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气温似乎也随着这场大雨悄悄地降温了。雨下到半夜便慢慢停了, 只余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往下坠, 落在下方草丛或地面上响起“嘀嗒”地轻响。
河水也因这场大雨微微上涨且流势微急, 在宁静的山村夜里传来哗啦哗啦声往下游远方流淌而去。
这片安宁中却在不知谁家的公鸡响起了第二次打鸣，尔后村里陆续多了些动静，接着在漆黑的黎明中透出些微光来。
即使谷子已收回, 习惯了早起的村民依然没有因为下雨而偷懒。当山头上的天空方显肚白，村间的道路上就已经有人影走动了。
当家里的妇人或夫郎在为家人生火煮饭时，壮劳力的就担着担子去河边挑水回来以备一家人一日的食用。路上遇上时也只是彼此点头或小小声招呼，都下意识地没有吵到其他。
张继家位在村子最上方, 因此倒一点也不担心被其他人吵到, 不过方言也一样早早就醒了。
结果比他还早的却是张家二叔, 有时他起来时就发现二叔已经把水挑回来了。
“二叔, 早。”方言出来打算生火时正好碰上挑水回来的张瑞祥, 于是压着嗓音招呼。
“哦, 醒了？不会又是二叔吵醒了吧？”
“没有。”方言赶紧道, “谢谢二叔了。”每天都是先给他们这边挑完了才挑主家那边的。
“又客气，一家人。”张二叔爽朗一挥手拿着扁担正要回去, 忽然想起还有话没说完，于是又退回来两步，小声道：“那个车子已经给你们套好了，马也喂过了，等会都起了去过去吃了东西就能走，你婶已经快做好了，你们就不用再做翻了啊。”
“那好的, 我等会跟他们说，二叔你慢点。”
方言他们是在太阳完全升起后才出门的。
没错，是他们。
方言也真没想到张继是说做就做，当天确实就跟张家爷爷奶奶说了，他同样没想到的是两位老人居然想也没想的当场就答应了，还转而略显歉意地说是他们没想得周到，把他们家的情况给忘记了，然后就叫张小宝娘去准备东西。
更加让方言没想到的却是张继居然提出了也要一起去的话，这次两老迟疑了会后也同意了。
“嗯，应该的。之前回门本该你陪言哥儿回去，可当时你还没好，现在就应该陪的，反正咱家有车，小心点就行。”
最后张老汉一句话拍板决定了这次回去的人数，一点都没给方言拒绝的机会，且对方都这么说了方言无奈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因此今天的回家就变成了三人和装了好些东西的马车。
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方言有些犯难。
“不用担心，咱家这马很温顺听话，你们只要留意看它走路中间就行了。”出来送行的张二叔看出了他的迟疑，于是笑着说道。
那边张秀莲抱着自家方才哭闹着也要跟着的儿子也站在后方，闻言脸上带着担忧，道：“瑞祥，要不还是你送他们去得了？反正也不远，来回也不耽误多长时间。”
张瑞祥听了忙答应，本来也就有此意，不过却让张继给否决掉了，无法两人只好又叮咛了几句才目送车子离开。
两村本来就离得不远，就算马车再怎么慢也很快就到了坪沙村。
马车在山村里还是个稀罕物，就周边三大村子来看，也就是坪岸村那的张秀才家有，因此车子还没进村呢，路边在田里忙活的人们就已经知道张家人去坪沙村了，于是都忍不住驻足在原地望着车子猜测起来。
他们的到来对于会给村子带来什么反应的方言多少也心里有数，之前他只想着自己不放心赶回来一趟看看，顺便办点事，但多这个特别打眼的马车后，他就知道别想低调了。
对他们的到来方雅是完全惊喜了。
“言儿小锦…你们真的回来了！啊，张继怎么也？”看到后面被搀扶下来的张继，惊喜转为惊讶。
“大姐。”面对她的惊讶，张继笑着出声唤了声。方言把人扶到门口让他站好，车里还有东西要搬下来，于是他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姐，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啊？啊对对！都快进来吧。”方雅也很快回神，这时也注意到路口朝这边张望的村民，“怎么还带了东西？放着我来拿就好，言儿你快扶张继进屋，外头地上还湿，小心滑倒。”
“嗯，那我先扶他进去，姐，小锦，东西放着我等会出来拿。”方言也不知道张家具体准备了什么东西多，大包小包的装了满满两篮子，看着就沉，忙阻止了小锦。
小锦见哥哥不让拿东西，也怕自己真拿不动弄坏了里面的东西，想想就跑过来拉住张继的手道：“哥哥我来带继哥。”
没等方言回答，张继先点头：“我没事，就几步路，正好今天都还没练习过呢，就让小锦带着好了。”
闻言，方言想想也就没拒绝，放开他出去搬东西。很快，一家人就全进了门，马也给栓在了墙角落那的一根木桩上，方言本打算去隔壁花大娘家借些干草来喂的，不过见到他姐从屋里搬了稻草出来就没去。
又叮咛了几句村里那些好奇跑来看马的孩子们千万不能靠近也不能乱摸马匹后，方言也进了屋里，隔绝了那些村民的视线和议论。
“那是张继吧？”
“我看八成是的。”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啰？”
“这不是废话吗！人现在都能好好的站在那里了，那还能有假的？没想到言哥儿还是个旺命的，这才进门多久？人真的就好了。”
“对呀，我上次去他们村过一次，听得真真的，那张家小子可是连床都下不来，没想到现在都能出门了。”
“对呀！也不知道他们家是让哪个帮看的，怎么就这么准的。”
“你也想给你家找个？”
“呸！你可咒我，我家好着呢，用不着冲喜的，只是知道是哪个去请他帮看一下，那不是比我们自己瞎摸相人的好吗？”
“哎对呀！回头你若是打听到了，也给我们说说，到时我也给我家的看看。”
……
不小心话题就拐到其他地方去了，不过这些方言他们就不知道了。
“姐，咱家的稻谷收回来了吗？”安置好后，方言就忍不住开口问了，这也是他最挂心的事。
闻言，方雅不禁笑了，一边择葱花一边回道：“放心吧，都已经收回来了。”
“那就好。”方言松了口气，继续低头切肉，“姐让你辛苦了，我本来想找时间回来收的，不过……”
“不过都因为要照顾我，害得让大姐一个人在这边辛苦，真对不住了。”
坐在火塘边忽然插-口的张继，让姐弟俩齐愣了一下，方雅对张继的到来依然还有点拘谨，知道他是自己弟弟的夫君，可正因为这个让她总是忘记了现在的弟弟现在已经多了一层身份。
“你……我之前有听说了，没想到是真的，不过你能好起来真的是太好了。”方雅顿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对这件事她确实是很高兴的。
张继能好是对方言再好不过的事了，当初她阻止不了弟弟决定，但也是一直都没能放心，如今张继痊愈，那往后方言也就不用太辛苦甚至一个人过了。
想到这，再去看张继，方雅觉得自然多了，再说话也就没方才那样拘束。
张继看看尽量挑话题让大家都能接上话，笑意更明显的方雅，再去看灶前忙碌似乎一无所觉的方言，轻轻挑了下眉，映着火光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光亮，之后一点也不如在张家时那样‘沉默是金’了，每一句都回答了方雅的问话不说，甚至还会主动聊起来了，气氛一下变得轻快融洽自然起来。
经过姐弟俩的合作，四人吃了一顿比较丰富美味的午饭，然后方言带着东西要去隔壁送礼时，张继居然也表示要一起去。
“之前回门没能赶上，不如就趁今日补上吧。奶奶说给准备了回礼，应该还在车里，我们去见见人？”
方言：“……”
方雅见弟弟发愣，忙小心推了一下，笑着说：“这样啊，那的确应该的，那言儿张继你们快去吧。”
方言无奈应了一声，他是真没想到张罗氏还准备了这些，本来只是想去一下花大娘家，感谢她家对他们家这些的照顾，顺便找花大哥打听一下去山里的事，如今多了个人……
方言垂眼，让张继先在旁边等着他自己去车里寻找了一下，果然见到了打包好的几个包裹，拿上。
“其实不用这么多，我家亲戚也就大伯一家了。”而且也不需要。
“嗯。”张继轻声说，“我知道，不过怎么说他们也是你们唯一的大伯，我总是该要见见的，这是来之前奶奶吩咐的。走吧，见完回来你也好多些时间和大姐说说话。”
方言看了他一会，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可一时想不透，不过对方说得没错，他确实要抓紧时间。
再见到大伯一家时，方言也不禁微微惊讶了一下。
对于自己走后大伯家的事他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些，只是没想到大堂哥方河的事对这个家的打击这么大。
大伯似乎更加沉默，人也苍老了许多，平时还挺亲切温和的大伯娘也瘦了，眉目间却透着尖利来，见到他们进门更是直接就开起了嘲讽模式。
“哟，我当时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张大少奶奶来了，我说怎么今早就一群雀儿叽叽喳喳的吵得人睡不着。怎么？终于想起来还有我们这穷亲戚了？”
对于这个方言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而是朝方大伯道：“大伯，这是张奶奶备的礼物，之前因为张继身子不太好所以没能及时回来看你们，今日补上。”说着从张继手里接过包放在了桌子上，“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大伯你保重。”
“呵，何必来这假惺惺的，这些破东西当我们家稀罕？！”方杨氏冲过来抓起包裹作势要扔，却被大伯吼了一句。
“好了！发什么疯？还不知道要去准备饭菜吗！”
“你、你、哇——”方杨氏震惊得睁大眼，最后却直接大哭出声来，冲上去对着大伯就是又抓又打，嘴里语无伦次地大骂。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去给那没良心的做饭？！还不都是你们方家欺负人！都是你！要不是你这么没用，我儿子怎么会被人威胁着去给人入赘!还有你！要不是你们出尔反尔，我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方言看着听着她的谩骂心里却毫无波动，发觉外头又开始聚集看热闹的村民，不想再待着让人瞧，便对张继道：“我们走吧。”
“嗯。”张继收回视线，有点点遗憾没能看完。
他可是听说这家还有个儿子的，可惜来的时候似乎没在家。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27章
为了配合张继方言一路都是慢慢走的, 所以在张继忽然停下时他立即转头去。
“是不是累了？不好意思, 刚才应该让你坐车了。”
此时两人正好停在一个小斜坡上, 张继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低头继续看着方言，让方言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时才开口, 却答非所问。
“对不起。”
“啊？？”
注视着他茫然的脸，张继下次开口：“之前的事你们一定很辛苦吧。”
方言眨了眨眼，这话在茫然的脑海里绕了一圈才算理解对方说的是方才在大伯家发生的事吧，于是微微摇头, 道：“没事, 不过倒是让你见笑了。”
又定定看了他片刻, 张继才移开视线, 淡然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可笑的, 谁家没有这样的亲戚？”
“……”想到张家的某人, 方言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是呢, 不过真要说起来，我们两个家庭的遭遇都差不多呢。”
很快反应他说的意思，张继沉默了一瞬，方言也很快反应过来自觉失言正想要说什么补救一下时，对方却忽然开口安慰他，甚至还用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
“是呢。不过我们还有家人，爷爷奶奶他们, 小锦大姐……还有一大家子，所以我们也不会寂寞。”
“……”方言怔怔回视他，半晌后微微一笑点头，“嗯。”
张继忍不住又揉了一下他的头顶，尔后抬头眯眼看向天空，“太阳晒得我头晕，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方言一听连忙收起其余思绪，扶着他慢慢往下走。
“虽然我知道行事上应该，不过刚才你完全不用跟着我跑这一趟，天气这么热的，要是你再病倒了我可没法跟你爷爷奶奶交代。”
“这么说你是嫌弃我行动不变连累了你？”
“……我没这个意思……”
……
随着两人半真半假的斗嘴慢慢朝旧房区走去，两人间的气氛也在无形中似乎更亲近了，就如友人间一样少了份隔阂。
“这个时辰了，你要不要先回去睡一下……”
准备到家时，方言担心他真的走累了，于是就出声问了，不过又猛然想起自己家里的情况――当时就是三姐弟挤一间小房间，唯一一张勉强像样的床给了方雅，他和小锦就直接是一块木板搭地上睡的，两种让张继睡显然都不合适。
于是又急忙停下了话来，有些尴尬地看着对方。
张继虽然对他忽然的停顿有些不解，但也没有细问，“你呢？是要去地里看看吗？”
方言点头又摇头，张继见了也没有多问，“行吧，我回去陪陪小锦，你有什么事就先去办，若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嗯，谢谢你。”
方言感激地说，没想此举又招来对方的一次摸头，而且每次都是出其不意的，等方言反应过来时对方都已经摸几下了。
“……能别老摸我头吗？会长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