一句:“不过,你是组长,你最厉害。”
明知道他就是哄哄自己,牧洵还是吃他这一套,果然不再揪着他问之前的问题。
顾枕松了口气,说:“我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那不行,我……”牧洵皱眉道,“狗哥说了当时有别的东西作祟,万一晚上再来,我得守在这里。”
顾枕不太习惯,还想再说,牧洵微微眯眼,说:“怎么?只准你逞英雄?”
顾枕担心他再提自己跳楼的傻事,便乖乖闭嘴了。
第二天,老马带着两个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捧着面锦旗,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零食特产来医院。
顾枕理解老马他们的心情,但还是觉得哭笑不得,不想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干什么不要?你的付出可比这些多多了。”牧洵替顾枕做主,将锦旗和东西全收下了。
顾枕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随着他。
老马又拉着顾枕好一番感谢。
昨天的火灾,已经涉及到很严重的管理不善的问题。虽然有很多客观原因,居民私底下乱接电线,一天之内多处火灾等等,但出了问题就得有人负责。
其实老马的刑侦队还好,受不到什么牵连,就是相关负责人听说他跟顾枕认识,所以专门找了他过来安抚道谢的。
毕竟,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又比单纯的火灾严重多了。
顾枕不太习惯跟这些打官腔的人说话,牧洵就说他嗓子不舒服,当了他的代言人。牧洵嘴皮子利索,绕来绕去把那些人骂了一通,他们还得陪着笑说感谢。
好不容易等老马他们走了,顾枕才长长松了口气。
“怕他们干什么?”牧洵说,“心里有气就骂出来。”
“救人是我自愿的,我也没有生气……”一提到救人这事,牧洵的脸色就不大好看,顾枕聪明地岔开话题,“对了,狗哥呢?他昨天受伤了,严重吗?”
“他没什么大事,就是毛被烧掉了不少,怕丑,不敢出来见人。”牧洵有些不满的样子,“傻狗,还比不过一个凡人。”
顾枕急忙帮着苟真说话:“我看那黑气挺厉害的,狗哥也是救人心切,你怎么能……你就别说他了……吧?”
他一句话换了好几种语气,牧洵一边吃醋一边觉得好笑。
顾枕看他没生气,放下心来:“我昨天也全靠了吴之珩给的符,他太厉害了,也是妖怪吗?”
“老吴不是,他就是修炼的道士。”牧洵看他护完苟真又开始夸老吴,语气酸溜溜的,“不过他天资还勉强过得去,认真练个七八十年,或许能飞升也说不定。”
他现在身上脏兮兮的,也不像平时那么骚包,配上点哀怨的小眼神,看起来莫名可怜,可怜之下居然还有点可爱。
顾枕一时起了调皮的心思:“能成仙了?那很酷啊。狗哥是狗,老吴是成仙的道士,你……”
他看了看牧洵期待的眼神,故意道:“你知道北井是什么来历吗?”
牧洵捏着拳头,咬牙切齿道:“舒北井是真仙,可惜太没用,被贬下凡了。”
“啊?”顾枕还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听到有人敲门,只好闭嘴。
牧洵打开门,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看上去三十来岁,表情微微有些紧张。
“你们找谁?”牧洵拦在门口问。
“请问顾枕顾先生是住这个病房吗?”两人看着牧洵一脸凶样,抖了一下,“我们是胡豆的父母。”
胡豆就是顾枕救下来的那个小孩。
牧洵一听,脸色更难看了。
事后牧洵已经把情况都调查清楚了。这夫妻俩各自出门,把四岁的孩子单独留在家里。
发现火灾之后,他们赶回来时警察已经把现场封锁了。夫妻俩进不去,只听人说楼里面已经没人了,都以为孩子跟对方在一起。两口子也没想着打个电话确认一下,竟然就各自在路口看热闹,顺便还跟人讨论这事该找谁赔钱。
要不是胡豆在窗口晃悠一下,哭一嗓子,被顾枕发现救下来,现在就该换成他们哭了。
“有事吗?”牧洵沉着脸问。
那女的提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塞给牧洵:“我们是来谢谢顾先生的。”
牧洵看着那袋子里的一些烟酒,不知道说什么好:“顾先生救的是胡豆,他不是冲着你们这样的父母才救人的,用不着你俩来道谢。”
夫妻俩估计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了,闻言表情也没多少变化,只是稍微低了下头。
那男的低声说:“就是豆豆拜托我们来的,他受伤了不方便下床,不然还想亲自过来道谢。”
听这意思,要不是小孩提醒,他们都不会来说句感谢,牧洵脸色更难看了。
顾枕在里面听的清楚,主动说:“牧头,让他们进来吧。”
夫妻俩进来,一个劲地说感谢,还把提着的东西放到床头。
顾枕说:“东西都拿回去吧,我收下你们的感谢,希望你们以后能细心谨慎一点。孩子还小,只能靠父母保护,你们既然选择把他生下来,就该对他负责,对吗?”
他这样温柔,倒比之前牧洵的凶狠更触动人,夫妻俩低着头,满脸后悔内疚:“其实我们也很后怕,要是出事,真不敢想象……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枕又问了下小孩的情况。
黄豆年龄小,又在屋子里待的时间更久,伤得比顾枕严重,现在几乎不能开口说话,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夫妻俩又一次表达了胡豆对顾枕的感激,和想来看他的愿望。
顾枕假装没听出来他们的弦外之音,让牧洵从老马他们拿来的零食中挑了一些,塞给夫妻俩带回去给孩子,却始终没提要去看看胡豆的话。
夫妻俩在牧洵不耐烦的目光下,只好带着东西回去了。
等他们走了,牧洵坐在床边打量顾枕。
“你看什么?”顾枕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微微撇开头。
牧洵本来想说“看你好看”,到嘴边又忍了回去,说:“我看你那么温柔,还以为你要去看那小孩呢。”
“那夫妻俩一看就被骂麻木了,换个方式或许效果更好。”顾枕说,“救人是另一回事,我其实也没多喜欢小孩。”
牧洵觉得,顾枕说这话的时候,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心里也跟着发堵。
“我挺讨厌那对夫妻的,太不负责任了。要是养不好,干脆不生不是更好吗?”顾枕顿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我不想跟他们再有什么联系,所以也不想去看那小朋友。”
这个时候的顾枕,有着牧洵从未见过的尖锐和戾气,跟平时的顾枕简直像两个人。
但也就是这一瞬间,牧洵明白了顾枕的心情。
顾枕从小没有父母,寄养在亲戚家里,根据牧洵掌握的少得可怜的信息,他十四岁就开始养活自己,想必亲戚对他并不好。父亲留下一套房产,只说让他“守护”,却绝口不提顾枕的生活。
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心里也很难没有一点负面情绪吧?
但顾枕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什么都不知道时,把房子打理得漂漂亮亮;知道部分真相后,他坚持不肯跟异案组换房子,哪怕会遇到无法预知的危险。
顾枕好像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惊慌失措,再难再危险再奇怪的境况,他都能自由应对。
只是在一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上,他才不小心泄露了一点点心底真实的情绪。
顾枕说过他享受孤独,但其实那天下午,大家一起打麻将时,牧洵观察过,顾枕明明是很开心的,也完全能融入进去。
他不是不喜欢热闹,只是害怕热闹过后剩下一个人,徒留寂寞。
享受孤独,只是顾枕给自己贴的一层保护膜。
牧洵心口一阵刺痛,忽然伸手握住了顾枕的手。
顾枕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缩回手。
他的手被烧伤了,缠着厚厚的绷带,牧洵怕他疼,只好先松开。
顾枕警惕地看着他:“你……”
“你别误会。”牧洵努力摆出一脸平静的表情,“只是刚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想问问你。”
顾枕很担心他忽然来个表白什么的,闻言松了口气:“什么事?你说。”
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放松太早了。
牧洵说:“我忽然想起来,昨天我们接到电话出发之前,你曾拦着我,不让我去救火。”
他盯着顾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危险?是梦到什么了吗?”
顾枕:!!!
他怎么把这事忘了?
现在应该怎么说?找个什么借口?
顾枕情急之下,根本编不出一个完美的谎话。
牧洵看出来他瞬间的慌乱,毫不客气地说:“你别想骗我,告诉我实话。”
顾枕:“……”
牧洵刚才是因为自己的感情没忍住,担心顾枕不开心,临时灵光一闪,想到顾枕之前的不对劲,才抱着转移话题的目的问了那个问题。
现在看顾枕这反应,只怕事情还真不简单。
牧洵忍不住多想了一点,猜测道:“你是不是,梦到我有危险?”
说完后,牧洵自己都觉得脸皮发烧。顾枕委婉地拒绝过他,又对他的感情明显在回避,怎么可能因为梦到他有危险而担心呢?
然而顾枕迟疑了一下,却道:“没错,我的确做了一个梦。”
“什么?”牧洵反而懵住了。
“我梦到有人葬身火海,看着有点像你。”顾枕只说了一半梦境,“但其实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你。”
不确定是不是,却还是担心了,拦着他不让他去,他坚持离开后,顾枕还跟去现场,可见真是担心。
牧洵有点头晕目眩,顾枕这么关心他的吗?
“你怎么了?”顾枕看牧洵神色不大对劲,以为他在为“葬身火海”伤心,忙安慰道,“我的梦境也未必就是真实的,更何况我其实只远远看到一个背影,连正脸都没看清楚,可能是看错了吧。”
连正脸都没看清楚,只看到一个背影……
牧洵脑补能力一流,瞬间觉得四舍五入一下,就基本等于顾枕也喜欢他了。
他高兴坏了:“你给我说说梦境的具体情况吧。”
顾枕很为难,但牧洵明显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只好大概说了说:“我就梦到我到了一个满是断壁残垣的地方,只看到一栋高楼在火海中……”
顾枕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然就变了。
牧洵还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中,并没有注意到不对,还在追问:“然后呢?”
顾枕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牧洵微微愣神,忽然也反应过来:“满是断壁残垣的地方?高楼?这就说明,你梦境中的火灾现场并不是晋久路的火灾现场,对吗?”
顾枕艰难地点点头。
是的,他刚刚才想到,晋久路的环境跟他梦中的环境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