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东西,是没办法藏住的。
这些新鲜而自由的思想,这些人民的选择,终究会如旷野里的长风一般,掠过那些腐朽而麻木的地方,让人们为之触动和清醒。
哪怕被麻痹的再久,也终究会有清醒过来的这一天。
在数字跳动速度越来越缓慢,甚至隔几分钟才变动一次的时候,总结陈词终于结束,所有的提问和辩论也全部完成。
“投票通道,正式关闭。”
主持人缓缓站了起来,看向身后的大屏幕。
“让我们共同恭喜辛弃疾先生,当选为临国第二任的元首!”
在这一秒,几乎整个国家都在爆发着欢呼声和鞭炮声!
礼花在扬州河畔和参议院上空同时绽放,人们尖叫呐喊的声音甚至可以穿透屋脊,就连街道上观看高楼广告屏直播的人们都开始拥抱击掌欢呼——
他们见证了一个历史性时刻的诞生,他们甚至亲自决定了未来的元首是谁!
辛弃疾和孔知遥礼貌握手,相互致谢。
“你是非常强劲的对手。”孔知遥笑的颇为诚挚:“期待未来和你更多的合作。”
而柳恣也在众人的期盼下,穿着元首制服快步走入镜头之中。
两人在镜头前简短握手,眼神交汇的直接而满怀笑意。
“恭喜你。”柳元首把代表着荣耀与新锐的银色鹿角奖章,在万人的注视中别上了他的胸襟:“你会成为更优秀的人。”
辛弃疾任由无数的镁光灯记录着这一刻,声音有些低沉。
“这就是……我回报给你的礼物。”
柳恣动作顿了一下,眼中微微有些诧异。
几年前的那一句玩笑在脑海中立刻重现,连带着这七八年里的所有时刻,也同时涌上了心头。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流泪的冲动。
他很快地笑了起来,笑容里饱含着怀念与释然。
“谢谢,我很喜欢。”
为了这一刻的携手,我们共同跨越了整个千年。
第172章 暴力
辛柳简直可以算国民CP了。
别说参政院里一帮姑娘小伙子日常见证他们隔空发糖,连吃瓜群众们也不放过蛛丝马迹的线索,哪怕过去一年里两人聚少离多到几乎没多少见面的机会,都能从点赞甚至是会议里遥遥的一个眼神找到恋爱感。
如今辛弃疾即将接替柳恣成为第二任的元首,争议已经比过去要小很多了。
他的实绩太多,何况人们也能感受到生活状况在日新月异的好转,根据相关报道和访谈也能知道这些事情中,有哪些是他亲自操刀裁定的。
而到了交接期,这两位反而沉寂了下去。
他们拥有十天的交接期,这期间大部分的会议或延期或由他人代为主持。
按照从前时国的规矩,元首退任下来以后可以选择继续任职于参政院,又或者彻底退职去从事其他领域。
柳恣现在是多个公司的股东,同时又算元电子工业的巨头之一,绝大多数人对他的猜测都与商界有关。
伴随着北方和西方市场的彻底打开,消费力和生产力都会跟着扩大和升级,如今连楚州都特意建了新的发电厂,东北那边已经修完了大半的路,据说还挖到了好些煤。
这十天里,两个元首悄悄开车度假去了。
他们挑了辆轻便又宽敞的越野车,开车去了太湖旁边,钓鱼钓蟹吃炊饼,夜里就睡在准备好的草庐里,帐篷里温暖干燥,灯光也明亮的可以看书直到半夜,又或者是两相对坐,促膝长谈。
电视上冷淡端庄的柳先生,此刻正吃螃蟹沾的脸边都是黄油。
辛弃疾很早就想带他来体验野趣了。
文人墨客可能对官场那些弯弯绕绕搞不透彻,但对吃还是颇有天赋的。
一网小虾用酥油炸一遍,不放盐都鲜的下饭。
还有那湖里被小鱼虾喂得个个饱满肥硕的大螃蟹,个个都是青壳白肚金爪金毛,掀开大壳就能散出扑鼻的浓香味,一大块的蟹黄简直是人间绝味。
柳恣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吃过螃蟹。
“我们那边都吃的是帝王蟹,”他接过纸巾擦了擦脸颊,伸长手比划道:“一根腿就有我这个脑袋这么长,长得简直像红色的大蜘蛛。”
“天生是红色的?”辛弃疾帮他用银钩剥着蟹肉,听着草庐外悉数的雨声道:“我们这的螃蟹都是煮熟了才变红的。”
“吃法不一样,”柳恣盯着那一大块蟹膏,张嘴接住以后认真道:“我们那边的海蟹都是吃爪子,肚子里反而干瘪没多少肉,除非是吃面包蟹——”
“回头带你去吃莼菜汤,”辛弃疾垂眸笑道:“你该好好放假休息了。”
“也不知道你之后有没有空休年假。”柳恣托着下巴道:“我上班那会儿就天天惦记着放假,真的放假了反而不放心院里,总是想再多做些事情。”
姜酒已经温好,青年喂他喝了一口,看他呛的脸都红扑扑的,眼中笑意渐浓。
“话说回来,你将来……打算做什么?”
“做喜欢的事。”柳恣就着他的手又抿了一小口,在摇动的烛火旁昂头望向他:“我已经申请了加入十二席,刚好扬先生不是去世不久,位置空了出来。”
“我希望……去参与修订法律。”
这倒是个颇为令人意外的事情。
辛弃疾原本以为他会做些闲云野鹤的事情,去画画又或者云游,没想到心思还是落在这里。
“法律?”他重复了一遍,帮柳恣掖好了披着的软毯道:“想要让体系更全面吗?”
“不止。”柳恣摇摇头道:“也要参与普法的事情。”
宋代法律因为皇帝的过度参与和干涉,条目繁杂而前后混乱,民间上诉成本过高,什么事都只能私下处决。
而时国的法律显然是服务于当时那个高度繁荣先进的国家,也与临国并不相衬。
法律的完善与执行,是人们信任政府的基准。
“首先要废除的,就是酷刑。”
柳恣身体略放松了些,注视着辛弃疾道:“严刑峻法未必是件好事。”
这个世界的刑法制度,历经了两次大的改革。
汉文帝时期废除了砍手砍脚等肉刑,隋文帝废除了枭首和车裂等酷刑。
而到了宋朝,士大夫们废除了死刑和杖刑,按照老皇帝的嘱咐,读书人罪不至死,干出什么事来都留一条命。
可老百姓们却被全面恢复了肉刑和酷刑,哪怕是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鞭刑也屡见不鲜。
这与现代的剥夺自由是两回事。
古代原本就生产力不足,把人养在牢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有工作还能赚钱,那简直比平日饱受苦痛的百姓活得还自在些。
可现代经济高度繁荣,剥夺自由或者生命便足够体现惩罚。
“你在担心什么呢。”辛弃疾皱眉道:“如果不用这些酷刑,也不够威慑那些有罪过的人。”
“可是你想过吗,”柳恣反问道:“如果没有律师的辩护,以及充分的定罪流程,有些被刻意诬陷或者被误判的人,就应该活活被砍去一条腿吗?”
在这样医疗条件有限的年代,砍手砍脚都极有可能置人于死地。
而偷了人的东西,又或者是买卖时发生了冲突,就应该拿鞭子抽到鲜血淋漓吗?
柳恣放下了手中的热茶,往他怀里窝了一些,声音放轻了很多。
“从前在时国的时候,我看到过很多东西。”
比如极端的民意。
这种民意的体现不在于对选举的参与,不在于对社会事件的关注,而是为了发泄戾气和私欲的躁动。
“2030年的时候,社交网络高度发达,经济环境越来越复杂,人们也活得越来越焦虑和压抑。”
他们当然不能把这种对生活的痛苦和愤怒发泄到公司和家庭里,于是网络成为了最好的寄托品和发泄物。
如果是网络之中的口角,比如不喜欢某一部电视剧,对某个明星无感,或者在某个观点上有分歧,全部都可以从争执发展到没有下限的人身侮辱——
P遗照、辱骂父母家人、无间断的骚扰和诅咒。
如果这还不能发泄他们的戾气,更多的人会开始抱团起来,寻找各种道德污点,把被攻击者拉到所有人的对立面前,试图让公权力介入,进行干预和泄愤。
人们已经失去了对法律的敬畏之心,也毫无个人边界。
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哪怕他们抱团把一个人侮辱打击至死,法律也不会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
在这个环境下,人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以暴制暴。
无限放大对方的过错和污点,用恶毒的言语互相针对,用更没有下限的方式来相互回击,轮流寻找对方身上可以攻击的点,让所有人都被拉下水,以犯法的噱头被公权力解决和抹杀。
幼安听着他讲述这些东西,隐约能够懂得一些事情:“这个事,是不是像那些村庄里,人们把有污点的女子浸猪笼,或者一起用石头砸死流氓和地痞?”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足够正义的,是在捍卫光明和秩序。
柳恣点了点头,认真道:“当法律不再有威慑力和参与感时,私刑的滥用一旦遇到极端民意,事情会更加不可收拾。”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小三、盗贼以及各种违法者,在没有被审判的情况下,被当街羞辱和打死。
他们确实有罪——所以就应该在没有公正判断、裁决的情况下,被高涨的民众情绪所抹杀吗。
那些被诬陷成强奸犯的人,被构陷成贪污犯又或者杀人者的人,也应该伴随着群众的一声令下,被当街用石头砸死吗?
连微博都在群情激奋的要求拐卖儿童的人贩子全部处以死刑,殊不知这种为了发泄情绪而发出的诉求,在极大威胁那些已经被拐卖的小孩的生命安全。
在法律体系不全面,人们的尊严和财产无法被捍卫时,激烈的民意会成为混乱中的匕首,无差别的横扫过去。
至于捅死的到底是无辜者还是有罪者,罪是否致死,人们已经根本不在乎了。
辛弃疾微微支起身子,抬手抚摸他柔软的发。
“在金宋,凡是被认为‘军贼’、‘群盗’的人,都会被频繁施以酷刑。”他的情绪颇为复杂:“我以前觉得,这些人死有余辜,可听你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应该由谁,来判定有罪?
如果两个庄稼汉有口角和争执,一方直接协众污蔑另一人是山贼从良,又或者陷害其为不法之徒,那这个人一旦不能支付高昂的诉讼费用为自己辩驳,可能后半辈子都会被毁掉。
“柳恣,我记得你家里有很多这方面的书。”
“这件事情,我们一起去做。”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从太湖折返回扬州没两天,宋国的客人再次远道而来。
如今的大宋,已经改头换面,连出手都比从前阔绰许多。
他们收复了大半的领土,改革了科举考试和官僚制度,兴起了大范围的工业革命,连带着开始自主修路和发电。
虽然一切都很简朴,却也已经远超出这个时代。
商界和政界勾连在一起,正在形成越来越紧密的利益体。
可是在外交的队伍里,那元首已经面容枯槁,脸色苍白。
“如果方便的话,想借你们的医院一用。”她找了个借口把柳恣约了出来,声音略有些不稳。
“我恐怕已经被下药很久了。”
第173章 勒索
被下药了?
柳恣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云祈, 发觉她的脸上有种病态的铅白色。
“这样, 两个小时以后, 我对外说和你预约了会议,为了临国的信息安全屏退其他人。”柳恣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果不其然的发现监视的目光。
他压低了声音, 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云祈道:“我会让医生提前等在那里。”
如今刚过两年, 这些人就已经等不住了。
如果在古代, 哪怕毒药的种类不多,下毒的法子都有太多种。
在墙壁上涂挥发物质、把茶叶用毒物炒制过后再熏香盖住味道, 又或者用一百种方式对食物和饮水动手脚。
眼下的宋国, 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那个宋国了。
更多的近代科技和现代科技介入其中, 想要杀一个人比以前更方便, 凭着一瓶眼药水都能让人不知不觉间一脚踏入鬼门关。
云祈清晰地能感觉到, 身体的技能在不断地衰减。
下药的人明显不希望她现在死,却如同当年赵构日复一日的疲劳虚弱, 最后对政事的控制和干预能力不断减少。
她完全不认为自己能撑过去。
她可以活, 是太多的人想利用她的活。
如今她快死,也同样是太多的人想利用她的死。
云祈只要一死, 越来越成熟的资产阶级会直接以下克上的打破上下议院的冲突,继而要求更改竞选首相甚至废除皇帝。
宋国现在一年的产值是十年前的十五倍, 无论进出口贸易还是国内商品市场的繁荣都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巅峰。
全国各地的商会也效仿着江淮一带的规矩,建立的越来越庞大而体系化。
现在, 不止一个人盼着她早点死了。
云祈的存在,就像那衬衣领上的第一颗扣子。
只要她就此坠落, 后面更多的缔结都可以跟着崩解。
温医生等在办公室里,在见到云祈时略有些诧异,匆匆的打开了医药箱帮她查血和诊治。
“最近听力还好吗?”他观察着她的脸色,皱眉记录着脉搏和血压:“哪里疼?”
“小腹绞痛,听力越来越差。”云祈慢慢道:“等我反应过来自己被投毒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四五个月了。”
剂量控制的极其精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