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哽咽了:“即将要再次泄洪了,外面的水位会进一步上升。封睿刚刚跟我通话,说他那边的人现在全都泡在水里。……拜托你了,一定把他们救回来。”
向城的声音有那么一瞬的卡顿,很快,他也哑着嗓子道:“我们会尽一切力量,保证没有任何群众伤亡。”
两边的通话背景声都嘈杂纷乱,向城在关上对讲机前,最后低声说了一句:“明泉哥,我会帮你把睿哥好好带回来的。你放心。”
邱明泉颓然放下步话机,浑身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四周的人声在大声讲话,所有人都在小跑着进进出出,他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刚刚极度的脑力使用后,本就有短暂的缺氧状态,现在再听到叫人揪心的消息,他整个人都好像失去了力气。
忽然地,他一把抓住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一位营长,充满哀求地望着他:“同志……我、我能帮点什么忙吗?你们有没有什么救援的冲锋艇从这附近出发?我想一起去!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身体很好,体力也强!”
那名营长苦笑一声:“小专家同志,你别添乱了。这边哪还有空余的交通工具,全都派出去了。到时候没救到别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我们还得再去救你呢!”
再也不理邱明泉,他急匆匆地奔向营帐外面。
邱明泉坐在角落,半晌在心里茫然地问:“你说,他们会有事吗?”
封睿半天都没有回应。在他心里,此刻正辗转不安,越来越难受的感觉在逼近,仿佛远方正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头一次,他竟然不敢说出来。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邱明泉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帮上忙了,真的告诉他,只会徒增他的绝望和压力!
这一刻,他心里涌起浓重不已的失落和无力: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无所不能,可现在呢?所有的人都在奋力拼搏,都在面对艰难险阻,自己……甚至根本毫无用处。帮不上忙,出不了力,只能这样干巴巴地一遍遍安慰明泉!
好半晌,他才涩声道:“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向城都已经赶过去了呢。”
……
漆黑的夜里,向城站在飞速前进的冲锋舟上,半伏低身体减少风带来的阻力。
身边的雨点越来越大,打在人脸上冰冷又有力。
前方是一片茫茫不辨方向的黑,冲锋舟迎着暗流涌动的水流,前面破开一层层浪涛。
“指导员,后面的皮划艇到达还要很久,我们这艘船一次只能带四个人,来回怕是得好多趟。”他身后,学员黄琦忧心忡忡。
向城点点头:“不能指望大家的皮划艇了,我现在甚至担心他们最多只能来回一次。”
六艘皮划艇,除了船上的救援学员,每次也只能带三四个群众,充其量能带回来二十多人。
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这辆速度快、有动力的冲锋舟了。
可是偏偏他们的唯一的冲锋舟连日来不停冲在最前线,早已经伤痕累累,今天下午还紧急维修过一次,现在,到底能撑得住吗?
向城心里沉甸甸的,终于,前方隐约出现了露出水面之上的山坡黑影。
“那里,到了!”小黄白天来过几趟,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片小山坡的轮廓,赶紧飞快地用手中的强光手电筒闪了几下。
果然,那边有人盯着,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信号,隐约的欢呼声传来。
向城他们开着冲锋舟,很快靠近了那个小坡,用手电粗粗照射了一下,就看见了倒塌的半边教学楼。
说是教学楼实在也是好听了点,就算在模糊的夜色里,也能看得出破旧。
“我们是第一批到达的汉江武警学院救援人员,乡亲们别怕别急,我们保证立刻把大家送到安全地带,后面还有人手不停抵达!”
向城转身对着黄琦道:“你留在这个押船,我下去接应!”
跳下齐腰深的岸边,他拿着手电筒高声地叫:“负责人呢?请过来一下!”
话没说完,身边就冷不防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人脸,讪讪地接话:“我在这儿呢。”
第184章 多出来的一个人
向城手电一转, 正照在韩立那胡子拉碴的脸上, 大晚上的,手电筒从下方照上去特别阴森恐怖, 纵然他早听出了韩立的声音, 可是冷不防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冷冷瞪了韩立一眼, 前方,终于有那名乡干部趟着水走过来:“您好同志!谢谢你们!这么大半夜的……”
向城打断他的话:“现在有多少人受伤?有统计了吗?”
韩立在一边迅速抢答:“一共有十二个人受伤,但是没有特别严重的, 只有一个小孩子被掉下来的砖头砸到了腿,应该是骨折了,别的都是外伤。”
“对对,就是这个数, 我们刚刚清点了。”乡干部急切道,“除了受伤的, 还有116" 重生80之先赚一个亿0 ">首页 117 页118 页, 15个老人, 8个孩子。”
向城点点头:“我们一次带四个人走, 受伤的孩子第一批先上,孩子可以带五个, 快点!”
乡干部立刻纵声高喊:“快快, 铁蛋他妈,把你家娃抱过来,他腿断了先上!还有小华子, 快快, 赶紧上来, 叫解放军叔叔带你们走。”
很快,几个孩子被抱了过来,纷乱地安置在冲锋舟上,毕竟离开父母害怕,有孩子就开始放声大哭,韩立站在冲锋舟边,不断地安抚着。
向城微微就有点诧异,终于开口问:“睿哥呢?他人怎么不在?”
没有道理他会不出现的,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站在志愿者的角度,他也不可能落在后面啊?
韩立不吭声,黑夜里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向城心里急着要走,得不到答案更是心急,不由得怒道:“问你话呢!睿哥在哪里?”
谁知道韩立立刻吼得比他还大声:“你什么意思——为了他吼我?!”
向城猛地一怔。下午时韩立那句又酸又不讲理的话就没把他气到半死,现在又见他胡搅蛮缠,更是心头火起。
“他是我发小,又里迢迢来灾区做志愿者,我问一声安危怎么了?!”他咬牙切齿地低声吼叫。
“是啊,他才是你心里最牵挂的人吧。”韩立冷笑一声,扭头把冲锋舟边上一个乱爬的孩子扶正。
向城气得嘴唇都快哆嗦起来,也没时间再和他斗嘴,返身跳上冲锋舟,对着那名乡干部道:“同志,我们这就返程,麻烦你安抚一下老乡们,和他们说,我们很快回来!”
一阵机器轰鸣,冲锋舟破开水面,急速返程。
韩立呆呆地站在水里,忽然懊恼无比地狠狠一巴掌击打在身边的水面:“我操!”
整整两天了,都是各忙各的,时刻被分出去救人和执行任务。不仅轻易见不到那家伙一面,而且只能靠着步话机联系,偶然听几句声音。
现在好不容易见上匆匆一面,又吵什么架呢?……
封睿站在远处教学楼倒塌的废墟上,远离着这边的水面,隐约听见那边有救援者的声音,知道韩立他们在那边,也就没有过去。
刚刚和邱明泉通完话后,正逢身边一堆老乡黑灯瞎火的乱糟糟走动,一个小孩不小心撞过来,就把他手中的步话机彻底撞到了水里。
天黑水深,加上他被撞得位置移动,再下手去摸,急切间竟是怎么也找不到。偏偏身边还有很多事要做,也只能懊恼万分地放弃寻找。
因为他的腿伤,所以韩立死活拦着不准他靠近水边,把他强行安置在了比较干燥的废墟边上,一会儿那边安静了些,韩立才摸着黑跑了过来。
“向城来了。”他声音郁闷,打不起来精神似得,“他们带了一艘冲锋舟,先接了几个孩子走。”
封睿有点奇怪:“怎么了?他来你还不高兴?”
韩立不吭声了,半晌有点烦躁地道:“他一上来就问你,我不爽而已。”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可是就是忍不住,想着想着,他就想甩自己一巴掌:封睿和邱大班长好着呢,自己在这儿患得患失,乱吃哪门子飞醋呢?
封睿沉默了一下,慢悠悠地道:“向城成熟了那么多,你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韩立大怒:“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到底是不是傻?假如他真的连一声我的安危都不问,那你才该有危机感。”
“啊?为什么?”韩立怔怔的。
封睿“呵呵”了一声,倚着身后歪歪斜斜的残垣断壁:“说你是个傻子,你还不承认,一点人心都不懂。”
四周的雨点在胡乱地拍打着,他们躲在背对着风的墙边,韩立忽然一拳头打在身边的墙上:“哦我懂了!!”
假如那家伙心里放不下封睿,依旧有着别样的异常心思,才不敢来问自己呢!只有他心里坦荡,才会对着自己心无芥蒂地问一声封睿的消息!
……
大半个钟头过去,终于,安置点再次迎来了向城开回来的冲锋舟。
韩立早就老实了,早早地守在水边望眼欲穿,又跟着忙前忙后安排,可是这次回来时,向城压根儿没再理他一句,只一言不发地做事。
很快地,这一次,又带走了剩下的一批孩子,向城和黄琦马不停蹄地再度回程。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点点过去,终于,这个安置点的人等到了集体到达的武警学院大四学生的那批皮划艇。
整整六艘人工手划的皮划艇在深夜里前后到来,一次性地带走了二十多人。
向城的冲锋舟这时候也正好重新回来赶到,他站在水中,皱眉清点了一下人数:“老人和孩子都上船了吗?伤员怎么人数不对?”
算来算去,好像伤员数少了一个?
韩立赶紧凑过来,讨好地低声道:“那个伤员是封睿,他刚刚不小心腿被划伤了,你别着急啊,不算太重。那个……你这一趟就把他带走吧。”
向城猛然扭头,狠狠瞪着他,生硬地冷声道:“不是我问,你是不是要瞒着人家的伤情,不把他当成伤员上报?韩立,你可以啊。”
韩立猛然僵直了脊梁,一瞬间就想要爆发,可是望着周围的兵荒马乱,终于按捺下心里的委屈,沉声道:“我们刚刚就劝过他了,他说,他最后一批走。”
向城点点头,忽然纵身高喊:“睿哥?你在吗?”
封睿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在。”
“跟我上船!你是伤员!”
封睿沉默了一下,同样纵声叫道:“我是志愿者,你先带老乡们走,还有不少妇女呢。”
顿了顿,他又淡淡补充:“别啰嗦了,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劝不动。”
向城在雨中静立了短短数秒,终于不再犹豫,对着近处的乡干部叮嘱道:“行,你们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的!”
……
俯身在冲锋舟上,黄琦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不敢叫身后的老乡们听见:“指导员,天快亮了。前方的泄洪口……快要开了吧?”
向城沉默地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接近凌晨,天色越发黑暗,阴雨下似乎感受不到什么黎明天光会到来。
他似乎一直很淡定,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的焦急,犹如滚油在沸腾着。
白天就忙了一天,现在又整个夜里都在熬夜救援,原本似乎该累到极点了,可是现在竟然有点麻木,甚至神经在高度紧张下,有点异样的亢奋。
不敢多说,不敢叫老乡们惊惶,只有他和身边的学员兵们才知道,泄洪时间定在凌晨,刚刚传来的消息,无论各处的救援到了哪一步,江边的大堤,都要即将打开了。
……汉口告急,大城市进水了。
“黄琦,泄洪一旦开始,洪峰过来时就会很大。皮划艇无法保证在这种洪峰中不翻,所以,最后一批人,只能靠我们俩去救了。”他声音沙哑又平静,“我们还是要回去最后一趟的,你懂吗?”
“指导员,我懂,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向城充满内疚地道:“我也不能保证这个小冲锋舟就一定安全,但是需要有人押船尾和防止意外,所以你得再跟我走一趟。对不起……”
黄琦猛地一下哽咽了:“指导员您胡说什么啊,什么对不起的!”
向城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这么小呢。”
黄琦又想哭,又有点不服气:“得了吧,您也就是五年制指挥专业的刚毕业,就比我们大一届。那些大坝边上的兵,一大堆比我们还小的呢!”
向城轻轻一笑,不说话了。
好半晌,黄琦忽然狐疑地想起一件事:“指导员,那边到底还剩几个人啊?我们运一趟能带四个,再去一次,行吗?”
向城的声音含糊,在风雨中似乎有点听不太清,淡淡道:“够的。我算过了。”
“哦哦!那就好。”黄琦放了心。
凌晨就要到了,就算他们赶不及在洪峰到来之前彻底安全到达新的安置点,可是只要带上最后一批人上船,问题就不大。
就算是抗不过洪峰,就顺着水漂流一阵也行啊!
只要不留在那栋坍塌的废墟上,就不会被水淹到,不会有生命危险。
……
坐在指挥部的角落,邱明泉彻夜未眠。
腕上的表针在一点点移动,有时候似乎特别缓慢,可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洪峰,却又叫人觉得它走得太快。
“封睿,你觉得他们……会全都平安归来吗?”邱明泉再次低声在心里问。
明知道这样的问话毫无意义,可是心底的焦虑无法排遣,灼烧得他坐立不安。
封睿立刻回答:“会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