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您真的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我到底怎么了,怎么浑身上下使不上力气。”
“这,这是因为……唉,我要怎么说。”
穆离鸦听他吞吞吐吐了很久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呼出一口气,将他拉到一边,“时间紧迫,还是让我来说吧。”
宣武将军注意到这个生面孔,立马警觉起来,“你是……?”
“我是救了将军您一命的人。您现在清醒了吗?”
“将军,您就听他说的吧。”
既然自己的副将都这样说了,宣武将军便不疑有他。他的确需要快些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长话短说。您现在在天京城,外头都是那女人的拥趸爪牙,她们要找到您,将您带给深宫中的那位做礼物。”
“我……我怎么会在京城?”宣武将军瞪大了眼睛,看起来相当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这不就要问您了吗?您被下了让人失去神智的咒,中了咒的您特地带着他们这一群人跑到了京城,差一点就真的被抓到了。”
宣武将军脸色苍白,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哪里知道。”
“我……”
“暂时不要想出城的事。”穆离鸦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东西,“先不提所有出城的路都有莲奴看守,你身上的咒还没解,那女人有一万种方法控制你,下次再发作起来就不一定有这次这般好运,刚好赶得上我家阿止来救人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宣武将军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转眼间就冷静下来,为下一步做打算。
穆离鸦微微一笑,不过笑容没有进到眼睛里,“跟着来吧,我和阿止接下来还有点事要办,带着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他们两人先一步走出巷子,看宣武将军一群人还不打算挪动脚步的样子,薛止转过头提醒道,“这法术支撑不了多久,想想被那群女人发现会是什么后果吧。”
虽说他们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习武之人,但这莲奴实在是太多了,一点都不想被捉到的宣武将军一行人立刻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不会被发现吧?”
薛止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只要跟上了就不会。”
据他说只要不离得太远,那些白衣莲奴就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像是为了验证他所说的话,从前面的斜巷子里又飘出来两三个白衣莲奴从他们的身边擦过,近得偏将军甚至能嗅到她们身上那像是有什么腐烂了的味道,看到面纱后头毫无感情的、野兽一般的竖瞳。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以后怎么想都瘆得慌,路上偏将军实在心里毛毛的,便简单说了点自己的事。
他名叫李,单名一个武,爹娘死得早,嫂子哥分家后养不活自己干脆就从了军,从宣武将军还只是个小小校尉的时候就跟在他手下,所以把将军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你们的姓名呢?”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要一起行动那就该互通姓名,不然他也不好意思用“喂”和“那个谁”来指代救命恩人。
“我姓穆,名离鸦。离别的离,乌鸦的鸦,很不吉利的名字对吧?”穆离鸦笑了下,“至于他,你们暂时叫他薛止就好。”
薛止没有说话,黑沉沉的眼珠子里一片他们看不懂的颜色。
“好好,穆公子,薛公子……我知道了。”
哪怕是李武这种粗人都听得出来,有些东西不是他应该深究的。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他也非全然不通人心,“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我们的目的暂时和你们相同,都是为了扳倒深宫中的那位。她还在这个位置一天,这世道就一日不会变好。”
“我们……”李武开了个头就想到先前谎话被拆穿的事情,恹恹地闭嘴了。
穆离鸦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一颗青色的星星亮得有些不正常,这光芒强劲而幽冷,都盖过了周边其余星辰的光辉。
哪怕是对占星不算知之甚少的他也能看出来,这是乱世将至的征兆。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护在中央的宣武将军。他已经不怎么年轻了,鬓角都有些斑白,周身隐隐透着一股沉稳气度。在乱世之中,越早有人一统天下越好,当年的高祖皇帝花了整整十三年,那么有着与他相似命格的这位宣武将军要用上多久呢?
“我们这是要去哪?”注意到他的目光,宣武将军问出了心中一直藏着的问题。
这穆公子到底要带他们去哪?虽说长久驻扎在边疆,可他到底是来过几次京城,看得出他们在往西南方走。
西南方是护国寺所在的方位,再远一些就是高祖皇陵。当初高祖皇帝究竟是做的什么考量要将自己的陵墓修在这个地方?
是连死了都放不下这个国家,要守卫他的子孙与臣民吗?
“将军。”穆离鸦扭过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到了你就知道了。”
宣武将军拖着还很虚弱的步伐跟上这两个人的脚步。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到了第三个人的影子,走在那两个的前方,好似在为他们带路。
这第三个人缁衣银甲,好似在何处见过一般,可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能看到的只有清风与夜色。
“奇怪,是我眼花了吗?”
他们走了好久,久到假如这天京还有正常的昼夜之分也该天亮了。
宣武将军等人常年行军,这点路还算不得什么,但那两个人看着都是世家公子一般,走这么长一段路也不露半点疲惫,还是让人有几分惊奇。
“我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穆离鸦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个披着宽大斗篷的矮小身影,手中还提着一盏素色灯笼,要多像鬼就有多像鬼。
看到有人来了,这人走近些,才看出来是个十三四岁的小沙弥。
他穿一身半旧僧衣,袖口裤腿卷起来一大截,显然是从师兄的旧衣服。
“就是你们……?”他怯生生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就是你们一直给师父写信的?”
“小孩子?”李武实在忍不住多嘴了一句。这两个人就算了,怎么小孩子都来了?
穆离鸦回头扫了他一眼,读懂了他的警告,李武摸摸鼻子不敢再多话。
“小师父,来接我们的就是你了么?”
“是我,我是慧弥,你就说穆公子?”
“是。你师父呢?”
不问还好,一问这小沙弥就绷不住了。
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扯着穆离鸦的袖子不撒手,“师父……师父他就要死了。救救师父,救救师父,师父说你能救我们,求求你救救他。”
这一来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穆离鸦和这小和尚身上,当中薛止是在沉思,而李武他们是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先不要哭。”穆离鸦没怎么介意自己被弄得一塌糊涂的衣袖,反而屈下身,摸了摸这孩子的头,“把事情说清楚,不说清楚的话我们谁都救不了你师父。”
小和尚还在啜泣,仰着一张花猫似的脸看他。像是被另一个人的冷静所感染,他抽了两下鼻子,竟然真的不再哭泣,开始慢慢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唔,好像是前段时间,宫里的人来了寺里,师父把我锁在房里自己去间那些人,当中就包括那个太后……要我说,师父的病肯定跟这坏女人有关系。他们去了好久,久到我在房里吃完了师父留给我的干粮又饿了,等到我被放出来就看到师父脸色苍白,像是很难受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反正从那一天起他就病了,跟他说话没反应,更别说吃药了。”
说到师父的病情,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的小和尚又红了眼圈,“我好害怕,刚刚我出来的时候,师父对我笑了一下,还喊我的名字,让我以后要乖一些……我想起来书里的说法,叫什么照,就是说人死以前会突然好起来一点……我好怕,师父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有让人来看过吗?”
小和尚摇摇头,“师父病得连床都下不了,外边的大夫不敢过来,我想了好久,想要找宫里的太医来给师父看病,但师父不许我这样做。”
穆离鸦叹了口气,“这外面也不安全,快些带我们过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师父的病。”
“但是……”说到这里,慧弥的眼神一直往他的身后瞟,“但是你们说的是只有两个人,他们……”他指着后面的宣武将军一行人,“他们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
见到李武想说什么,穆离鸦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和慧弥解释道,“他们是宣武军,是保卫京城和这个国家的大英雄,不会把你们出卖给那个女人的。”
慧弥听了他的话,表情稍稍软化下来,但看起来不像是松了口,“你有什么保证?”
“保证?那好吧。”
穆离鸦凑到他的耳朵边上悄声说了一句话,小和尚听完后将信将疑地看了薛止一眼,“那……我姑且相信你了。”
这黑衣人身上的气势让他不敢靠近,光是看看就足够让他腿软了,为什么这个人能这样无所谓地与他亲近呢?
“我带你们去寺里。”他提起那盏米黄色的竹灯笼,摇摇晃晃地走在了人群最前方,“跟上我,我带你们走近路。”
“你和他说了什么?”
走在路上的时候,薛止问他到底说了什么能够这么快地说服这小和尚。
穆离鸦朝他招了招手,薛止凑过来就听到他悄悄地说,“我说,如果他们做了什么威胁到惟济大师性命的事情,那么你一个人就能解决他们所有人,让他不要再担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
“你不会吗?”穆离鸦做出副苦恼的样子,“要是你不会,那到时候我就自己多麻烦一下……”
“好了。”薛止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可眼中那一丝笑意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想法,“我帮你就是了。”
他们又说了些话,突然穆离鸦抬起头,向着空荡荡的左侧提了问,“陛下,如今的天京城与您当年相比是更好还是更坏了?”
过了许久半空中才浮现出燕云霆的身形。
他面容冷肃,哪怕谈论的是自己的血脉也没有丝毫留恋,“这样的国家还是亡了更好。“
慧弥不愧是在寺里长大的,带着他们抄了近路,不一会就能看到护国寺在夜色中的憧憧轮廓。
寻常山村野庙尚有一二十信徒,日日诵经礼佛、香火不断,这偌大的护国寺居然冷清至此,上山的一路上不说灯火了,甚至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残破不堪,好似长久无人修葺。
“寺里其他人呢?”
李武实在忍不住了,问慧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哪怕高祖皇帝一生不信神佛,修这护国寺是不得已而为之,诸多设置尽量从简,但也不至于荒凉成这样。
“都死了。”
少年人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当中藏着几分古怪的怨恨和恐惧。
“都死了?怎么会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李武怀疑自己听岔了。都死了?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就是死了。”慧弥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他,说话的口气自然有些冲,“要不是我年纪不够,师父又需要有人照顾,只怕我也会和慧智师兄一起被喂给那东西当口粮吧。”
薛止听到他说的话,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关键信息,“那东西?再详细点说。”
说起这件事,慧弥的脸上有种和年纪不符的沧桑,“到了寺里你们就知道了。要不是这东西师父也不至于整日整夜地操心。”
薛止看了穆离鸦一眼,穆离鸦刚好和他想到同样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慧弥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满怀希冀地看着他们,“你们会帮我解决这东西吗?师父说,你们能够拯救我们,你们会吗?”
“会。”看到慧弥脸上那喜不自胜的神色,穆离鸦平静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不是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再没看慧弥的脸,那种有了希望又破灭的表情,即使是他也不忍心多看。
“再等等吧。”薛止读懂了他的迟疑,试着安慰悲伤的小和尚,“总会有这一天的。”
若是阵法被破,放在穆离鸦那的铜钱就会阵阵发烫,既然第六枚还未有动静,那么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等待。
“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你师父的病。”
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慧弥终于把他们带到了惟济大师日常起居的厢房前。
因为五感比常人还要敏锐些的缘故,光是站在门口穆离鸦和薛止就知道,慧弥没有骗人,他师父的确是快要死了。
床上的人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在渐渐带走他所剩无几的生气。
“师父,师父,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慧弥大声喊了两句都没有回应,登时惊慌地跑了进去,“师父,师父!”
穆离鸦和薛止跟在他的身后,房间内充满了一种腐朽的臭味,像是久不见光,又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
“……师父他就在那里。”慧弥跑到一半,想起来后边还有人,勉强停住脚步,“你们能够救我师父吗?”
已经经历过一次破灭的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们,“只是这个,还是可以的吧?”
穆离鸦想说让他去看看,薛止就拦住他,“我一个人过去就够了。”
“你可以吗?”穆离鸦有些担忧。
即便是找回了承天君的部分力量,也不代表他就真的变回了高高在上的承天君。他的神格还在迟绛那女人手中,而以凡人的身躯使用神祇之力会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这一晚上光是布下结界他就已消耗了大量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