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了对方，比往常更加坚定：“你很好，还会越来越好。”
***
上午九点，城市从熟睡中苏醒过来。
临街的店铺次第开了，街道来往着行色匆匆的人群，宽敞的马路被密密麻麻的车辆塞住了，红绿灯前，长龙仿佛僵了，久久不动。
关慧混在人群之中，一路来到二十医院大楼之前，一个没有注意，和从里边推车出来的医护人员撞上了。
撞击的力量唤醒了失魂落魄的她，也撞动了车上的老人。
她连忙抬头：“不好意思……”
躺在车上老人歪了下头，覆盖在他脸上的白布轻轻滑落。
关慧看见他的容貌。
他瘦得皮包骨头，眼睛蒙着一层灰色的翳，耳朵耷拉着，微张的嘴里牙齿全没有了，而他瞪着天空的样子，像还在发出“嗬”、“嗬”的挣扎求生声。
关慧仓促退后两步。
她看着推车继续向前，看着穿白衣服的医护人员冷冷拣起掉落下来的白布，重新盖在死者脸上，继续向前，像行走在既定轨道上的机器，麻木而僵硬。
喧嚣的医院在这一刻陌生得可怕。
高耸入蓝天的大楼变成了竖起起来的棺材，蕴藏尸体，和正变成尸体的人。
关慧打了一个哆嗦。
冷风吹透她的大衣，吹入她的骨头缝。
她突然惶恐起来，想起了桑晴最后和她说的话。
那些话是，那些话是——
“你们也别不信我，我也没地方去了，就呆在这里。”
“你们有两个人，可以一个去照顾小军，一个在这里看着我。这样总能证明我的诚意了吧？
“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真的没有钱，你堵在这里守我三天五天，我都没有钱。
“再说了，你可以等，小军可以等吗？
“救人如救火！
“别的不说，你试着打打我给你的电话号码，拿消息去问问，就算不能立刻成交，总也可以拿个几万块，至少也可以解解燃眉之急吧？”
先问问……
拿个几万块……
解解燃眉之急……
关慧一路走到了重症病房外。
厚重的铅灰色大门像冷酷的铁将军，挡在她的面前，她透过门上两扇透明玻璃，贪婪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这时，刚才看到的私人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连忙摇头挥去这个可怕的画面，但可怕的画面不止没有消失，画面里的私人一转还变成了儿子的脸！
生和死的形象交织地出现在她脑海。
她感觉自己赤身出现在冰天雪地之中，无法停止地发着抖。
她握紧了手机，手指哆哆嗦嗦。
我不能，不能让我的儿子因为没钱治疗而死，我绝对不能……
她拨打了桑晴给的号码。
电话正在接通……
“你是17床病人的家属吧？”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女音。
关慧浑身一震，慌忙回身，塌下腰说：“是的，我是，家里正在筹钱，护士小姐，请医院再宽限一点时间好吗？我们的房子正在卖，真的在卖……”
护士惊讶道：“你不知道吗？今天有个人来交过钱了！”
关慧这下真的错愕了：“什么？谁？”
护士：“他说他姓汤，给你打了电话，但是你没接电话，让我们见到你的时候通知你一声。还说你们的一位亲戚非常同情你们的遭遇，会全权负责你们儿子的医药费，让你们不要焦急。”
关慧：“我，我——”
护士体贴说：“好了，钱到位了，你也可以安心点?9 41 页， 恕５任医パ膊橐蝗χ螅憔涂梢越タ炊恿恕！?br /> 说着，她越过关慧，进了监护室。
监护室外，关慧愣愣站着。
进入重症室的护士逐一走过病床，认真检查着每一个病床的情况，她苗条纤细的身体挡住了关慧看向儿子的目光，让关慧缓慢地回过了神来。
原本摒弃了的重重声音再度回归她的耳中，走动声，喧闹声，喊声，哭声，女儿关心父母，丈夫关爱妻子的声音。
还有手机的声音。
“喂？喂喂？谁啊？”
关慧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像是甩一条毒蛇似地将掌心里的手机甩了出去。
只差一点点——
***
还差两天就除夕，薄以渐和虞生微却没有呆在家里休息，一个小时之前，汤来打来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当面沟通，两人索性和汤来约在了工作室见面。
汤来还没有到，工作室里的人也在前天放了假。
薄以渐带着虞生微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手动打开窗户通风透气，再拿起喷水壶给桌上的绿植喷喷水：“你觉得汤来要和我们说什么事？”
虞生微沉吟着：“桑晴的事情？”
薄以渐：“我也觉得是这个，他之前跟我说有点不祥的预感，不知道两者有没有关系……”
话才说完，外头传来脚步声，汤来到了！
三人在办公室里坐下。
汤来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我刚才去医院给关慧的儿子交了钱。随后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告诉了我……”
哪怕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但那通电话依旧被汤来牢牢地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落。
关慧是这样说的。
“汤先生，谢谢您的慷慨帮助。”
“不用谢，钱是小鱼出的，小鱼的意思是，不管多难，人最重要，伤一定要治，钱不是问题，他会支持你们，还会寻求这方面的专家帮助，看能不能请来好医生为小军治疗……”
“这个不急，有件事情小鱼一定要知道。”
“什么事？”
“我去见了桑晴，向她要钱，她不给我钱，但给我出了一个来钱的主意。她让我把说小鱼和她是母子，和鸿上理财也有联系的事情爆料出去。我差一点点就想歪了，还好……你们要注意，桑晴既然能对我这样说，也能对任何一个找到她的债主这样说，甚至她也可能自己把消息买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而起她还说了——”
“她还说自己已经把小鱼的一个消息卖了，拿了十来万，这个消息是……对了，是小鱼幼年时呆在孤儿院的消息！”
将对方电话内容一字不改地重复出来之后，汤来严肃地看着面前两个人。
“鱼鱼，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毕晨手里有个你的大料吗？这个大料，一定是桑晴卖给他的，关于你出身孤儿院的消息！”
“还有鸿上理财，鸿上理财的老总已经进了拘留所，警方正在调查鸿上理财的资金流向，你……你和对方有资金来往吗？”
虞生微断然否认：“我没有。”
汤来一时没有说话。
虞生微发现了汤来眼中的犹疑，他也明白那来自什么，说：“之前没告诉你我在孤儿院呆过一段时间是因为我不想谈和遗弃我的人有关的任何事情。桑晴既然抛弃了我，我一出道就红了，又不缺钱，怎么可能和她丈夫的公司有什么金钱往来？”
汤来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但是鱼鱼，毕晨手里的料是致命的，桑晴和你的关系也是致命的。你孤儿院的出身和我给你塑造的贵公子形象相差太多了，形象一旦崩塌，就意味着你作为偶像公信力的崩溃，这对你粉丝的打击几乎致命；桑晴和你的关系更会让你之前牵扯到鸿上的事情中来，一旦被卷入这种社会新闻，就算最后成功证明了你的清白，你的商业价值也将直线下跌，品牌方一定会再三考量你究竟适不适合再代言他们的东西。”
他吸了一口气。
单手叉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焦躁说：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这两个消息爆出去，否则你就完了，真完了！”
薄以渐一直在认真的听。
此时他出声了：“但这两个消息都不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根本无法决定，对方什么时候爆，怎么爆，更遑论让对方不爆了。”
第九十三章
薄以渐提出问题之后, 汤来张开嘴巴就想反驳, 但声音还没出来, 他又猛地闭上。
现在反驳这个没有意义。
他们要做的不是逃避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凡事都要从最糟糕的角度去想。
汤来：“薄老师说得有道理。这两件事情，任何一件爆出来都是一个大灾难，偏偏两件还都撞在了一起……”
“等一下。”薄以渐打断汤来, “我先泡个茶吧，大家喝口茶，冷静一下, 然后我们从头开始交流，反正事情已经出了, 我们这边就算急破了天, 也不可能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做出什么改变。”
这话是实话, 另外两人没有反对。
薄以渐于是站起来，从柜子里拿出茶叶, 烧水, 泡茶，分杯。
这一场动作不快也不慢, 总共十来分钟。
当茶杯出现在另外两人身前时, 盯着薄以渐泡茶的两个人冷静下来了。
薄以渐先问汤来：“我们先来想想最坏的结果。刚才你说, 如果两个消息同时爆出来，小虞的事业可能会遭受致命的打击，为什么？前面一个姑且不说, 后面一个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就算真有人举报且被受理，警方在调查之后肯定也会还鱼鱼一个清白公正的。”
汤来摇头：“时间太长了，消息是有时效性的。网络有个很鲜明的特征，一手消息和二手消息相比，更多的人接受一手消息；这也导致谣言总比真相流传得广。”
薄以渐思考着：“所以，你的意思是并非不能辟谣，也不认为辟谣的力度不够，而是顾虑着不能及时辟谣。不能及时辟谣的原因是执法机关需要一定的调查和判断时间……”
汤来：“没错，执法机关不是我们开的，事情都爆出半个月一个月再辟谣，什么黄花菜都凉了，所以这个方向是不行的。”
薄以渐觉得汤来说得有道理，但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不能因为时间的问题就将辟谣的方向完全否决，当然，也只有解决了时间的问题，这个辟谣才是毕竟全功……
可是执法机关也确实不是他们开的，对方的办案时间不可调控；谣言爆发的时间，倒是可变的，但这变量也不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嗯？
等等。
谁说变量不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薄以渐灵光一闪，突然开口：“桑晴手里握有消息，桑晴准备将它售卖。”
汤来稀里糊涂地看了薄以渐一眼，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替这个：“没错。”
薄以渐：“我们还没买，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汤来：“……也没错。”
薄以渐：“既然得到了第一手消息，那我们当然可以选择在什么时间发布它，用什么方式发布它吧？”
两人看了薄以渐一会。
汤来一拍大腿，声音响亮。
“我明白了！”
***
来时忧心忡忡，走时兴致勃勃。
汤来走的时候，虎虎生威，斗志昂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干什么大事了呢。
工作室里，只剩下薄以渐和虞生微。
空间再一次变得私密了。
薄以渐问虞生微：“怎么不说话？”
虞生微：“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薄以渐：“担心吗？”
虞生微承认：“有一点。”
说着，他从自己的单人沙发上站起来，换了个位置，换到薄以渐身旁，他依偎着对方，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说：“还挺烦的。以渐哥，你看，我已经很努力的摆脱桑晴了，我也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摆脱她了，但是命运只是……可能只是抖了一下，你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和事就再度跑回来打扰你，纠缠你，将你搞得一团乱……”
薄以渐没有急着安慰虞生微。
他发现对方在说这一段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并不是强装出来的平静，他能够感觉到，虞生微是在理性地倾述。
他决定等对方将所有的话都说完。
虞生微又笑了一下：“不过，桑晴虽然烦，但这回我也和过去不一样。”他转头看向薄以渐，“过去我是一个人，现在我有以渐哥了。就觉得，虽然很多事情让人烦心，让人低落，但最终都是可以撑过去的。可见……人如果愿意为自己想要追逐的东西付出所有的努力的话，他真的会得偿所愿。”
薄以渐搂着虞生微。
他能理解对方的感觉，对方此刻的感受，正是他一直以来希望得到的东西。
你永远不知道命运将给你什么样的明天。
也许好，也许坏。
也许充满幸福，也许满含恶意。
但我期待着，我向命运祈祷。
我能够遇见这样一个人，我们同心合意，志趣相投，能够直面世界上的一切。
我们对彼此的爱，如心灵之花，恒开不败。
“好了，”薄以渐突然笑道，“不管这事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的，我们来做点有趣的事情怎么样？”
虞生微一抬眉，有点好奇：“什么有趣的事情？”
薄以渐：“好久没有营业了，营业下吧，我们一起录个小视频向粉丝们拜个早年？”
虞生微当然没有意见：“听以渐哥的。”
薄以渐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转悠一圈，突然走到办公桌前，出了张白纸写上几行字，接着，他又从工作室里找出一个自拍杆，把手机绑在自拍杆上，接着再坐回沙发。
然后，录屏开启。
薄以渐一脸无奈，举着手里的白纸，睁着眼睛说瞎话：“姚导最近又给我传了个小纸条，纸条上面指示我和小虞要说一说对彼此的看法，最好相互夸奖一下对方。”
“虽然这是一个上面派发下来的任务，但是接下去我对小虞的夸奖绝对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