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燕勺汤的动作微微一顿,下一秒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初,“我没事,郎中只是说我之前休息不好,没大碍……娘放心吧,我只要多休息就好,不用吃药。”
“哦哦,那就好。那等会吃完饭就回屋去歇着吧。”
“嗯。”张春燕轻轻应一声,就又低头去慢慢喝汤,对于坐旁边投过来关心眼神的张齐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
同样也没有去碰他夹过来的菜,只专心喝汤,喝完了又继续舀,似乎那汤很美味。
张齐看着她眼神闪烁不定,闹不清她是不是发现了。
视线不由往斜对面瞟,只见翠娥独自一人坐一角,低头吃饭,和往常一样,沉默,怯懦,不惹人注意。
所以在座的都不会特意去留意她那边。
只是细心去瞧就会发现她拿着筷子的手指有些过紧,因用力而泛白。
方言倒有点讶异于张春燕居然没有告诉其他人她怀孕的事,这个事情不是她一直很在意的事吗?不过在偶然瞥见她视线偶尔在张齐以及角落的某处扫过后,方言有点明了了。
方言正寻思着呢,忽然手上的碗被人轻轻敲击,连忙回神,下意识看右边,就见张继又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忙冲他讨好地笑笑。
张继无动于衷,板着脸道:“专心吃饭。”
方言一下垮下笑脸,小声央求,“今天就吃这么多行了吧?你看我都被你们喂得肚子都这么大……听说孩子太大了出生也很危险……咳,我什么都没说。”
看见方言乖乖又拿起匙羹,皱起脸苦哈哈地准备继续吃,张继骤然变冷冽的眼眸才褪去,只是视线却下意识往下,看着方言一手抱着的肚子,若有所思。
言儿说得也没错,肚子确实有些过大,不知道这会月份的是不是都这样,还是真的平时让他吃太多了?
张继思忖着,对面大伯张瑞中忽然开口问他。
“今日可有什么计算?”
张继很快回神,抬眼看过去,有礼却疏离地回答:“暂时无事。”
张瑞中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悦,觉得自己做为长辈被轻慢了,“既然如此,等会跟我去一趟村长家。”
张继轻挑眉梢,却没有多问,语气淡淡:“好。”
张瑞中脸一沉,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而去说儿子,语气更重,“齐儿今日就在家里好好念书写文章,别整日晃里晃荡的不干正事,正好,今日继儿回来,晚些让继儿给你检查检查功课,哪不明白的就向继儿请教。”
“……”张齐一愣,随后猛然瞪向张继那边,脸有一瞬间地扭曲,“爹?!”
张瑞中板着脸,沉怒道:“怎么?觉得继儿教你不对?”
张齐一滞,辩驳不出来,最后非常不甘地怒瞪张继一眼。
张继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浅笑着对张瑞中道:“大伯,侄儿才疏学浅,恐怕当不得教大哥学习,免得耽误了大哥的学问。”
“你――”听着就像是嫌弃自己一般的话,张齐更加生气。
张继淡淡看了一眼,移开,张齐没差点跳起来。
“好了!”张瑞中呵斥,“看看你什么样?以往教的读的礼节都读哪去了!一点都不懂规矩!吃饱了就回去看书,你媳妇身体不舒服都不懂得要陪,长这么大有何用?”
“老爷……”
“还有你。”张瑞中转而斥欲出言求情的张刘氏,“都说慈母多败儿,都是你老这么惯着他,他才会变成如今这样,越来越目无尊长,狂妄自大……”
“好了!”张老汉猛然拍下筷子,“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顿饭了?”
张瑞中话声顿时一收,一口气堵在胸口,脸一下涨得通红,青筋直涨跳。
张老汉一发话,餐桌顿时安静下来,大伙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吃早饭了――特指张继方言。
张齐很恼火,但到底还是没有忤逆他爹的话,饭后就回了房间,却没有依言看书,而是仰躺在床上瞪着帐顶直运气。
张春燕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副模样。她顿了顿,还是走近了,语气依然温柔体贴:“外面看着要出太阳,要不我帮你把桌子摆在院里头?这样你可以一边练字一边晒太阳。”
张齐看过来,只是张春燕站的位置有点儿巧,正好背对着窗户,逆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张齐眉头微皱,凝视了几秒,然后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张春燕见了也没多言转身去张罗了,张齐又再次迟疑地看着她背影,眉头深锁。
***
昨晚突然下起了雾雨,本以为就是进入冬天的征兆,不想,今日晌午太阳居然又出来了,不晒,反而照得人暖呼呼的。
因为平时也不怎么来往,所以方言并没有待在大院这边,而是去了隔壁的小叔那。
由于张毅还有方锦最近都去镇上念书,家里少了他们安静了许多。
方言半躺在躺椅里,眯着眼享受阳光,旁边张罗氏在他的要求下没能去稔山那边,就干脆拿了针线篮出来,一边陪着他闲聊一边穿针引线,裁剪布料,缝起衣服来。
方言劝不动也只好由她去。
围墙另一边,张齐最后还是在院子里摆开了桌子,书本,纸张,笔墨,张春燕都给他摆好了,无奈,也只得气闷地出来坐下。
晒着阳光,张齐懒散散地翻着书,桌上的白纸上字都还没写到一半。
张春燕和婆婆张刘氏在厨房里,处理她昨天带回来的食材。听着院子里儿子的读书声,张刘氏很是舒心,不停念叨着儿子的种种,手里也麻利地干活着,因此就没有留意到儿媳妇根本就是心不在焉,视线总不自觉就看向外头。
即使见到了,也只以为她是在看儿子张齐呢,心里暗笑的同时也就更不会去提醒她。
张春燕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婆婆的心思,她确实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婆婆说话,不过注意力都放在了院子外头。
从她这里,虽然看不到张齐太多,但是日头的关系,地上的影子正好朝向厨房这边。
可是整个白天都很正常,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
第87章
晚饭方言和张继还是在大房这里陪爷爷奶奶一起吃的。饭后, 方言依然陪着奶奶张罗氏在房间里说话, 顺便帮忙穿针引线。
因为大伯居然又过来找张继, 所以张继就和他在厅堂里谈话,爷爷虽没搭话,但也一直坐在火塘边沉默着烤花生, 等烤得一多了就捡到碗里拿进房间里给方言,或者是给张继也分些。
张瑞中确实是有事来找张继的,张刘氏这些日子就老是念叨他,说家里的银子越来越少了, 花用却越来越大, 又要攒银子供他们父子俩读书, 买纸笔墨画, 现在又多个孕妇, 将来又要多一张口吃的, 单靠家里的那点田地, 就算卖完粮食都不够的blabla……
之后又明里暗里的都是让他去找张继,让张继安排一个差儿给他或者儿子张齐。
以他们秀才的身份, 难道还不能有个一官半职?
张瑞中一开始还很烦,但是在张刘氏提出现在家里的肉面基本是儿媳妇买的之后,终于动摇,最后也只好决定问问张继,他可算是舍下脸面和身份了。只是见爹也在厅堂里,到嘴的话就又有些说不出来了,总是欲言又止的, 不久后终于给憋得脸涨红。
张继也没有主动要开口问,悠然地剥着爷爷烤的花生,吃得香。偶然瞥到大伯欲言又止又隐含怒意却又发作不得而憋得青黑的脸,淡笑着问一句:“要来点吗?”
张瑞中气得嘴角直抖,但想到自己此番来是有求于人,就又勉强压下了怒火。不过这会显然也终于沉不住气了,隐含怒气话微僵硬地说:“继儿,大伯这次来是想拜托你帮忙的。”
这句话却说得异常艰难。
张继眉梢微扬,轻轻勾起一边唇角,显出一个淡淡的笑,“大伯直言无妨。”
张瑞中放于膝上的手微微握紧,绷着一张脸,嘴张了几次,最后才咬咬牙说了,只是声音细若蚊吟,脸也涨成了猪肝色。
张继微微惊讶,仿佛没听清一般,又再次问了一遍:“大伯是说让我帮您引荐?”
屋里,厅堂一下安静下来。
张瑞中:“……”脸皮抖了抖,没差点就甩袖离开,可是想到妻子张刘氏的念叨,不由得忍了又忍,但看着张继的眼眸也深沉得可怕,似乎里面有两团火随时蹿出来把人吞噬焚烧。
“啊,对不住。”张继作恍然,轻轻咳了一下正正颜色,微沉吟一会道:“这个也不是不行,可是咱们镇上目前都还没缺什么位……大伯,能否让侄儿考虑考虑?看看哪里合适大伯的,等之后再给您消息?”
“你――”张瑞中却当他是拿乔,正欲发怒。
张老汉忽然出声了,顿时他的话戛然而止,“既然继儿这么说,老大你就再等等吧。”
张继微笑,似乎没看到对方欲喷火的瞪视,把装花生的碗轻推往大伯那边,“大伯先消消气,爷爷烤的花生挺好吃的。如果不介意的话,大伯能否先跟侄儿说说为何?”
大房厨房里。
张春燕正陪着张刘氏收拾碗筷洗碗,说着贴心的话。
“看你洗的,油渍都没擦净……都说我自己来就好。”张刘氏看着抢着洗碗的张春燕,嘴里说着埋汰的话,脸上却满是笑容。
“娘前日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我做儿媳的自然要帮娘分担,不过哪做得不好,娘只管说我就是了。”
张刘氏被说得心里很是熨贴,自己拿了另一个瓜囊来一起洗刷,嘴里又不由得碎碎念起来。
“这些油腻腻的,要多刷两遍才干净……对了,郎中不是让你多休息吗,还是回房去吧,这些娘自己来就行了。”
“还是洗完这些吧,这样娘也能早点回去歇息。”张春燕笑着柔声说。
张刘氏满意地笑了,忽而又沉下了脸来不悦地说:“这家里也就你跟齐儿会心疼娘了,你看那女人,像个妾的样子吗?还要老娘给她伺候。”
张春燕笑容微微一敛,很快又恢复如初,“娘,那不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吗?等孩子生下来了,娘不就可以享福了吗。”
“哼!她不就是仰仗那肚子吗,若不是这样,我岂能容她?”
张春燕笑笑,“好了,娘你去洗手,我拿去倒掉。”
“诶!别乱倒了,这个今晚都是油腻的东西,去倒后面的桶里吧,明儿起来拌鸡食喂鸡吃。”
“哦好。”
“算了,我跟你去吧,顺便拿这些碗直接在后面再清洗清洗,免得你要来回跑。”
张刘氏说着拿了个篮子把那些碗筷装好,随后和张春燕一起走去后院。想着厅堂里点着油灯,就没有再带火,再浪费灯油。
却不想就因为这个,凑巧碰上了后院里的一幕――门后暗影里影影绰绰地两个人影拉拉扯扯,待细听声音对话,不由又惊又怒,一个健步上前去不由分说冲着其中一个就甩了一个大耳光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贱货!”
时间稍稍前移――
饭后趁着大伙都各忙各的,一时没人留意之际,翠娥左右瞧瞧,见周围都没人之后,还是没有忍住悄悄找上了张齐。
张齐吓了一跳,张望又细听了一下周围,见爹在爷爷屋里,而娘又和妻子在厨房里传来说笑声后,连忙把人拉到了后院门后,这才压着声音问。
“怎么了?”
翠娥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上面满是惊恐不已,“齐郎,你说昨晚他们是……是不是都发现了?”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就是方言张继他们。
听到这个张齐自己也很是满腹疑问,惊疑不定,但也还算是有些耐心地安慰对方:“没事,别担心。我观察过了,春燕并没有什么异常,张继和方言也并没有说什么……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以我对他们的了解,既然他们都没有表露什么,那应该是没有听见,别自己吓自己。”
“可是……”翠娥依然还是不能安心。
张齐捧起她的脸,拭去她流下的泪水,又轻轻把人拥入怀,柔声哄道:“放心吧,不会有……”
“你们干什么!”一声怒喝突然从身侧响起,两人同时一惊下意识分开。
啪――
咚――
一声脆响杂着重物坠落的沉闷声响起,同时是张刘氏隐含怒意地吼叫:“贱人!”
张齐反射性地伸手抱住了被打得踉跄的翠娥,后者似乎被这一下惊吓得还没回神,捂着被打的左脸满是茫然。
可惜张刘氏没给两人回神的功夫,见儿子居然还是和那个女人拉扯不开,顿时更加火冒三丈。
“你你你――”张刘氏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指着儿子两人手直抖,最后干脆冲上去就要再撕打翠娥。
终于回神的翠娥本能往张齐身后躲,张齐也同样下意识张手欲拦住亲娘,这样一来把张刘氏气得更是怒火中烧。
“齐儿你让开!今天不教训教训这贱人,让她懂懂咱们家的规矩,娘就不姓张。还有你这成什么样?让春燕如何想啊?”
张齐下意识往门口望去,果然就见张春燕呆呆站在门口,脸上满是震惊,手上还摆着端盆的姿势。脚边一个木盆倒扣,水流了一地。
“燕儿……”张齐喃喃唤了声。
张春燕身形一震,抬脚似乎就要转身离开,张齐下意识想追,不想张刘氏趁着他闪神的这一时刻突然冲上去,伸手去扯翠娥的头发。
翠娥惊叫一声,把张齐往前一扯挡住了,张齐回神本能又来拦他娘。
张刘氏见儿子这样护着那女人,顿时心里又惊又怒,于是对翠娥更加气恨了,这会想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勾引她丈夫不够,还想勾引她儿子?!
“春燕,快来帮娘把这贱女人抓住了,今儿决不能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