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辉打小照顾叶澜,看他这样子,心疼不已,手轻轻碰叶澜的肩膀,“叶澜,是我,贺辉。”
“贺辉……” 叶澜轻轻念着,“贺辉?”
贺辉的人都守在外面,有所动静就会给他发出信号,这牢里只进了他和常勤两人。
他原本以为贺辉会把贺玉也藏在这,但好像没有。
常勤提着刀,正好从牢狱深处走出来,刀上的血不断流下来。
贺辉对常勤使了个眼色,“不行,叶澜现在对我很戒备,没有办法带他走。”
常勤手上只有一个家丁,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就坐在叶澜边上,常勤一使劲,被他掐着脖子的家丁干呕了一声,“常少爷,常少爷……”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常勤的脸色阴沉,比阎王还可怕。
家丁抓着他的手腕,不断求饶,“没有,没有,我们都是按着城主的命令,多余的事情一点都没做。”
“城主的命令?”
贺辉低下头,看着洒了一地的银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快解决了他,我们没时间了。”
常勤点头,手腕一歪,对方的人命就交代了。
他看着不断发抖的叶澜,“他怎么办?”
贺辉叹口气,“他现在已经不能思考了,没办法,只能先打晕带走。”
他说完这话,手刀在叶澜颈边一砍,叶澜就晕了过去。
常勤默默感叹贺辉的手段利落,一边好奇他这两年究竟都经过了什么。
真是好长的一个梦啊。
叶澜浑身都是软的。
梦里,他就坐在叶府小院那个摇摇晃晃的躺椅上,旁边放着桃花为他准备的甜汤,里面有梁邱从中原搜罗来的荔枝。桃花把荔枝肉拨出来,用冰糖烹煮,再放些冰,正好吃。
这是一个挺炎热的下午,动一动就会一身汗。
懂得享受的叶澜,就坐在摇椅上,晃来晃去。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了,他不忙着做什么,只盯着前面。
眼前有个不大的孩子,穿着家丁的衣服,袖子有点长,他全卷在小臂上。
他蹲在墙根边上,满头大汗的,拨弄着长得旺盛的野草。
费了很大力气似的,孩子用小手抹着脸上的汗,不断叹着气,“二少爷,你到底把那蟋蟀丢在哪了?”
他也不答,只是悠闲地瞧着他,好像这样可以过一辈子。
“二少爷……”
叶澜的耳边痒痒的,他动动肩膀,想侧个身子,但是好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许久,终于睁开了眼。
“叶澜!”萧崇惊着凑近,“你醒了?”
叶澜想开口,但两片嘴唇好像黏在一起似的,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有种被鬼上身的感觉,什么事好像都做不了,干看着萧崇着急。
萧崇眼里都是红色的血丝,衣冠也不整,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叶澜看着有点心疼,嘴角微微瘪下去。
“喝水!”萧崇赶紧站起来,“对了,大夫说他醒来一定要补些水。”
他从未这么手足无措过,转过身的时候萧崇使劲掐了下自己,他不能让叶澜看到这么没用的自己,深呼吸了两次,倒水的手却还是在抖。
叶澜从被救回来已经这样昏睡了一天一夜了,贺辉说他路上叶澜也这样睡着,完全没有要醒的痕迹。
叶澜刚被常勤抱进来的样子一直在他眼前回演。
他从未见过叶澜那样脆弱的样子,如同一个刚刚冷却之后的玻璃娃娃,使些劲道就可以直接把他捏碎。
身体瘦弱不说,脸色白的几乎可以看清埋在皮肤底下的青色的细细的血管,嘴唇是极其病态的紫色,那样子,几乎和死尸无异。
一到地方,大夫就把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
他的身上数不清有多少细密的针眼,施刑的人不止一个,有的人是熟手,知道哪个穴位会令人发痛,专门挑着一个地方扎。
听到一半,萧崇就已经崩溃,可又无处发作。
尤其听到常勤已经把人杀光了更是气愤,他可不想让那些人死得这么干脆。
大夫又提醒叶澜除了伤外,精神状况才是最该担心的地方,他一直没睡过觉,又处于密集的审讯之中,可能已经衰弱到无法救治的地步。
几副药汤下去,叶澜也没醒过,按着大夫的说法,可能是他没有意愿清醒,他实在太累了。
萧崇就这样衣不解带的照顾,其他的事完全交给了贺辉,他分不出别的心思了。
萧崇用小勺舀了点水,贴在叶澜的唇缝间,轻轻送进去。
干涩的喉咙一经滋润,叶澜终于感觉到一点舒服,长舒了口气,期待地看着萧崇。
萧崇轻声,“再来点吗?”
叶澜眨了两下眼,算是答应。
萧崇便继续喂,小半杯水都喂进去,叶澜才终于有点底气了,终于吐出了这几天的第一个字,“饿。”
萧崇忍不住笑,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吩咐!”
叶澜躺在床上,看着萧崇离开视线,闭了会眼。
他觉得自己身体哪里有点不对,却说不出来,但他现在想不了那么多。
但萧崇带来的饭菜可是分外的不合叶澜胃口。
一大碗白粥,和几样腌渍的蔬菜,兔子吃的都比这丰富。
萧崇把叶澜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把他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抱里,一只手拿着粥碗,“二少爷,先凑合一下,你好几天没吃过正常的饭食了,必须得吃点清淡的东西垫垫肚子。”
叶澜没有力气跟他辩,喂啥吃啥。
萧崇看着叶澜这样,心里总算好受点,但他动作也不敢大,每一口都喂的精细,等叶澜完全咽下去,才会再给第二口。
要不是没力气,叶澜真是想把碗都抢过来。
他头蹭了蹭萧崇的肩膀,“快点。”
“嗯?”
叶澜仰头,看着萧崇,多少有点埋怨他的意思。
萧崇用鼻尖碰了一下叶澜的额头,“为你好。”
叶澜就不说话了,行吧,有粥喝也成。
终于把粥喝完,萧崇便把叶澜放在床上,缓声道,“先休息一会儿,药马上就煎好了。”
送药进来的是贺辉。
萧崇让开床边的位置,“二少爷……”
叶澜几乎认不出来贺辉,脸明明和之前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贺辉坐到床边,看着叶澜,想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受苦了。”
还是那个心软的表哥,叶澜用手碰碰贺辉的腿侧,“你不是把我救出来了嘛。”
他还安慰自己。
贺辉眼神都没了先前那股凌厉劲,握着叶澜的手,“好好养着,这个仇表哥一定替你报。”
“嗯。”叶澜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只这么看着,叶澜的样子倒没什么问题,贺辉和萧崇点头致意。
他把药碗交给萧崇,“别的不用管,你先紧着他,梁邱的消息我们也打探到了,一切还没那么失控。”
“好。”
贺辉又叮嘱了几句,才走。
萧崇又开始帮叶澜喂药。
叶澜明显吃了东西,底气也上来了,“表哥怎么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两年,有个大夫给他的腿彻底治好了,他还练了功夫,”萧崇给叶澜解释,“我也没想到竟然恢复的这么好。”
“表哥本来天资就过人,如果当年不是我……”
“你现在就别想那些了,”萧崇把装着药汤的小勺塞进叶澜的嘴里,“先养身体。”
叶澜咽下药就吐舌头,“我就是没睡好觉,这一睡这么久,过不了两天就好了。”
他一点也没提那针的事情。
萧崇心痛,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叶澜还要在自己面前逞这个强。
叶澜看着萧崇这个表情就难受,伸手掐他的脸,“你有点笑模样好不好,31" 我家公子睡觉浅30" > 上一页 33 页, 受苦的是我,看把你折磨的。”
见萧崇要反驳,叶澜就呲着牙看他。
萧崇终于什么也不说了,敲敲碗边,“喝药。”
直到三更,叶澜终于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对了。
他睡不着。
困意几乎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可他睡不着。
萧崇握着他的手,双眼通红地看着他,“还是睡不着吗?”
桌上的蜡烛被熄灭又点起,叶澜的眼睛却始终睁得大大的。
香炉的里的熏香气味清淡,燃了一夜。
安神的汤药也煎了两副,药碗还没拾。
叶澜就这样,直愣愣地瞪着房顶,上面的雕花他都数了三遍了,但是还是合不上眼。
他侧过脸,看着萧崇。
他能看出来,萧崇一定是背着自己偷偷哭过了。
真可惜啊,自己没看到。
他往床里挪了挪,腾出位置,拍了拍,“睡不着就睡不着吧,来,陪二少说说话。”
萧崇脱鞋上床,从一边抱着叶澜,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对不起。”
“跟你有个什么关系。”叶澜深深叹了口气,“我既然参与了这件事就能受得。”
说到这他又笑了一下,“其实也受不得,但还好你和梁邱谁都没和我说过,我还能强撑着面子说自己厉害。”
他的头在萧崇身上蹭了蹭,“你别担心,我累了自然就睡了,现在就是不困。”
“嗯。”萧崇抱着叶澜,手在他的腰侧抚摸,“我陪着你。”
“好。”
叶澜的声音轻轻的,他以前睡觉总是沾上床就着,打雷下雨都不醒,桃花每次早上叫他起床总要花很大的功夫,现在可好了。
他不断安慰着自己,尝试着闭上眼。
可贺府地牢的情形总是第一时刻冲向他的脑海里,震得他浑身颤抖。
那阴暗的环境,闪着光的银针,隐隐作痛的指甲根,都好像重现一样,让他根本无法安眠。
他往萧崇怀里钻了一下,希图这温暖的身体能带给自己一点希望,但那都是徒劳。
萧崇感受着叶澜的躁动,心下一片绝望。
叶澜打小就没受过什么苦,甫一被折磨,就是这样的苦刑,哪里受得住。
自己一直想好好护着他,结果……
他们就这样互相偎着,谁都无法睡去。
叶澜头一次看到天亮的过程。
冰凉的月色变成带着点暖色的日光,还挺神奇的。
萧崇似乎撑不大住了,眼皮打了几次架,脑仁阵阵发痛。
“你睡会吧。”叶澜贴在萧崇的耳边说,“兴许听着你的呼噜,我就睡着了呢。”
“我睡觉会打呼吗?”
“听听就知道了。”叶澜笑。
萧崇抚着叶澜的长发,也就只有他能在这种境况下苦中作乐了。
叶澜把手放在萧崇的胸膛上,手掌心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浮动,那有力的心跳声令他着迷。
还好,他还在自己身边。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待下午时候,叶澜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他要人给自己准备好了洗澡水,扑通跳进去。
萧崇在他身边伺候,在水中放了些安神助眠的香精。
叶澜赤着的双臂搭在木桶边缘上,乐于享受萧崇的服侍,“你说,你现在是个大将军了,还这样伺候我真的合适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叶澜的样子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愧疚。
萧崇无奈,帮叶澜解开头发,默默为他梳洗。
总算有些放松的感觉。
叶澜闭着眼,试图利用这点功夫休息一下,“呐,我们之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要回长岭吧。”萧崇边给叶澜洗头发边答。
“岂不是能见到叶熙了?”
“嗯,萧傲给我寄信,说她已经到了。”
“哈哈,她闹了没?”
“好像没有,”提到这萧崇也觉得有些奇怪,“至少信里没提。”
叶澜沉默了好一阵,“我爹娘……”
“这你别担心,我们留了人在叶府,还有梁邱,他一直留在罗北城,就是为了接应他们。”
“梁邱,”叶澜叹气,“所以他没有离开吗?”
“没有。”萧崇道,“但是他的藏身之地应该很安全,就连我们也不知道,而且他还能毫无干扰的给我传信。”
“总算知道为什么贺影就逮着我了,”叶澜噘嘴,“你们都比我狡猾得多。”
萧崇没再接话。
叶澜反倒不高兴了,“你打算愧疚到何时,我都不在意了,你还这般。”
“可我。”
“是是是,都是你的错,那你总得补救补救吧。”
“如何补救?”
叶澜勾勾食指,示意萧崇凑到自己跟前。
萧崇照做,眼睛还没眨,脸上就被啄了一口,他一愣,叶澜便哈哈大笑,“就是让我多占点便宜呗。”
也只有叶澜了。
萧崇真不知道叶澜的心脏是不是铁做的,好像怎样的挫折都不能打倒他似的。
别人经过这些,总是需要时间恢复,可叶澜却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已经想着怎么安慰担心他的人了。
又经过几天,叶澜凌晨时候总算睡了半个时辰左右,但萧崇一动,他就很快就醒了。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个进步。
叶澜坐在床上,按萧崇教他的法子打坐,据说这样冥想一阵对睡眠有益处。
萧崇看他这样,心里总算安定了些,正是这时候贺辉带着常勤进门了。
叶澜一看贺辉,就来了精神,眼里都有些光,“表哥!”
“怎么样,今天睡了多久?”贺辉问。
“怎么也有一个时辰了吧,而且还没做噩梦!”
贺辉脸上也总有些笑容,“这便好,我还担心呢。”
“担心什么,”叶澜仰着头,弯着眼睛看贺辉,“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