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泉“啊”了一声,头一次不觉得向城这暴脾气不好,却觉得说不出地爽快:“那怎么样了?”
“他守了几天,也没抓到那人出入什么风月场所,实在忍不住,在下班路上把那个人打了。”封睿叹了口气,“那个人渣应该说了什么羞辱明丽姐的话,他激愤上头,直接捅了那人渣一刀,不过没致命就是了。”
邱明泉一个激灵,注意力终于转移了,担忧地道:“什么?这样不会有事吗?”
只是打人斗殴就算了,持刀伤人就是犯罪了吧?
“对,所以在前世,向城的音乐学院其实并没有念完。他本来就带着刀,蓄意伤人是怎么都洗不掉的,被害人伤情不重,他被判了半年,直接就被学校开除了。”
邱明泉呆呆地愣在那里,只觉得口中的咖啡又苦又涩,服务员轻盈地走过来,给他续了一杯柠檬水,他也没有看见。
“我爸是公安局局长啊。怎么他……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儿女吗?”他只觉得,难受地像是有小刀子在心头剐动。
“都说了,向伯伯不是公器私用的人,他要是那样的人,也就不是向元涛了。”封睿冷笑一声,“那个人渣只是道德有损,在法律上,根本就无法惩罚他。”
邱明泉不作声了,他不是不懂法的人,只是一时气得昏了头,细想之下,的确这种事不是诈骗、不算犯法,只能道德谴责,却无法在法律层面进行审判。
而向城的做法,虽然激愤之下出了气,受到法律的制裁,才是真正毁了自己啊!
这是封睿第一次详细提到向城前世的命运轨迹,此刻终于在他眼前清晰地连成了一条线,竟叫邱明泉一时恍惚又百感交集。
向城虽然得到向家夫妇的收养,不缺吃不缺穿,也算家境优渥,可是一直暗恋着封睿,情窦初开时的表白被拒,上了音乐学院后却为了给姐姐一个公道,冲动伤人,导致入狱退学。
出狱后去了燕京想做音乐,最终却因为放不下封睿而回来。可就算回来了,也只是默默跟在封睿身边,没敢再表白再纠缠,生怕被彻底厌弃了。
终于看到封睿游戏似的结交男性时,他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绝望了吧?没能坚持自己的梦想,更没换来喜欢了一辈子的人的一眼另眼相看,这样的人生,说是一事无成,也不为过。
和前世一生穷困的自己比起来,到底谁更悲哀,谁更失败和黯淡呢?
“我爸妈他们……会很难过吧?”他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封睿唏嘘道,“市公安局局长家的公子当街捅人,多少人看着盯着,向伯伯什么也不能做。我记得,向伯伯就是那一年后,鬓间就有了白发。”
邱明泉默默听着,眼角忽然湿润了。他掩饰地低下头,轻轻飞快擦了一下眼角。
“有一次向伯伯在我家和我爸喝酒,他说着说着,酒意上头,堂堂男儿忽然哭了……他说,是自己没有教导好向城,辜负了战友所托,竟然还让孩子坐了牢。”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伯伯这样的铁血男儿流泪,也是唯一的一次。
邱明泉心里酸涩难言,眼前不由自主想起前几天在家里吃饭时,父亲那喜笑颜开的样子来,忽然之间,他心里却渐渐静了下来。
不,不要难过了,那是上一世的悲哀,不是现在的!
这一世的他们,无论是向城还是自己,都过得这么好,起码现在都很好。
“封睿,以后,我不会再逃避向城了。”他举起早已经冰冷的咖啡杯,将剩余的冷咖啡一饮而尽,品味着口腔中那苦涩滋味,“我是他哥,我得管他。”
封睿一时语塞:“你醒醒,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会听你这个大仇人的?”
“什么大仇人,他讨厌我还不是因为你。”邱明泉呛了他一句,坚定而固执起来,“不管怎样,我大他几个月,他就得叫我一声哥。我得拉他一把,你们上辈子的破事,我不会让它们再发生了。”
“你!……我们怎么就破事了?”封睿急了,“邱明泉你又冤枉我!我可没和他有过什么不清不白!”
邱明泉听到那“又冤枉”几个字,立马怂了:“好啦好啦,没有不清不白,只不过我俩就一起死了。”
他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快步走去。
“呵呵,邱明泉我发现你最近脾气见长啊。”封睿悻悻起来,旋即一惊,“你要干吗?”
“我们去会一会那个人渣。”
……
方德鑫招手叫来服务员:“您好,请给我们上一份红宝石的奶油小方。”
韦青微笑道:“红宝石的店就在附近吗?我怎么记得有点远?”
方德鑫笑得春风满面:“这家咖啡店服务很好,每天都在下午三点准时派服务生专门去红宝石总店,买来最新鲜的几种点心。韦阿姨放心,口味很好的。”
他温柔地看了看有点走神的向明丽:“向小姐爱吃甜点吗?”
向明丽终于回过神,客气地也笑了笑:“啊,我不太爱吃甜的。”
方德鑫也就立刻充满歉意地道:“我想着这种老牌子大概合大众口味,就做主点了,没想到向小姐果然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
“不是我姐和别人不一样,是她不喜欢油腻而已。”一声突兀的语声忽然在卡座旁边淡淡响起,“无论是油腻的糕点,还是油腻的男人。”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一个眉目清俊的青年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方德鑫。
韦青和向明丽一怔,齐齐惊喜地站了起来:“明泉?”
“小弟?你怎么也在?”
邱明泉转头冲着她们笑了一笑,并不多客气,就伸手从旁边拉了一个藤椅过来坐下:“妈,姐姐,我正好在这和朋友谈事呢,刚谈完,就看见你们啦。”
那个女讲师一愣,热情地笑了起来:“哎呀这么巧,韦教授,这是你儿子吧?也是一表人才啊!”
她本觉得方德鑫已经算是年轻男人中才貌出众的了,可今儿一见韦青这儿子,才叫一个眉目清朗、芝兰玉树呢!这一比吧,小方可就完全被比下去了。
邱明泉礼貌地冲她笑了笑:“阿姨您好。”
方德鑫一听这就是向局长家的公子,哪里敢怠慢,急忙殷勤地站起身,向着邱明泉伸出手来:“向弟弟是吧,鄙姓方。幸会幸会,刚刚向小姐还谈到你呢,说你对家电产品很有兴趣和研究……”
心里,封睿冷冷道:“还是我来吧,你这人脸皮薄,能骂出什么花来?看我恶心死他!”
邱明泉有点不甘心,可是想到骂人损人,自己的确不如封睿,也只得悻悻让位。
封睿一上身,就忽然伸出手,牢牢抓住了方德鑫的手。
可这一抓根本没有正常相握,却死死扣住了方德鑫的脉门,抓得他生疼。
方德鑫完全不明所以,惊愕地看向这个初次见面的向家公子。只见对面的青年目光如箭,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冷冷看着他。
那眼神和刚才的冷淡疏离比起来,就像是忽然掺进来了一抹暗黑之色,又像是忽然换了一个人。
韦青终于隐约感到了点不对,疑惑地看着邱明泉那锐光凛冽的眼睛,这一见面,哪有不握手,却抓着陌生人的手腕不放的?
封睿抓着方德鑫的手,悄然使劲,将他手腕强行按倒在茶几上,冷冷拿住了脉门处:“方先生是吧?我学过一点中医,小有心得,刚刚碰到你脉门,觉得有点异样。不介意我帮着把把脉吧?”
他这举止太过古怪,就连向明丽也觉得了一点异样,可是她毕竟不会拆弟弟的台,也就默不作声在一边好奇地看着。
方德鑫被他这古怪举动弄得又尴尬又狼狈,可是不便生气翻脸,略略挣扎一下竟也挣脱不开,只有笑道:“好啊,那就谢谢向弟弟了。向弟弟真是博学,还懂中医吗?”
封睿冷冷一笑,低眉佯装把脉,半晌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
那位女讲师也正好奇地看着,看邱明泉脸色不对,终于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吗?”
封睿终于放开了手,众人一直盯着他把脉的动作,这一松,几个女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差点吓了一跳。
——这方先生的手腕上,隐隐约约两个乌青的手指印是怎么回事?
又没有深仇大恨,这用力也太狠了吧?!
封睿心满意足地缓缓靠上椅背,沉吟了一下,忽然叹了口气:“大家别误会,我没用力,方先生皮肤容易受伤,轻轻一按就是手印子,这说明体虚血管脆,极易内出血。”
他这随口乱说,几个女人尚且将信将疑,方德鑫却终于确认了一件事:这位向公子对他的敌意,是真的。
刚刚那一会儿,只差把自己都给掐得痛不欲生了,明明是他下黑手,却污蔑他体虚,还说什么内出血,这说话可真难听得狠了!
可是不过第一次见面,这明显的敌意又是哪里来的呢?这向小姐看着温婉有教养,怎么这弟弟却眼神犀利、恶意满满?
他强笑道:“向弟弟开玩笑了,我虽然不算多么强健,可是自幼体育成绩也是极好的,平时锻炼强身并不落下。”
韦青也觉得有点尴尬,不明白邱明泉今天这样的举动到底为什么,忙也笑着圆场:“是啊,我瞧小方气色挺好的……”
封睿露出少见的不恭顺,立刻截断她的话,正色道:“妈,我不骗你,方先生的身体的确有很大问题,凶险得很呢。”
这一下,方德鑫的脸色终于有点不好看了,被人三番五次说成重病在身似的,简直就像是诅咒一般,谁能忍下去?
再说了,向明丽可就在旁边,要是真的觉得他身体有什么隐疾,这印象还不完蛋?
“哦,那就愿闻其详了,有什么具体的高见吗?”他微笑开口,看向邱明泉。
封睿脸上又是诧异,又是犹豫似的,半晌才深深叹了口气:“那我可就直说了——方先生的脉象非常清晰,毫无疑问。”
他郑重道:“第一,你相火偏旺,久郁化火,又欲火内炽,终致性欲亢进;
第二.你阴虚火旺,平日恣情纵欲,精失过多,导致已经伤及肾阴,也就是我们俗称的肾阴亏虚。——方先生,纵欲是养生大忌,你还这么年轻,何必急吼吼地搞成这样,内里都虚得不行了呀!”
“咳咳……”女讲师一口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呛得咳嗽起来——这这、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个女人都听得又尴尬又羞窘,这向家的儿子一出口,直接就指出方德鑫纵欲过多,肾亏阳虚,虽然讲得文绉绉的,可是任谁也听得出意思,简直就是活生生羞辱人了?
韦青和那名介绍人好歹是已婚的,尚且不至于太过害羞,可是向明丽早已听得满脸飞红,低着头只当没听懂。
她虽然不太明白邱明泉为什么忽然这样言语犀利,甚至带着羞辱对方的意味,可是她毕竟冰雪聪明,心里又相信这个弟弟绝不是胡乱说话的人,立刻心里就狐疑起来——假如不是他真的懂中医,那就是面前这个男人有问题。
韦青也不是糊涂的人,心里和向明丽想到了一起,这看向方德鑫的目光,可就古怪多了。
方德鑫一眼瞥到两个女人的目光,心里就是一凉:糟糕,这事不对!
这个向家的公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胡说八道,这么一来,自己的印象分可要跌到谷底了,这不行!
“向弟弟,这话从何说起?别的我不敢说,可是为人清白,洁身自好还是可以保证的。”他目光温和,沉静地反问,并没有半点大怒和失态。
这副样子在一般人眼中,自然是极容易博得好感,只觉得他懂事又有分寸,就连韦青都有点疑惑,据她所知,明泉肯定是没有学过什么中医的,那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封睿讥诮地看着方德鑫,心里正和邱明泉交谈:“看,难怪前世向伯伯和韦阿姨都对他印象挺好,你姐姐最后也都和他订了婚,这样的人渣假如不是知道真面目,就连你我,怕是也觉得这人相当坦荡真诚。”
只可惜,他遇见的是深知他这副画皮下嘴脸的前世之人。
“方经理,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封睿收起了唇边那抹虚假的笑意,身体前倾,锐利的目光就像是两道出鞘刀锋,“你在日企打工对吧?我知道你。刚刚我和客户谈生意,他在那边认出来你,笑着说,你们企业招待他们这样的大客户,都是去烟花之地。而你,每次必然陪同,而且从来都是一起纵情享受,熟门熟路的!”
他说的客户是临时杜撰,可是这些事实却是前世证实过的,丝毫也没有冤枉方德鑫。
果然,对面的方德鑫脸色猛地就白了,颤抖着双唇,竟没敢第一时间反驳和否认。他心里此刻正是惊慌一片,因为这位向家的小公子说的,全都是真的。
偶遇客户,随口谈些男人间的隐私,这本来就是常事,只可恨自己倒霉,竟然被未来的小舅子当场撞破了!
他这脸色的变化和神情的慌张,却全部落在了几个女人的眼里。
韦青和向明丽固然是心里一阵恶心,就连那位女讲师的心都凉了个彻底。
——这看上去,竟像是真的了!向家的儿子没有平白无故诬陷陌生人的道理,人家既然知道这姓方的德行有亏,哪有隐忍的道理?
自己冒冒失失地来做这个媒,幸亏被搅和了,要是以后再爆出来,自己可不成了罪人?
女讲师这一想着,心里又是懊恼,又是悔恨,看着方德鑫的目光就已经完全不客气了:“小方啊,你工作忙,要不就先走吧,我们几个女人还有话说。”
方德鑫脸上青白交加,只满心以为自己的阴私真的被人揭穿,也已经完全没了辩解之心,他匆忙地站起身,强挤出一丝笑:“好,那两位阿姨和向小姐接着坐坐,我先走一步,去买个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