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离风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点了点头:“宣平侯虽然家中没有什么的争气子弟,但毕竟有爵位摆在那儿,自然会在宫里留些人手。他帮六皇子,我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们野心这么大。”
一般贵勋即便在宫中安插了人,也只是为了探听宫内消息。一旦宫中发生大事,他们不至于成为最后一个知道的。若是想要害人,这点人手是不够用的,宫里排查得严,很多人刚准备动手就会被抓住,直接人赃并获。
宣平侯能算计到他和太子,想来他在宫里绝对不是只留了点人手。以此类推,宫里都有那么多人为他效力,想必宣平侯在宫外更是培植了不少心腹。
“我会提醒表兄盯紧宣平侯的,不管他背地里养了什么,迟早会露马脚。”
陆景恒深以为然,他将上辈子查到的落水经过与慕离风一一分说,好叫慕离风这一世能躲过一劫。慕离风则有些担心陆巧书,想了想还是让陆景恒找个法子,让陆巧书冬日里别进宫了。
装病或是其他都可以,以防万一,免得到时候一个没看住,又让这姑娘中招了。
说完这些事,陆景恒也差不多该离开了。他虽然找了借口来探望慕离风,但也不能留太久,否则一会儿太子就要杀过来了,所以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
慕离风倒是看上去没有半点不舍的样子,让陆景恒很泄气。
垂头丧气地走出紫陌殿,迎面就碰见了太子殿下。
陆景恒:“......”
他默默地降低存在感,往低垂的蔷薇枝下一朵,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惜太子老远就看见他了,他就是躲到地缝里,太子也能把他揪出来。
“陆将军。”往日里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今天看着就没那么友好了,皮笑肉不笑地和陆景恒打了声招呼,“将军这是在做什么?为何一见孤就躲到树下去?”
陆景恒只好又从树底下挪出来:“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将军不必多礼,孤可受不起。”太子冷眼瞪他,“将军英勇无畏,孤甘拜下风。”
陆景恒暗暗叫苦,这个“英勇无畏”可不是夸他,而是在说他不敬皇室、以下犯上。慕离风是长公主之子,再怎么说也是个流着皇家血的王爷,他一个小小的二品将军还敢肖想王爷,可不就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
“殿下过誉了,末将惶恐。”陆景恒低声下气地讨好大舅哥。
大舅哥上次就憋着气走了,一口气憋了这么久,再不抒发出来,陆景恒感觉自己要倒大霉。现在不过是言语上被奚落两句,他还撑得住,边关那群兵蛋子骂人可比太子很多了。
大不了,他就当听不懂。他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不懂文官引经据典地讽刺挖苦。
“哼。”太子见他一脸真诚,好像真的没看出来自己在骂他一样,顿时觉得无趣。离风这么好的人,竟被这种粗蛮之人哄骗走了,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陆景恒目送着怒气冲冲的大舅哥甩袖离去,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想到还有一排四个大舅子即将加入战斗......他有点腿软。
几日后的朝会上,逸王党果真费尽心思地将太妃遇刺一事算到了那些旧部的头上,免得逸王被拖下水。皇帝陛下冷眼看着下面的朝臣唇枪舌剑,一方说证据都只想旧部,幕后黑手定然是他们,另一方说这些证据尚有蹊跷,应当再仔细清查一番。
逸王难得来上朝了,脸色不太好看,一副为了照顾母妃许久不曾好好休息的样子。
皇帝就任由他们吵着,并没有偏帮哪一方。最终逸王党占据了上风,逸王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些许。不过他心中有些奇怪,皇帝竟然没有插手,这是为何?若换成他是皇帝,怎么也该借此机会让跟自己作对的王爷栽个大跟头。
他心下警惕,没有轻举妄动。
等朝臣吵完了,皇帝才淡淡地开口:“逸王以为如何?”
逸王顿了顿:“一切但凭陛下决断。”
皇帝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奇怪的笑容:“既然如此,朕以为不必查了,旧部时隔多年卷土重来,朕定然会将其连根拔除,还太妃一个公道。”
这话说得极其讽刺,一个早就不成气候的旧部,甚至谁也不知道这个旧部是不是多年前就死绝了,还“卷土重来”?真是贻笑大方。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眼里满是不以为意。只不过皇帝决定揭过此事,他们当然只能听着,就是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逸王跪地谢恩之后,皇帝又开口说道:“这些旧部近来极其猖狂,上回淮王受奸人所害,朕便下令让人彻查紫陌殿所有宫人。未曾想,朕派去伺候淮王的贴身太监竟也被旧部买通,长年给淮王下毒,致使淮王身体孱弱不堪。如此歹毒,绝不可轻饶!”
此言一出,朝堂中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众所周知旧部肯定没跳出来闹幺蛾子,那么这个买通贴身太监的幕后之人,定不是旧部。至于到底是谁——众人忍不住悄悄看向逸王,前脚逸王自导自演的刺杀栽赃给了旧部,现在旧部又被栽赃了一回,众人自然会联想到逸王。
有心思灵巧的已经想明白了,只怕皇上查到的收买者就是逸王。但逸王如今装无辜,他不好追着不放给逸王定罪,干脆就说是旧部收买的。
看似在给旧部泼脏水,实际上是在讽刺逸王。
作为被讽刺的对象,逸王脸上的表情都要僵了。
皇帝一口一个“猖狂”、“奸人”、“歹毒”,分明就是在指桑骂槐。偏偏他这个被骂的“槐”还不能还口,否则就是不打自招。
如今皇帝说那是旧部干的,逸王也只能硬着头皮认了,还得帮着骂两句旧部。即便,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做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一下子发生两件大事都跟旧部有牵扯,分明就是某人拉出来给自己打掩护的嘛。
逼着逸王吃了一回瘪,皇帝陛下心情大好地宣布了退朝。听闻今日皇后在御花园里摆宴赏菊,他得去瞧瞧。
虽然已经入冬,但这会儿晚菊开得正好,别有一番意趣。
皇宫里从三品及以上的妃嫔都来了,剩下的可没有资格参与。当今圣上后宫佳丽三千,光是有资格参加宴会的就有三、四十人,若是阖宫的美人都来,御花园可坐不下。
如今身居高位的多数是熬资历爬上来的,年轻靓丽的倒没有几个。一群人斗了几十年,这会儿早没了争斗的志向和理由,坐在一块儿反倒像老友聚会似的,和乐融融。
四妃上除了淑妃之外,其他几个都有说有笑地聊着天,互相攀比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没什么火药味,就是找不到话题才聊这个。
反正大家的儿子都没了登基的可能,为了储位斗来斗去,还不如一起商量着怎么哄自家儿子多生几个孙子孙女给自己玩儿。
“说道那臭小子我就来气。”几位娘娘聊天时,七皇子生母敏妃也插了一嘴,且是一脸牙疼的表情,“马上要进门的王妃不喜欢,偏偏喜欢什么表妹。表妹他个头!他都没见过人家几面,都是平日里郎情妾意的话本子看多了。”
德妃噗嗤一笑:“他前儿才去了烟柳之地,怎的这会儿又对表妹情根深种了?”
敏妃出身低,家里弟弟不太成器,不过生了个挺漂亮的女儿。但那姑娘心术有些不正,明明可以靠着敏妃这个姑姑的名头找个好人家当正妻,她不肯,非盯着七皇子,宁愿给皇子做妾。
说到底敏妃也是个妾室,她对自家侄女这个作态可是腻歪透了。她不懂什么表哥表妹的风花雪月,只知道她儿媳妇就快过门了,绝对不能让出身贵族的儿媳受委屈,否则他儿子日后日子定不好过。
虽然七皇子是皇帝的儿子,但儿媳妇背后有家族撑腰,她儿子一个人哪里干的过一大家子!
“他哪儿是喜欢表妹,就是到了拧巴的年纪。”贤妃轻笑道,“做什么都爱同父皇母妃对着干,你越说不好他越想要。不过说起烟柳之地,这得怪我家老二,没事净晓得乱跑,没得带坏了弟弟。”
那日七皇子就是跟着二皇子去了烟柳之地,不过他们也没干什么,只是去听新来的清倌唱小曲。搁在往日敏妃也懒得管,但儿子明年就要大婚了,再往那等地方跑像什么样子。因而才把七皇子捉回来,禁了足。
见敏妃还是愁眉不展,德妃劝道:“等成亲了,他就知道王妃的好了。我家老五以前也这样,现在对他王妃宝贝得不行。你若是还担心,不如我让老五媳妇儿和老七媳妇儿多见见面,教教老七媳妇儿怎么......”
后面“驭夫”两个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那就麻烦德妃姐姐了。”敏妃眼前一亮,连忙道谢。
这边气氛和乐融融,隔壁皇后也在拉着贵妃说话。贵妃安静地听着皇后一会儿夸她看着又年轻了,一会儿夸她会教孩子把慕离风教导的那么体贴懂事,一边夸还一边顺道讽刺淑妃两句。一大堆话说完,皇后又让人把自己新得的首饰送一套给贵妃。
贵妃娘娘内心毫无波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方得体地应付着吃错药的皇后。
对面淑妃看不过眼,非要讽刺他们两句:“假惺惺!”
贵妃抬眸瞥了她一眼:“淑妃妹妹怎么把白菊戴头上了?那是悼念逝者的花。”
一句话把淑妃噎了回去。
白菊比较特殊,平时戴的那种菊花首饰是绝对不会做成白色的,就怕犯了这个忌讳。但是若碰上孝期,别的花花草草都不能戴,戴白菊反而显得纯孝。
淑妃家里没有长辈去世,她戴个白菊首饰就跟诅咒家里死人一样,十分不吉利。
这些忌讳一般身边只要有个妥帖的宫人,都会替主子记着,不让主子出丑。若是出身贵族的女子,更是从小就学各种规矩,更不会做错。偏偏淑妃既没有学过,身边又没有妥帖的宫人,她瞧见自己私库里这首饰好看,就让人给她戴上了,哪里知道不能乱戴。
其他宫妃也不见得笑得这件事,但就算知道,此前也没谁好心提醒淑妃。这会儿要不是淑妃非要凑上来找不自在,贵妃也懒得怼她。
见众人嘲笑自己,淑妃脸上顿时挂不住了,直接捏着帕子起身就要告辞。赏花宴才开了个头,她就这么走了,实在没规矩。
皇后刚要发怒,就听一声“皇上驾到”,帝王倚仗到了。
“臣妾参见陛下。”众妃纷纷行礼。
“朕大老远就瞧见你们这里热闹。”皇帝笑吟吟地走过去,亲自扶起了皇后,又扶起了贵妃,落座之后才让众妃平生,然后看向淑妃,“爱妃要提前离开?怎么?宴上的菊花不够好看?”
淑妃一看见皇帝,顿时美目盈泪,仿佛被谁欺负了一般:“陛下——”
敏妃见状,牙更疼了。
第27章
淑妃的一番表演尚未引来皇帝的怜惜, 被皇后抢先开口堵了回去:“陛下有所不知, 淑妃妹妹出门时戴错了首饰, 这是要回去换呢!”
“戴错首饰?”皇帝疑惑地看过去,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她又来回跑一趟折腾?而且不过是戴错个首饰, 何必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当下便有好心的妃子替帝王解了惑:“这白菊只有孝期可以戴,平日里戴着,不吉利呢。”
皇帝了然, 顿时觉得淑妃脑袋顶上那个白菊样式的银簪碍眼得很, 仿佛在诅咒他早死。淑妃家里已经没几个长辈了,她直系血亲只剩兄弟和儿子, 所以其实已经没人有资格让她戴孝了。
算来算去,能让淑妃戴孝的, 只有国丧。所以她这不是诅咒皇帝,就是诅咒皇后。
“行了, 戴错了首饰,还不赶紧取下来?”皇帝懒得再看装可怜的淑妃,扭头和皇后说起话来。
淑妃心里暗恨, 连忙让宫人把那白菊簪取了。好在皇帝没敢她回去, 否则她就要丢大人了。
只是今日出门前,她特意让宫女给她梳了漂亮的发型,又设计了一套以白菊簪为主的首饰佩法。如今白菊簪被取了下来,就显得头上有一块空了出来,光秃秃的极是难看。偏偏她又舍不得提前告退, 毕竟皇帝来了,要是皇帝没来,她早走了。
可惜直到宴会散时,皇帝也只顾着和皇后贵妃说话,其他妃嫔里只有四妃中的三位与他聊了聊皇子的事情,剩下的皇帝看都没看一眼。
他现在享受的是和相伴多年的妻妾们聊天的温馨时光,而不想看一堆年纪已经大了的女人再学小姑娘争奇斗艳,那样太让人出戏了。
众人散后,皇帝随皇后去凤仪宫小坐了一会儿。
往日皇帝嫌弃皇后不顾大局,不过近些日子她倒是学乖了。皇帝见她不再拖后腿,也乐意给她些尊贵和体面,所以来凤仪宫也比往日勤快了些。
皇后亲自给皇帝倒了杯茶,与他话了话家长,聊天的重点还是在太子妃身上。夫妻俩对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往后起个什么名儿很感兴趣,聊了半晌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题,虽然也没有商量出个什么结论来。
之后话题就被引到了太子身上,皇帝说太子最近很懂事,皇后心想可不是,她儿子天下第一好。嘴上谦虚了两句,便忍不住把六皇子拉出来对比。
六皇子本人最近没惹出什么事来,说了两句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六皇子母妃最近闹的幺蛾子可不少。一提到这个皇后就打开了话闸,喋喋不休地冲皇帝抱怨淑妃不懂规矩。
“今日这戴错首饰也就罢了,前些日子来给臣妾请安时也没消停过,臣妾还没见她平身,她就自个儿起身落座了。还有上一回,见到贵妃妹妹也不行礼,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不是为了维持形象,皇后都想啐她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