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书本里所有迷茫不解的东西,也许都可以在这找到答案。
出乎意外的是,赵青玉没把他带到参政院,而是带回了之前的公寓。
公寓里依旧是从前的布置,壁炉旁边散落着闲书和游戏手柄,电视屏幕依旧被擦得干干净净。
柳恣、钱凡和厉栾等人在忙着做饭,而曾经属于他的那个房间依旧留在那里,任何摆设都没有动过。
就好像,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如今已经归来了一样。
辛弃疾看着房子里热闹的一切,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心情复杂而又有些不安。
“这是……”
“朋友回来,总该招待一下。”钱凡端着热乎的炖排骨出来,依旧是那胡子拉碴的样子:“上次交手之后,我就挺喜欢你的,来尝尝我的手艺啊?”
柳恣站在他们之间,全然没有穿着制服时的那种冷冽和疏离,忙得连脸颊上沾了些酱油都不清楚,只端着盘子看着辛弃疾笑道:“想我们没呀。”
辛弃疾噗嗤一笑,把心里的种种情绪按了下去,过去给他们帮忙。
这一次大家聚会,既是因为周末放假,也刚好可以和过来寻访的幼安聊聊天。
一桌子的菜相当丰盛,空气里都漫着啤酒的味道。
大家聊着参政院里的花边新闻,聊着柳恣上次睡死了以后如何打碎了床头的玻璃灯,聊钱凡那边军队里乱七八糟的琐事儿,还开着赵青玉的玩笑。
“我不想考参政院。”赵青玉嘟哝道:“就不能挂顾问的名字挂到结束吗。”
“临时顾问——然后所谓的临时,就临时个十几年?”柳恣拿筷子敲了敲他的脑袋道:“编制都不要,以后怎么给你申请住房和别的福利啊。”
“哎,我就住这不行啊,”赵青玉不服气道:“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啊。”
“你柳叔以后还是要结婚的好吧,”厉栾喝得脸颊微红,取笑着道:“总不能你真成了他儿子,人家成婚了以后你也赖着不走吧。”
“什么柳叔,我才二十五,”柳恣挥着筷子道:“结婚什么的连影子都没看见,不存在的——这小崽子想赖着就赖着吧。”
赵青玉低头吃着钱凡夹过来的藕夹,依旧嘟哝道:“我反正不考参政院,就不考。”
“那是为什么?”辛弃疾挑眉道:“以你的脑子,CAT考试不难的吧。”
CAT考试的内容,大概就是中学升大学的加强版——知识范围更广,各层面的深度更高,应试要求更为复杂而已。
CAT考试本身只是为了测试出不同人才的能力边界,进行各属性的判定,算是一个综合指标的参考。
想要进入参政院,还要进行面试、道德测试以及政审等等流程,哪里有那么简单。
可这些对于这少年而言,算不上什么吧。
“不,我觉得,”赵青玉抬起头来,郑重其事道:“身份,是个累赘。”
“它会让我不自由。”
——
他公开讨论这些,让辛弃疾有些诧异。
作为一个客人,辛弃疾抱着啤酒杯坐在旁边听他们高谈阔论,只默默地消化和理解各种信息。
可‘自由’这个词,字面的意义好懂,深层次的概念让他难以接受。
按照柳恣的说法,人都是自由的。
不管法律如何存在,不管生活受到了怎样的限制,去做自己所选择的事情,承担相对应的后果,这即是自由。
可对于辛弃疾而言,还是太模糊了一些。
就像在离开临国之前,他隐约听见了柳恣和青玉的聊天一样。
原来,在临国,又或者现代人的世界里,还存在‘转国籍’之说。
如果能力足够,资产达标,两国又都同意的情况下,人甚至可以自由的转换国籍,选择自己成为哪个国家的公民。
这个和春秋战国时期,在各国之间游走徘徊的自由,好像不是一个东西。
具体哪里不对,他也说不清楚。
——这种东西如果放在宋国的环境里去讨论,自然又是要杀头的。
“怎么,还有谁能拘着你不成?”钱凡剥着鱼刺,慢条斯理道:“平时跟小魔王似的什么话都敢说,是在抱怨我们不够惯着你呢?”
厉栾倒也没被他这话说的不开心,反而笑着抿了一口酒道:“确实不自由。”
“你看,厉姐也这么说!”青玉抬起头来,认认真真道:“如果我真考进了参政院,成了名副其实的什么什么局长,什么什么处的官员,我做的事情,都不能随我的心意了。”
辛弃疾头一次听说是这个理由不想当官的,越听越觉得诧异。
他跟这少年之间的代沟,是实打实地有一千年。
魏晋时期抗拒做官之事,那是追求山水田园之乐,回避官场里沆瀣一气的堵心局面。
可青玉说的,不是为了什么清高、廉正、山水。
是为了他自己。
这算自私吗?
“如果我的身份变成了某某官员,我不能高兴的嘚瑟自己优秀的地方,不能因为生气去反驳和叱责别人,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想偷懒就偷懒,想和谁闹别扭就闹别扭。”
青玉看着桌子上的一圈官员,说的坦然而直接:“要提防的人和事会越来越多,谨言慎行也好,交朋友也好,都得处处小心着——这样的生活,你们可能喜欢,我不喜欢。”
“而且,如果我做了官员,连犯错的权利都没有。”
人们会说,看啊,这个官员嚣张跋扈,放纵自我,还做出如此45" [群穿宋朝]苍穹之耀44" > 上一页 47 页, 多的蠢事出来。
就算有人愿意惯着宠着,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的存在会被身份化,而言行举止都要满他人的意才可以。
柳恣喝的有些上脸,拎着烤鱼噗嗤笑道:“我说吧,这小子就应该去科研院,泡一辈子的实验室他就高兴了——在实验室里就是睡地上都没人管他!”
孙赐在旁边帮忙盛着豆腐汤,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脑子抽了才考参政院,不然现在还在时都专心当小白领,加班归加班,不至于这么惨。”
人们笑作一团,各自感叹着自己的宿命。
辛弃疾坐在他们之间,既觉得离他们很远,也觉得离他们很近。
只是他们所在意的事情,所自由谈论的事情,对于他而言,都如同梦呓一样。
孔知遥快被朱熹烦死了。
他又喜欢这位大兄弟,有时候又被他搞得有些头疼。
这三十出头的大兄弟,虽然很多时候都特别好说话,而且还指点了他不少人际交往的事情,就是在搞学习这事上太热忱了一点……
由于今年的CAT考试还有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图书馆专门开辟了两个空教室,可以从早到晚的自习和学习。
那朱熹听了之后,就没事拉着孔知遥周末过去看书做卷子,自己虽然看不懂CAT的那些题,但看初中课本也能看的津津有味,恨不得摇头晃脑地念一遍才觉得过瘾。
这个古代人吧,做事执着,对真理什么的虚渺之物特别在意,学起东西来虽然有点慢,但态度实在是太虔诚了。
虔诚到孔知遥都不好意思不耐烦,只能在平日休息的时候指点他其中的种种原理。
说来也奇怪,温度的意义,动能和势能的存在,机械的工作,不都是很浅显的知识吗?
这种东西哪怕他不看书都知道,怎么这人完全一窍不通呢。
孔知遥知道他是个古代人,却还是对这事感到茫然和不可思议——他是真没见过文盲。
所以小孔同学等到有空的时候,直接跟家里的舅父打了个招呼,把朱熹带到工厂里去看了一圈。
由于清楚这是个古代人,搞不好会被吓得哭出来,他还特意拽住了朱熹的袖子,生怕他一激动就冲到锅炉里头飞蛾扑火了。
朱熹信任着这个小年轻,跟着他坐车去了城市以东的工业区,头一次看懵了。
——其实也没什么新鲜玩意。
产品制造流水线、电子数控中心、蒸汽室,以及会议厅和集散处。
那男人脚步都有些踉跄,吓得孔知遥拽紧了他的袖子,生怕他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出来。
“我想把我的妻儿也接过来,让我的孩子也能到这样的地方生活和工作。”朱熹神情复杂的看着这昌明而先进的一切,喃喃道:“我的孩子……也应该学到,见识到这些东西。”
“也不是不可以。”孔知遥摸着下巴琢磨道:“虽然现在流动人口控制的比较严,暂住证办的也有些慢,但是你写申请书足够诚恳的话,办事处那边也许会通融的。”
“这样吗?”朱熹目光如炬,再次询问道:“你们临国,都是这样的吗?”
他读过很多书,也清楚唐诗汉赋里的一万种说辞,可是在亲眼见证这庞大的工业产业链,了解这现代城市的冰山一角时,语言匮乏到几乎感慨不出什么来。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是冲击他认知的存在了。
在回去的路上,孔知遥嘴巴也没闲着,跟他讲江银城里头的种种新鲜事情。
“我们那边的人上下楼,其实原本都不用走楼梯的。”
“什么意思?是用飞的吗?”朱熹一脸热切的看着他:“你能飞一个给我看看吗!”
“你都学唯物主义了怎么还想着这一套……”孔知遥伸手比划着电梯的存在:“就走进去,它就会自动把你往上拉或者往下放,十几秒里爬升到几十米高的地方都不费劲。”
“几十米高?”朱熹怔然道:“为什么要建几十米高的房子?”
“因为——”孔知遥想了半天道:“人太多了。”
他回忆起从前在其他城市里的记忆,只觉得一切都和做梦一样。
“在过去,异变发生之前,”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怀念:“我们的国家,随便一个城市拉出来,都有几百万几千万的人,大家虽然工作的都很辛苦,但也都活得很快乐。”
现在,这临国也就像一座孤岛了。
朱熹觉得这大男孩没有骗自己,只好奇地询问道:“一个城就有几千万人,那如何能管理的了?”
“法律?监控?道德?”孔知遥摸了摸头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来去参政院就是想当官管管人,可现在好像……也都变了。”
他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参政院,加入了建设部,跟着厉姐和大家一起到处考察,在各种不理解和质疑之中做实事,建设这个全新的城市,看着它一天天的蜕变和成熟。
他的初衷,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当初在进来的时候,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不满意,几乎对什么东西都想发表一番自己的意见,做什么事都觉得不够好。
可是现在,他心里的那些问题有些也许仍旧没有答案,可心智已经坚定和成熟了太多。
他想留在这里,做更多的事情,让更多的人醒过来,过更幸福的日子。
朱熹看着他笑着的样子,深思熟虑了片刻,也坚定了语气。
“等我把老婆孩子接过来,我也要考参政院。”
孔知遥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望着他哈哈一笑。
“都加油啊。”
第83章 有毒
辛弃疾和他的同学们被留在了临国接近四天。
按照临宋之间的协议,文思院里临学司的人可以每个月申请过来访问和留学,有不懂的问题也可以专门安排老师接洽答疑。
不仅如此,他们可以集中准备好各种化学实验和物理实验的方案,在递交文书以后进入广陵学堂借用临国人的实验室。
这一系列的条件过于优厚,确实也是有几分是看在小辛的面子上。
这头一天过来,其他几个人全都傻了,从吃饭睡觉到出门散步都有些不知所措。
这九个人里头,还有两个是曾经从扬州城里逃出去,跑到临安去献媚卖乖的人。
——怎么就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扬州城完全跟换了个地方似的?
临安城作为首都,是没有路灯的。
大户宅院和皇城里自然有照明的石灯笼立在两侧,可那都是给贵族的犬马照路用的。
那九个人被引进新修筑好的外宾宾馆的时候,都讶异地面面相觑,生怕自己露了丑。
文化部的小年轻早就熟门熟路,引导他们如何使用门卡开门,如何插卡亮电,以及电灯不是用手摸灯泡灭灯,而是要按开关才可以。
现代人固化思维里的插座、开关、电子锁、电话,在他们的眼里全都是新异而全然陌生的存在。
原本还有人心里庆幸皇上没放他们去‘道德败坏’、‘世风沦落’的扬州城里留学,可以在临安自学再去考,现在但是看到明净宽敞的外宾宾馆,还有街道两旁往来的汽车和夜晚明亮的路灯,都觉得不可思议和隐约有些后悔。
艳羡之心总归是要生出来的。
辛弃疾以述职问询的理由被借走了两天,虽然没和他们一起参与答疑和学习,自己也没闲着。
他被青玉和钱凡带去了江银城。
幼安为人做事真挚坦诚,对待朋友没有半分的虚伪和讨好,因此钱凡等人虽然讶异他怎么一直留着这么麻烦的长头发,但也渐渐和他处的颇好。
而他在被问到未来打算的时候,也没有半分的掩饰。
“我想考入城北中学,进入江银城学习更深奥的知识。”
钱凡当时就哈哈大笑,直接吩咐青玉拿同承文书来。
这个文书按照现代的叫法,应该是《风险知情且以个人身份担保责任书》,但是因为用于处理扬江二处的往来问题,就同时用这个说法来解决。
早在两年前,扬州就有人和江银的人成了好友,过年都想去彼此家里串串门吃顿饺子,但碍于当时严明的规定,只能由江银的人探望扬州的朋友,城门暂时不开放给江银原住民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