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什么时候骗过你?”戚老爷子这么反问。
这便是戚一斐与他阿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戚一斐就这样懵懵懂懂、快马加鞭的被送出了雍畿,在马车上人都快要颠傻了,才得到了片刻休息。
茶摊上,听到有路人在小声议论,京中摄政王发怒,连抓了首辅、次辅,这天怕不是又要变了。
“!!!”首辅?这天下有几个首辅?首辅不是他阿爷吗?
听罢,戚一斐就连滚带爬的上了车,马鞭一扬,疾奔而走。
暗中埋伏的人,已经最好了准备,就等着戚一斐回京,好对这个小郡王痛下杀手。
戚一斐却反而……更加死命的往西北跑了。他阿爷那么拼命的想要送他离京,可不是为了让他回去自投罗网,让他阿爷的一片真心喂了狗的。
埋伏好的人都傻了。
一路追着戚一斐,领命要暗中保护好他的暗卫,也傻了。
这特么跑的也太快了吧!兔子成的精吗?!
戚一斐整整在马车上待了两天,一路不停,也不敢停,直至他在第五天,终于与带着人马的有琴师遇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犹如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放松。
在见到有琴师的那一刻,戚一斐就直接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戚一斐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一只浑身乌黑发亮,拥有一双绿眼睛的小奶猫。就躲在重华殿金碧辉煌的梁上,小心翼翼的蜷着身子,时不时与身边的暗卫对视,都是梁上工作者,大家相互很和谐。自己到底长什么样,戚一斐甚至是从暗卫眼中的倒影里看到的。
暗卫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他安静。
戚一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一张小黑脸,六根花胡须,别提多认真严肃了,他甚至习惯性的像人一样,想要抬手给对方回个OK。
然后……
戚。并不是真的猫。一斐,就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直直的从房梁上摔了下去。这情况真的太出乎意料了,连一旁训练有素、能应对种种突发状况的暗卫,都没来得及捞住戚一斐。
戚一斐从天而降,挥舞着并不管用的四肢,正正好的掉到了摄政王的怀里。
摄政王很懵逼,下面来汇报的属下们也很懵逼,整个大殿都仿佛凝滞了,负责照看大殿的太监宫女直接就跪下了,觉得自己今日怕不是小命休矣。
戚一斐觳觫着,抬起头,对上了七皇子的眼。
七皇子是摄政王???戚一斐内心的震惊,直接表达在了自己的猫脸上,一双翠绿翠绿的眼睛,睁的滚圆,脑袋毛茸茸,傻乎乎的。
摄政王与戚一斐对视了几个回合,就……败下了阵来,莫名的,觉得这猫与他有缘。他抬手,试探性的摸了摸戚一斐脖颈的毛。
油光水滑,还有点午后阳光的暖。
戚一斐先是浑身一僵,再然后,就舒服的眯起了眼,等他最后忍不住“喵”了一声之后,整个猫都要不好了。他根本控制不住当动物的本能反应。
摄政王却低笑出声,一手撸猫,一手勾了勾戚一斐的下巴。
梁上的暗卫,本还很担心小奶猫的安危的,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撇撇嘴,心里想着:啧,原来是一只惑主的心机喵。
“你说,戚一斐死了?”摄政王重新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上。
“是。”周大人和暗卫头领齐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戚一斐不干了,嗷嗷叫着,表示抗议。他虽然穿成了猫,但他对自己人类的身体还是有感应的,他才没有死呢,只是昏迷了,早晚还是会回去的!
摄政王一边伸着手指,逗小猫来咬,一边道:“我不信,继续查!有琴师狡猾的很,给我仔仔细细、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戚一斐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死,大概是有琴师有意为之,因他昏迷,而顺势制造了他的假死,给他换个身份。
戚一斐更着急了,追着尾巴,在闻罪身上来回打转,他又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没死了。
“戚一斐一定不会死的,对吗?”摄政王等人都走了,这才微微低头,一边抬手抚摸着小猫僵硬的脊背,一边喃喃自语,“我还欠他一条命呢。”
戚一斐:“???”所以,你不是要杀我?那我特么还跑个蛋蛋啊!
戚一斐其实是发现了有人要杀他,所以一路才不敢停下马车。只不过当时他以为是摄政王已经发现了他在外逃,想要派人来杀他。原来不是吗?
两个月后。
戚一斐的“骨灰”终于运回了西北边城,戚一斐真正的身体,也已经偷偷从将军府后门,被送了进去。
戚。小奶猫。一斐则趴在摄政王怀里,安心吃着鱼肉泥,忽然就感觉他仿佛听到了自己人类的身体边,响起了阿姊的声音。
“快点醒过来呀。”阿姊这样说。
司徒少将军小心翼翼的陪在一旁,安抚着至今没有落一滴泪的夫人:“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别怕,那闻罪要是不交出咱们阿爷,或者是阿斐但凡真有一点不好,我就用他的头,来血祭战旗!”
戚一斐急了,想张口,想说话,想告诉他姐夫,没有的事啊,阿爷其实没遭罪,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呢!
闻罪看着战报,也在冷笑,司徒戟的真面目终于还是露出来了,他果然想要这天下!
戚一斐更着急了:“你们别打起来呀!都是误会!”
闻罪:“???”是谁在说话?
戚一斐:“???”我特么要成精了?
……回忆结束……
这诡异的梦,自然是不能说给闻罪听的,于是从回忆里清醒过来的戚一斐,只简略的对闻罪道:“……你。”
——“梦见什么了?”
——“你。”
这就是从闻罪的角度,听到的全部,他的笑容愈加的大尾巴狼了。
第28章 放弃努力的二十八天:
不等戚一斐按照闻罪提供的线索,找到方诸老者。
方诸老者便自己送上了门, 就在当天稍晚些的时候。
闻罪陪戚一斐在外面吃完了午饭, 满桌都是戚一斐爱吃的、想吃的,请客十分成功, 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闻罪又把戚一斐送回了郡王府,然后, 闻罪就准备离开了。他倒是想一直陪在戚一斐身边, 但很显然那并不现实。
每天能腾出这一上午的时间,已属偷得浮生半日闲, 十分难得了。
“大忙人, 要注意身体, 劳逸结合呀。”戚一斐站在马车旁,敲了敲木质的车窗, 与里面的摄政王对话。
闻罪虽每天都会来接送戚一斐, 却很少下车露面, 因为他不想引起没必要的骚动。大功坊这一带,住的都是权臣要员,不下车,大家还可以默契的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尊重彼此的隐私,若摄政王下来了, 那外面势必是要来一大批的大人物, 各种跪迎。
“你怎么能确定, 我现在不是处于‘逸’的状态呢?”闻罪一手拿扇,撩开车帘,模棱两可的反问。
戚一斐踮起了脚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探到车窗,只能原地奋力一蹦,跳起来,才用手轻轻挨住了闻罪的额头,嗯,这是跳过了,他只能假装自己本意就是如此,奶凶奶凶的道:“你休想驴我!”
闻罪眼底的青黑,一日胜过一日,戚一斐只要不瞎,就会产生合理的判断,他甚至怀疑闻罪这几天根本就没睡过觉。
“这样吧,明天你带需要批改的公文来我家,我们不出去了。我让奶公给你做好吃的。”
“我的那些公文……”闻罪迟疑的了片刻。
“我知道,都是锦衣卫的机密嘛,”戚一斐既然敢开这个口,自然是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词的,“我保证不会偷看!”
“那你在一旁干什么?”闻罪对于戚一斐的提议,其实是有点心动的,这样他今晚就能早些休息,明日又还可以继续与戚一斐在一起,堪称双赢。
“睡觉啊。”戚一斐挺起了小胸脯,并不会不好意思,“我在榻上小憩,你挨着我,坐在矮几旁看公文,岂不美哉?”
重点是挨着,最好能牵手。
“真的,殿下,可怜可怜小的吧,”戚一斐仰着头,用小奶狗一样水润的大眼睛,看着闻罪,“我连续这么多天早起,身体已经要吃不消啦。”
丁公公很努力才忍住没笑,因为这个“可怜可怜我”,一看就是戚一斐和他学来的怪腔怪调。也不知道是不是戚一斐本身自带的魅力,这种事情由戚一斐做来,并不会给人一种故意学舌的不适,只剩下了狡黠的可爱。
“你往日里都什么时候起?”觉一直很少的闻罪,不太能够理解戚一斐的作息规律。
“唔,”戚一斐思考了一下,含蓄的说了个他觉得应该挺早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晚啦,一般巳时四刻(10点左右)就起了。”
“……食时(辰时,7点到9点)都过了。”
“但我睡的晚呀。”戚一斐很有一套自己的歪门邪道,“你们起的早,睡的早,我睡的晚,起的晚,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只不过是我们之间有时差罢了。”
“时差?”闻罪在口中默念琢磨了几下,就明白了戚一斐的意思,轻笑出声,这种说法可真有意思。
可爱的人,说可爱的话,没毛病!
“那就这么定啦?”戚一斐武断的下了决定。
他是真的心疼,不想闻罪再为了他折腾,但又有点贪心,舍不得疯涨的寿命,最后,便想出了个这么一个,不算体面,但至少可以两全的好办法。
“还是不好吧,会打扰到你休息的……”闻罪又道。这回的这话,就很显然是以退为进的那种口是心非了。类似于逢年过节,和亲戚说“大姨这个红包我不能要”,然后欢天喜地的把红包装到了口袋里。
这种问答,只可能有一个标准回复:“不会不会。”
戚一斐想了想,又紧跟着补充了一句:“你别嫌弃我蓬头垢面,睡姿不好就成。”
闻罪低头,再不推辞,只在心里想着,你做什么都可爱。
这与外表的美丑无关,因为摄政王他自带滤镜,不管戚一斐什么样,都觉得戚一斐是天下第一好。
定下了一桩心事,送走了闻罪,戚一斐整个人都美滋滋的,连往院子里走的时候,都是一路哼着小曲,荒腔走板,不成曲调,但就是快乐!小美人呀,怎么这么好套路。
嗯,小美人也是这么想的。
戚家如今还是什么人都没有,戚老爷子和隔壁的傅里都忙,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忙。用戚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忙点好,忙点代表了上面还愿意用你,而不是准备憋个大招搞死你。有琴师也还在外面查案,争当大启第一名侦探。
戚一斐就像个留守儿童,一人略显寂寞的在大房子里晃来晃去,重看了几遍他已经看了十几年,早就看腻的四角天空。
戚家的宅子,说是分为东西两府,实则是三个大宅拼接而成的。
有戚老爷子身为一品大员的房子,也有戚一斐的郡王府,还有戚一依的郡主府。一般来说,只有公主才有资格建府,郡主则属于可建可不建的行列,历朝历代情况不同,随着身份地位政治环境的变化,也有可能会出现变化。
但反正,大启从未有过先例,给郡主建府。
群臣上奏后,天和帝却完全没想要搭理,因为他觉得戚一依就值得成为这个先例。有大臣圆滑,见劝诫不成,就又想了个新思路,他找来高僧劝天和帝——吉星年幼,合则两利,分则两败。
简单来说就是,分开了,不吉利。
这回天和帝终于听了,只不过,他的应对策略是,变相给戚家的龙凤胎一个连起来的大宅。只挂了郡王府的匾额,但戚一斐和他阿姊实际的住处,离的八丈远。
身为贵人的逼格倒是上来了,但姊弟俩想要见个面,每天都和取经似的难。
戚一斐坚持认为,他当年那双贴着奶膘的小短腿,就是这么生生给跑细的,他觉得这怎么着也应该算工伤。
咳,就在戚一斐胡思乱想的时候,有门人来报——那个老骗子,拿着老爷之前送出去的帖子,又上门了,我们是不是要把他乱棍打出去?!
“老骗子?”戚一斐一时间,都没能明白这是什么梗。
“吕妈说的。”门人回道。
吕妈就是戚一斐的奶妈,之一。戚一斐本来有四个奶妈的,最后却只有吕妈在戚一斐忌奶后,从众多奶妈中脱颖而出,得以留在戚府,照顾丧母的小郡王长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吕妈就是戚一斐的半个娘,从吃穿用度到读书远游,都是真的掏心掏肺的操劳着。但她却从不会以此邀功,只觉得自己拿了戚家的钱,得以在最难的时候安葬了她的一家老小,她就该对得起戚家当年的好心。
戚一依也有个这样忠心耿耿的奶妈,如今跟着小郡主远嫁西北,去吃大骨棒了。
吕妈年纪不算大,至少没有戚老爷子大,但因为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苦,后来又遭逢第一任丈夫及全家横死的人间惨剧,身体机能劳损的厉害,身子骨已如风中残烛,还不如戚老爷子。所以如今,她基本什么活儿都不干了,只是被荣养在戚家,时不时耳提面命的教育教育儿子和第二任丈夫,指挥指挥仙客等婢女,让他们尽心做事,不许偷奸耍滑。
说起来,吕妈那个管事亲戚,因败坏戚一斐的名声,现在还在大狱里关着呢。没有人敢告诉吕妈这件事,生怕她这么大岁数了,被气出个好歹。
吕妈在戚府下人心里一直很有地位,这没什么道理,大概是气场。
而方诸老者在戚一斐生辰那日登门之后,吕妈在心里就给方诸老者下了定义,这就是个来打秋风的老骗子。后来摄政王上位,全国严打迷信,也让下人们彻底服了吕妈的后眼。虽然这两者,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