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颤抖着将自己的手盖在了封睿的手掌上:“我们当父母的,只不过是怕你们将来苦,才会想得多一点而已……我们更怕你们是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封睿低着头,看着母亲伸向他的手,微微闭了闭眼睛,一股酸涩在鼻翼间泛起。
“苦?不,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脸上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太激烈的表情,可是眼中的悲哀却深沉似海。
他悲哀地看着刘淑雁:“对我而言,没有什么苦,比不能和明泉在一起更苦。”
他抬起头,望着一向和自己感情很好的父亲:“爸,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行为。早在高中毕业那年,你们就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
刘淑雁难过地低着头:“是的。我们看出来了,但是我们也给了你自己选择的空间。”
封睿的目光终于柔和了一点,他看着母亲:“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五年前明泉拒绝我时,我像鸵鸟一样远走他乡,白白浪费了我们最应该在一起的时光。”
他低下头,怅然低语:“爸,妈……你们生我养我、育我爱我,难道最终不是为了看到我快乐幸福?你们感情那么好,婚姻生活那么幸福,那么你们真的看不出来……我这辈子,除了明泉,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吗?”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他平静得叫人不安的话语。
封云海夫妻听着他语声中的悲凉和绝望,心中都悚然而惊。
刘淑雁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落下,她急切地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怎么会不希望你好呢?只要你高兴,只要明泉这孩子醒来,你们要怎么样都可以!”
她悲痛地拉住丈夫的手:“云海,你也说句话。睿儿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国内不容,就叫他们出国;他们想大大方方的活着,我们就陪他们一起面对亲友。”
封云海凝视着憔悴得快要脱形的儿子,半晌终于疲倦地长叹一声。
“睿儿,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也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他难过地摇摇头,眼眶也有点湿润,“我们比谁都希望你快乐幸福。”
他扭头看看床上的邱明泉,抑不住心中难过:“我们没有硬要拆散什么的意思。”
封睿眼中迸出一点微弱的火星:“那么……爸妈你们这是同意了?”
刘淑雁抢着哭道:“同意同意,我们同意,只要你们好!……“
身为一个母亲,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更难过的事?
她和丈夫之间一直伉俪情深,从来也都希冀着心爱的儿子这一生同样爱情顺利,家庭美满,现在孩子走上了原本就坎坷的路,当父母的就算不能帮着他们披荆斩棘,又怎么忍心给他们再添上刀剑加身?
……
楼下二楼的外科病房里,同样的一间贵宾病房里,独立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小声的争吵声。
“你给我出去,我自己能行。”向城涨红了脸,“你不出去,我……我不行。”
第193章 诡异梦境
“你给我出去,我自己能行。”向城涨红了脸,“你不出去,我……我不行。”
“我、不、出去。”韩立恼火地架着他,“逞什么能呢?石膏打着,本来就该在床上用便盆的,非要下地上厕所,医生说了起码六周不能下地的。你是个病人知不知道!”
“我靠在旁边墙上就行了。”向城急了,“你这么看着,谁能尿得出来!……”
韩立更加气急败坏:“谁看着你了?护士来你害羞,我来你更害羞,我不看你还不行吗?我真出去了,你万一平衡不好摔了,这条腿彻底瘸了才甘心?!”
看着向城又羞又恼的神情,他小声道:“帮你擦身体的时候,什么没看过……”
“你、你住口。”向城一直苍白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伸手想去推他,可是被石膏拖累得身子立刻一晃,吓得韩立赶紧一把抱住了他。
“你消停点,求你了!”他又急又难受,“你要是说一声我是外人,我立马就出去行不行?”
向城终于不动了,被他紧紧抱着,两个人的心跳忽然跳得“砰砰”加快。
好半晌,向城才垂下眼,低低道:“你不是外人,是内人。……行了?”
韩立低头看着他细密的睫毛胡乱颤动,看着他苍白的唇,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乖……好好上厕所,我不看你。”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向城一只胳膊搂着韩立的肩膀,另一只手去解裤扣,终于别别扭扭地完了事。
韩立又帮他洗了手,两个大男人挤在卫生间里手忙脚乱,好半天才从卫生间里出来,韩立半架半抱着,把他安顿在病床上。
“我给你削个苹果。”韩立拿起旁边的水果刀和洗好的苹果,“我妈买的,品种特好,她说叫我好好照顾你呢。”
向城的脸色有点白了,半晌没说话。
“你家里人……都看到你上电视了,你说你找媳妇去的,他们没问你媳妇是谁?”
韩立手里的水果刀飞快转动,长长的水果皮垂下来,旋而不断:“问了,我说我天天往医院跑就是伺候媳妇呢,他们要来,我说人家脸皮薄,不愿意现在就见家人。他们都快急死了!”
向城坐立不安,在床上动了动,满心里又愁又忐忑:这家伙就会口无遮拦,现在可怎么办呢?……
韩立把苹果削完,去了核又切成了小块,放在小盘子里插上牙签,才递给向城:“别想了,总能解决的。咱们再艰难,还能难过班长他们吗?”
一说到邱明泉和封睿,两个人的心情都沉沉的没法再平静了。
“明泉哥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向城眼圈红红的,“全都怪我,我那时候要是反应再快点,再扑开一点,也不会被墙压住,他就不会……”
韩立沉声道:“不是这样的。你们都是为了救对方,才搞成这个样子,全都尽力了。”
“睿哥现在还是那样吗?”向城怔怔道,“他那样不眠不休,迟早会撑不住的。”
韩立叹了口气:“我还真是第一次看封睿这个样子,平时都是眼高于顶,心高气傲的,现在天天守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看着都渗人。”
衣服也不换,澡也不洗,浑身都快要发酸发臭了,整个就像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活死人,他当然知道那家伙喜欢他们班长,可他真没想到平时高傲冷面的封睿,竟然心里能有这样可怕的感情。
就像是一个平静的火山口,一旦迸发,就是火热炽烈,再也无可收拾。
向城忧心忡忡地道:“睿哥这样子,我就怕……你说要是我爸妈他们看出来点啥,会不会活活急死?”
韩立皱着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天他去楼上探望,在门口就正好撞见封睿孤独地坐在那里,像是完全失了魂一样,举着邱明泉的手轻轻亲吻。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还是悄悄离去了,没敢惊扰那一对苦命的恋人。
就连他偶然前去都能撞见,别人呢?又怎么会看不到封睿那毫不掩饰的举动?
“韩立,你背我去看看明泉哥。
”向城小声道。
“好。”韩立柔声道。
是啊,得想想办法,开解开解一下封睿,不管怎样,他那个样子不是事啊!
他走到床前小心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向城背在了他宽厚的背上:“我们去陪陪他们。”
虽然这些天早已经肌肤相亲了无数次,可是这样无间地接触着身体,向城还是有点讷讷的羞窘:“我重不重?”
韩立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重个鬼,在灾区一个多月,都轻得像片羽毛了!”
门开了,韦青拎着一罐煲好的猪脚黄豆汤走了进来,抬头正撞见向城趴在韩立的背上。
两个人身体紧密相贴,儿子微红的脸搁在那个大男生的肩头,虽然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却有种极为亲密的、互相信任的奇怪姿态。
她垂下眼,只当什么也没有瞧见,轻柔地扬声道:“做什么呢这是?轻易不要下床,医生不是叮嘱了吗?”
韩立吓得差点一个趔趄,直起身体,忙乱中不忘紧紧双手抱住身后向城的大腿,生怕碰到了他腿上的石膏:“阿姨好!……”
向城也微微一个哆嗦,用力立起身子,僵硬地远远离开了韩立的后背,慌乱地回答:“妈,我们、我们想去楼上看看明泉哥。”
韦青温柔地把保温桶放下来:“好,我们一起上去。”
……
楼上,封睿沉默着,半晌淡淡道:“假如明泉醒了,那我就先帮他把问题解决掉。假如他不醒,我得一直这样陪着他,我没有任何自信掩饰自己,向叔叔和韦阿姨他们……迟早也会知道。”
他笑了笑,那笑容带着自嘲:“我过去就是太顾忌这些了,以至于现在悔不当初。”
封云海苦涩道:“我们妥协没什么,可你叫你向叔叔夫妻俩怎么想?现在他们身心俱疲,你就稍微收敛点,不要再雪上加霜,给他们冲击了。”
封睿目光一黯,正要说话,门口却传来了一声清冷的语声。
“也没有什么冲击的。”韦青跨进门,神色淡淡的,走近了床边,轻轻凝视着病床上安静如昨的邱明泉,“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没有看封云海夫妇,也没有看封睿,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喃喃低语:“……只要孩子能醒过来,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韩立背着向城,呆呆地站在门口,完全不敢进来,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回事?!
封睿这是正式地向两家的家长摊牌了吗?还是说被撞见了什么,不得不承认?
封睿怔怔地看着韦青,似乎有点不太相信:“韦阿姨……您是说,您也同意了?”
韦青抬起头,看着对面同样一脸惊愕的刘淑雁,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当母亲的,都是一个心思。只要自己的孩子真得好,那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悲伤地看着封睿:“我打小看着你长大,你的品行为人,我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你是不是真的对我们明泉好,我也看得清清楚楚。”
封睿的喉咙,忽然哽住了:“韦阿姨,我……对不起。”
韦青苦涩地笑了笑,眼泪同样默默流了下来:“只要你没有强迫明泉,那就没有什么对不起。”
封睿猛然激动起来:“我没有!我从没有强迫过他,韦阿姨,我、我……我和他是互相喜欢的。”
他的目光在几位长辈脸上急切地转动,激动地想要急于证明:“真的,你们相信我!”
他那迫切和惶急的神情,直看得刘淑雁心痛难耐——她那一向高傲从容的儿子,何曾有过这样悲切又无助的时候!
封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憔悴的深邃眼神忽然一瞬间明亮了几分:“我们在灾区的时候,在直升机上,明泉说过的!他说,只要上苍垂怜,叫我活着回去,他就再也不和我分开了!——你们看,这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大的表白了,对不对?!”
封云海夫妻和韦青都微微动容,特别是封云海夫妻俩,他们一直疑心是自己的儿子在感情上强取豪夺,硬逼着明泉那孩子,可是今天这么一听,心中才略微放心。
这两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情愫暗生,甚至两情相悦到了这种地步,以至于愿意同死共生?……
韩立和向城无声地僵立在门外,两个人心里同样纷乱,却又不愿意拔腿就走,心里都隐约砰然乱跳,想着同一件事:几位家长面对着这样不顾一切的表白,到底是什么态度呢?
他们这样的感情,到底能不能首先过得了家长这最艰难的一关?
韩立微微扭头,把嘴巴凑到耳侧的向城唇边,极轻地耳语:“要不我们先走?留在这里,也……”
正说着,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见了身后一个静立不动的身影,再一转头,吓得腿一哆嗦,脱口而出:“向叔叔!”
这一扭动身子,趴在他背上的向城就一晃,向元涛大手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儿子:“小心。”
屋子里的人全都望了过来,神色各自不同。
封云海终究是面有愧色,刘淑雁和韦青两个女人都是神色哀切,而封睿则笔直地站在那里,固执地看向了这位从小就严正少言的邻家长辈。
向元涛轻轻分开堵在门口的韩立,走近了病床,站在了韦青身边。
他紧紧抿着嘴,从来都铁血冷厉的脸上头一次显出了些茫然,看得身边的老友封云海心中不忍:假如说他们夫妻俩对于儿子这惊世骇俗的感情尚且能无奈接受,那么这位冷面热血的警察老友,到底能不能接受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儿子,牵扯进这样的感情里呢?……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韦青也惴惴不安,和向元涛恩爱多年,她对丈夫再了解不过。
为人清廉,品性端方,甚至有点刻板,她自己常年出国学术交流,对于这种与众不同的感情算是见过不少,可是丈夫呢?
……
向元涛怔怔望着病床上的儿子,望着他沉静又温柔的表情,望着他那很多天也未曾变过的表情,一股再难控制的深切痛苦涌上心底。
这一生,他经历过失去幼子的深沉痛苦,然后又在多年后忽然失而复得,那时候,他也曾深夜里因为狂喜而无法入睡,因为不信而久久觉得如在梦中。
好不容易才终于明白这是真的,这不是做梦,可是依旧不是没有遗憾的:这个孩子一向那么独立,那么优秀,可是也少了许多同龄孩子般承欢膝下的机会。
他也曾肖想过,也许不远后的将来,这孩子就会乖巧地成家立业,娶一个和他母亲一样温柔安静的妻子,小两口再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宝宝,那时候,自己和韦青也该退休了,总能弥补一下过去没能和这孩子真正亲近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