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摇摇头,转身走远了。这年头,找工作还得拼家世。
花园里轮椅上,一身紫色西服,衣冠整洁到不像是生病的男人回过头来,看见未记名,兴味盎然地挑起了嘴角。他对身边的护士安妮说了些什么,她立刻走开了,未记名试图向她打招呼,也没有得到回应。
“你好。”未记名伸出手,男人却没有握手的意思,好整以暇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可以说是非常无礼了。
“推我到花园里去,”男人指使未记名推着轮椅,在小道上绕来绕去,普通人怕是早就发现自己被耍了,接下来就该发火。可是未记名没什么“愤怒”的概念,居然就这么任劳任怨地在大太阳底下推了一上午的轮椅。
男人全程都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虽然他不欣赏周围根本算不上美丽的风景,却时不时出声让未记名左转、右转、调头,完全没有自己实在令人难以忍受的自觉。
未记名也很享受走在花园里的感觉,在游戏里,他去过沙漠、草原、树林、甚至在海里游过泳,但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能心无旁骛地享受这种宁静。
还有花——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他大概理解了好友跟他说“男友送花给她”时候,那种雀跃到令他无所适从的语气。确实是很美的东西,同时也很脆弱。
“你叫什么?”紫色西装的男人突然发问,他仍没有回头看一眼未记名的意思,对周围的花草树木也兴致缺缺,声音低沉好听,带着浓重的英音,更有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韵律在其中。
“未记名。”未记名早就发现他的名字构造,似乎和其他人的很不一样,直接报出名字来,有时甚至会造成各种误会。然而这位病人只是微微顿了顿,没表达任何质疑。
“你从哪里来?回答我,真话。”病人先生继续问道。如果未记名知道户口是什么的话,他就会立刻想到最适合男人的职业,应当是查户口的,祖宗十八代挖得水落石出那种。
“布鲁克林。”可惜未记名不知道,于是他用回答老师问题的乖宝宝的姿态认真回复。绝地岛肯定是不能随便说出去的,然而神盾局给他找的公寓确实在布鲁克林,就在队长家旁边。
“你是做什么的?”他不太相信像“未记名”这样的人会是个医院护工,就连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个荒唐的假名,或者说是代号?
“现在是在医院帮忙。”
“那以前呢?”他锲而不舍地追问,试图挖出一点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又或者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随意的好奇心。他早已肆意妄为惯了,现在也没有什么约束自己的意识。
“……无业游民。”男人感兴趣地挑起了眉,好像没想到这个回答——他本以为未记名会是个保镖、雇佣兵、甚至职业杀手,但他对这个答案的真实性有百分百的信心。
末了,他大概是有点累:“推我回去,把午饭端过来,希望是除了医院那些猪食之外的东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最后半句话浸满了讽刺的意味,语调转折格外夸张。他脸上带着自傲的笑容,丝毫没有将未记名看在眼里的意思。
他们相安无事到下午,其间男人提出了无数要求,合格的护工未记名尽职尽责,没露出半点不耐烦来。直到临近下班时间,未记名忽然听到自己手机铃声。
“你……”男人忽然暴躁了起来,好像尤其讨厌这样的打扰,但还是强行忍耐,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没有当场发作。未记名走到病房外面,才接听了电话。
那头传来雇佣兵尤其荡漾的声音:“小甜心!工作怎么样?哥知道你很想哥,不用解释了,哥大概能看见你沉浸在相思的海洋里!”
“工作很好。韦德,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未记名觉得自己似乎听到对面有隐约的痛呼声,稍有些好奇。雇佣兵骂骂咧咧地从手机边转开,接下来是衣料摩擦话筒的声音,应该是他用手捂住了话筒:随后他好像狠狠踹了一脚什么东西,叮铃哐啷的杂乱响声模模糊糊地传过来。
“该死的潜入任务,连煲个电话粥都不成!”死侍恶狠狠地抱怨,“小甜心,我现在去杀个把人,等你下班再聊!”
“好,再见。”未记名几乎能想象到:雇佣兵自以为小声地蹲在房梁上打电话,结果被下面的人抓个正着的样子。
“哥就喜欢你这样。”雇佣兵颇为意外,声音里盛满了愉悦。他就知道未记名和他是一种人,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超级英雄,天天念叨着不让他杀人。
嘿,比起蜘蛛,这位新朋友可更合他的心意啦:人渣人渣二人组!不对,未记名可是个小天使:要不要给未记名也弄一套红色制服?只是不能是红黄的,那看起来太像番茄炒蛋了。这么说起来的话,记得地狱厨房的守护者也是红衣服——
雇佣兵的红衣小队!雇佣兵队长,出发!他想着,拔出手/枪,向敌人开火。
未记名回到房间,自己都没发现嘴角带着点笑。虽然只是微弱的弧度,但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从机械般的柔和与无所谓,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该有的样子。每次和雇佣兵的对话过后,他觉得自己的迷茫就减少一分。
“有什么需要的吗,先生?”他看见男人盯着自己,礼貌地询问。
“唔,带我走。”男人摆了摆手,自己转动了几下轮椅,但完全不得要领,颇为气愤地示意未记名来帮忙。
他已经受够了坐在医院里什么也不做,手术恢复期还有一个多星期,但他已经完全不想等了。现在这个人是完美的机会,看起来战斗力不弱,可以勉强当作保镖来用。
“不行。”但未记名向前走了几步,垂下眼看他,明确地拒绝道,“你应该待在这里,走掉的话对伤口不好。”
作为
“你说什么?”男人很意外,意外到他豁然抬起头,像是第一次看见未记名这个人,而不是在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完全不敢置信。
“我说,不行,先生,我可以帮您叫医生来。”未记名考虑了一下,将男人的质疑理解为愤怒。
“不用了,那就照你说的,我待在这里。”男人的眼睛完全亮了起来,像是看见了猎物的捕食者,“你是第二个。”
“什么?”未记名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第二个?第二个什么?男人态度的突然转变也十分可疑,但未记名衡量了一下这个讲究人的战斗力,并不觉得他是个威胁。大约只是个奇怪的病人吧,不知道精神科还有没有床位。
“不,没什么,对了,我是一点都不可爱·紫紫,你明天还会来见我……吗?”
男人很艰难地将句子的最后一个字改为疑问词,强行扭转整句话的命令意味。他好像习惯了发号施令,就算是问句,也没给未记名拒绝的余地,自顾自地召来护士,让她检查自己的伤口状态。
“会的呀。”未记名满意于这个工作。
交到朋友了,未记名今天也很高兴。
与此同时,国安局总部。
“安东,你说什么?你把他放到普通人群里——还是医院!你疯了吗?”国安局长气得一拍桌子,完全控制不住怒火,对面前站姿随意的亿万富翁叫道。
“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并没有展现对普通人的暴力倾向。”安东·金红据理力争。
“或许你该深入了解一下他的交友情况。”局长将几张照片甩在办公桌上。
画面上赫然是雇佣兵翻窗进入和离开未记名公寓的样子。
第11章 你的良心不会痛
未记名从医院离开之后,就接到了安东·金红的电话,让他尽快赶去突击者大厦。
好像很急欸,于是未记名选择徒步从布鲁克林东跑到曼哈顿。
直到旁边监视他的国安局特工实在看不下去,顺路将他带到突击者大厦为止。未记名乖巧地说了谢谢,并表示你们随便尾行,但是晚上注意及时换班,早点休息,像昨晚十一点,就有点太晚了。
作为回应,特工们狠狠摔上了车门,表示这车不开了,你快走吧。
未记名才知道,这座突击者大厦的顶层是专业研究室和突击者们居住的地方,底下是安东工业办公的地方。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安全也最不安全的工作环境,超级英雄长年驻守,但同时也是反派搞破坏的理想场所。
他丝毫没有身为半个反派的自觉,这大概也跟面前这位安东先生有关。安东似乎完全忘记了前几天未记名还在他的玻璃窗翻进翻出、四处开枪,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和善的气息。
他们一路到了上层的研究室,绿绿博士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这个老好人十分友善地朝未记名笑,后者眨眨眼,不太明白自己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们要给你做一个完整的身体检查,”安东解释道,“绿绿博士可是生物科技方面的专家。”
这大概是安东家传的别扭感谢法了,未记名意识到,身体检查多半与先前没能确定的生物毒素有关。他马上感兴趣起来:如果能不畏惧毒圈,那游戏规则就对他失去了所有约束力。
他再也不想提心吊胆地等着眼前再跳出白字提示来了。
“那就太谢谢了。”未记名弯起眼睛,也没点破安东的言下之意。
然后他根据绿绿博士的要求,接受稀奇古怪的仪器的各种测量,甚至还被抽了三管血,收到安东同情的蓝莓干一包。蓝莓补血吗?
在等待仪器出结果时,未记名终于有时间和两位科学家一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了。
“工作怎么样?”自然地,安东首先问起了未记名在医院的小插曲,满脸都是“还不快夸夸伟大的安东·金红”的表情。未记名再一次惊叹于人脸可以做出的微表情之复杂,以前在游戏里的时候,就完全没注意到人的表情居然能表达如此精确细致的意思。
“很好,”他从善如流地回答,“我还遇到了一个新朋友。”
绿绿博士忽然觉得,安东和自己像是等孩子第一天上学回家的家长,未记名就是典型乖小孩,正在汇报这一天的状况呢。
“是漂亮小护士吗?”
安东的下一个问题就打破了这纯真美好的联想,绿绿博士觉得自己全身都有点绿,还有种想爆衣的冲动:明明未记名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总有种坏安东带跑小盆友的即视感呢。
“不是,是个病人。我带他在花园里散步,还聊了天。”未记名笑道,“安东,你很喜欢和漂亮的护士小姐姐做朋友吗?”
“咳,那、那也没有。”安东违心地摇头,尤其是当他看见绿绿博士握紧的拳头以及额头暴起的青筋时,快速否认道,“你认识的病人叫什——”
谈话被仪器完成分析的提示音打断,三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转开了。
检查并没能确认什么东西,未知的仍然是未知,绿绿博士有些挫败,安东也完全没有办法,生物毒素并不是开玩笑的东西,未记名随时可能因为毒素爆发死去。
一时间,实验室里,只有未记名一个人面色如常。他早就预料到游戏规则不会这么容易被破解,虽然内心仍有些失落,但并不曾像完全相信科学的二人组一样抱有绝对的希望,所以也完全没什么失落感。
“不管怎么样,还是非常谢谢你们。绿绿博士,辛苦了。”
“叫我布鲁斯就行。”绿绿博士友好地重申自己在初一见面就提出的教名,除了同伴之外,他很少见到有面对这样的生命威胁,仍能维持冷静态度的人,也因此愿意展现更多友善。不知道为什么,未记名毫无障碍地接受了称呼金红为安东,却迟迟没有改过来对自己的称呼。
如果他将这话问出口,就能见识到未记名可怕的直觉:未记名感觉得到,在所有人中,布鲁斯·绿绿是最强大且不可控制的,因此那种隐藏的防备和恐惧令未记名选择疏远的敬称。
“好的,布鲁斯。”这一次,未记名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友善的示意,“安东,就算你喜欢和漂亮的护士小姐姐做朋友,我也不会告诉秘书小姐的,这一点就请你放心吧。”
安东·金红的脑电波在这一刻与那些监视未记名的特工同步了:看着这么乖,怎么这么想打他呢?
至于布鲁斯·绿绿博士?
他脸有点发绿。并且想把安东抡起来打好多顿。
未记名婉拒了二人的晚饭邀请,开着安东友情资助的车回到公寓。不出意料的,一开门,迎面就是雇佣兵,以一种主人家的姿态瘫坐在沙发上。
窗帘拉着,大概是为了遮挡雇佣兵在这里的事实。
“哟,哥的小甜心!你身上怎么一股消毒水味儿?难道小绿终于忍不住把你解剖了!”雇佣兵一看见未记名,就由咸鱼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咸鱼,从沙发上跳起来,嘴像机关枪似的不停,“不对,如果被解剖了你还活着吗?那就不是解剖了——抱歉哥的生死分界线有点模糊。”
“只是个身体检查。”未记名坐到雇佣兵旁边,和他一起陷进沙发里,看根本没什么意思的橄榄球比赛。
很难得的,雇佣兵没有大声说话,只是不断小声嘟哝,关于这些橄榄球选手如何愚蠢而没有技巧。很久,未记名的眼皮都快要开始打架的时候,雇佣兵忽然在嘟哝中磨叽出一句话来:
“嘿,他们还在怀疑你。”
“嗯,我知道的。”未记名悄声回答。
他们两个人还在一起看电视,一方已经基本以一面倒优势赢下了比赛,现在只有败方在苟延残喘,试图输得不那么难看。
未记名盯着电视,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视线中白色的提示是什么。他一瞬间有些慌乱,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去找雇佣兵,又在临转头前控制住了自己,转而深呼吸起来、平静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