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茂典身子十分虚弱,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就直接靠在门框上咳嗽起来,大夫人看到了赶紧过去扶着他,并斥责袁飞扬,“飞扬,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规矩!”
袁茂典一边咳嗽一边止住儿媳妇儿的话语,断断续续地说:“飞扬她,也是担心我。”他看着袁飞扬的眼神带着慈爱,“飞扬,叔祖父没事,你先回吧,等叔祖父身体好一点了,再邀你过来说说话儿。”
袁飞扬抿唇不语,侧头向身边的顾九和邵逸看过去。
顾九便和邵逸上前,顾九手里托着一只事先折好的纸鹤,邵逸将袁茂典身上所有的气息引入了纸鹤中,之前他曾做过相似的事,那时候是用稻草人惩罚流氓,这次是寻人,所以依托之物和所念咒语都有区别。
在他们引气的时候,袁茂典和他儿媳还十分茫然,只是当他们听到邵逸念起了咒语,看到那纸鹤扇动翅膀飞起来的时候,眼里闪过惊惧。
纸鹤先绕着袁茂典和大夫人飞了几圈,然后开始飞往别的地方,顾九和邵逸跟了上去,袁飞扬看一眼连连后退两步的袁茂典,不发一语地也跟了上去。
大夫人反应过来,惊慌地追上去:“你们干什么,这是我家,你们出去!”
大夫人的吼声被众人抛在了身后,顾九和邵逸跟着纸鹤,在宅子里绕了一圈,走进了最深处的一个院落,纸鹤停在了其中一间房门上。
邵逸一脚将门踹开,房内正躺在床上的人便受惊地翻身坐起,呵斥责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忍不住面露痛苦地握紧了他的右手。
“找到了。”顾九将歇在门框上纸鹤收起来。
床上的人果然是个术士装扮的人,他警惕地看着顾九等人,“你们是谁?”
袁飞扬走进来,语气淡淡:“是你做法算计我?”
术士看到袁飞扬后,脸色变了变,再看向顾九和邵逸,才注意到这两人虽然不是正统的道士打扮,但身上却挂着许多他眼熟的道具,还有那画了八卦符的布袋子,他喝问道:“你们是道士,我的手就是你们砍掉的?”
顾九道:“你作恶害人,砍掉你一只手已算是轻的。”
这术士脸疼得煞白,瞪着顾九的眼神依然凶神恶煞的,邵逸冷哼一声,伸脚在这术士的膝盖上踹了一下,术士便吃痛单膝跪下。然后邵逸对袁飞扬身边的下仆使了个眼色,早有准备的下仆们便拿出绳子,合力将这拼命挣扎的术士捆了起来。
敢谋害他们的少家主,既然栽到少家主的手里,这次只怕活不了了。
在将术士捆起来并堵住嘴后,慢上一步的大夫人扶着袁茂典过来了,袁茂典身体虚又急着过来,出现时已经气喘吁吁,喘得顾九都担心他下一口气上不来。
“你们干什么呀!”一见房内的情况,大夫人就吼起来了,她指着袁飞扬骂,“你袁飞扬手里管着滔天的生意,不把我们这些穷亲戚看在眼里,是要把对外人的那套规矩用到我们身上来了?真是无法无天,没大没小,带着人闯进来,还来搅扰我的客人!”
袁飞扬冷眼看着大夫人,“这术士用邪术害我,你说是你客人?那是堂伯母叫他害我的?”
“我叫他害你什么了!”大夫人叫嚷道。
“堂伯母若不心虚,又何必这般大声。”袁飞扬看着色厉内荏的大夫人,“我原以为这事是我叔祖父一人做下的,看来堂伯母也参与其中,那我堂伯父呢,或者甚至我的堂弟、堂妹,是不是也都知道并默许你们这样做,害我不止,还害我祖母?”
大夫人眼神躲闪,口中狡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天色已经晚了,你有什么事明天来说,你叔祖父这么大年纪了,哪能陪你们年轻人折腾!”
袁飞扬终于将眼光再次放到了袁茂典身上,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最后叫您一声叔祖父,我昨夜便已确定此事是您做的,之所以还来一趟,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大夫人又骂起来,似乎并不希望袁茂典承认,企图以长辈身份喝退袁飞扬。诅咒之术之类的不像其他害人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无迹可寻的,只要他们不承认,袁飞扬他们是搜不到证据的。
可是难道不承认,袁飞扬就不会报复了吗?不可能的,袁飞扬偶尔吃个小亏将来都要讨补回来,更何况这次事关她与其祖母的身家性命。
正是因为袁茂典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压下了儿媳的叫嚷,无力叹息:“事已至此,承不承认都一样了。”
第50章
顾九想起一句话, 当对方喜欢你的时候,你身上的缺点也是可爱的,而当对方不喜欢你的时候,你的任意一个呼吸在他看来都是让他厌恶的。这句话可以适用于任何关系的人与人之间。
在曾经,袁茂典是很喜欢袁飞扬这个侄孙女的,不然也不会在将近五十岁的时候, 还亲自去庙里跪了两天一夜, 只为了能让袁飞扬好起来。
只是人都有私心, 袁飞扬终究不是他的亲孙女, 对她的疼爱, 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自家孩子去。
而且, 袁茂典与常人相比算是富有, 但与袁老太爷比,就不值一提。他处事和善,却略显平庸,家中无论是他还是下面的儿子、孙子,做生意的头脑都十分一般, 多年下来一直坐吃老本。
当袁茂典因为渐渐少去的银钱而发愁时,袁老太爷却在发愁家中巨额财产无人继承,那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被悉心教导以备将来接管家中生意的袁飞扬, 还在抱怨她那些不值一提的烦恼。
随着袁飞扬渐渐长大, 袁茂典家里因为做生意基本每年都赔钱, 家里的钱越发的少, 生活水平也一年不如一年。
有些人穷, 穷得很有骨气,宁愿穷也不原意做昧良心的事情,但有的人一穷,便会渐渐地没有了原则与底线。
袁老太爷死了,族里有人想分刮财产。袁茂典的眼睛已经被嫉妒蒙蔽,他未感到一丝伤心,满脑子也只想着自家大哥家的钱。他认同那些曾看不惯袁飞扬一个女子做生意的族人说的话,一这世道一向是男人当家做主,他大哥死了,他的家业自然该由他继承。袁飞扬在又如何,做生意外是男人家做的事,一个女子整天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女人家就该在家里相夫教子,以夫、以子为天地。
只是袁飞扬到底是袁老太爷公开定下的继承人,他若真就这么跳出来,族里肯定有人反对,于他们一家子名声也有妨碍。且就算最后事成,为了打通一些关卡,也需要撒不少利益出去,估计最后到他手里的东西不剩多少。
袁茂典眼中布满红血丝,看着袁飞扬说:“那些都是我袁家的钱,凭什么分给他们。”
当年袁老太爷拒绝了族里提出的过继继承人的提议,而当时最大可能被过继过去的,就是袁茂典的大孙子,后来的许多年,袁茂典都对他大哥的拒绝而耿耿于怀。若当年过继了,他如今哪还用这般发愁。
多年的嫉妒让袁茂典的心思变得狭隘扭曲,为了尽量多的保住财产,袁茂典硬是挺身而出,替袁飞扬祖孙二人挡下大部分刁难,为的也只是等待一个能光明正大接手他大哥家全部家业的机会。
袁茂典了解袁飞扬,她虽然从小对她祖父诸多抱怨,但性子却最像她祖父,心思与手段都不简单,让她将自家财产拱手相让是绝无可能。可以说,从那时候起,袁茂典心里就有个隐约的计划,只是具体执行的过程还不清晰,但结果他早就想好的,就是他的嫂子与侄孙女,必须死。
还必须死的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想来想去,袁茂典就想到了诅咒手段。只是真正懂这些的人却不好寻,袁茂典暗中找了两年,才终于找到了这一位本事还算厉害的术士。
人一旦倒霉起来,身边总是易频发各种意外事件。袁茂典让袁老夫人先重病,等袁飞扬出意外死在外面,摘去他这边的嫌疑后,再去袁老夫人那里待一待,哄着她将家业交给他这个与袁老太爷血缘最近的人,便可以让她病去了。
眼看着事情已经朝着他期望的那样发展了,没想到却在快要成功时功亏一篑。
袁茂典看袁飞扬的眼神哪还有先前伪装出来的慈爱,神情十分漠然,“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顾忌那么多,直接让你死在宅子里多好。”
袁飞扬听着曾经敬爱的长辈说出这般残忍冷血的话,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袁飞扬说:“我曾让堂哥跟在我身边做事,边做边学,可堂伯母舍不得堂哥太过辛苦,堂哥也认为我是在羞辱他,宁愿自己砸钱无止境的折腾。”又看向大夫人,“还有堂妹,我也曾说过若她对做生意感兴趣,可以来跟着我学,女子多一项个人所长并不是什么坏事。可堂伯母你说,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嫁个好夫君就行了”
“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你们宁愿走歪路也不愿意自己努力,得来的不义之财你们又能护住多久。”
顾九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帮衬自家亲戚自然是应该的,但袁飞扬看着却不是那种会做出拿钱养闲人的事,她显然是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才会提出那些建议,只是袁茂典一家子没有经商的脑子,又不愿意认真多看多学,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想的不少。
这样的人,就算拿钱养着,也只会让他们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永远嫌你给的不够多。
原因知道了,袁飞扬这一趟来的目的便达成了,她抬头望了望屋外,问大夫人:“堂伯父与堂哥、堂妹不在?”闹得这样厉害,这边却没再来过其他人。
大夫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袁飞扬恍然道:“他们去给我祖母烧阴香了?”
大夫人脸色一白。
顾九则算了算时辰,道:“亥时快过,他们也快回来了。”
昨夜袁老太爷的坟墓旁就时刻守着人,白天袁飞扬还又派了不少人在那蹲守,就为了能在今夜将那上香之人抓住。
正说着,外面便传来一阵吵闹,两男一女被袁飞扬家的下仆用绳子捆着推搡着走了进来,正是袁飞扬之前询问的那三人。
这三人进来时还骂骂咧咧,等看到袁飞扬以及那个同样被捆住的术士后,便什么都明白了,三人齐齐住了嘴,惊慌地看向袁茂典。
袁茂典认命地闭了闭眼,问袁飞扬,“你打算将我们怎么办?”
袁飞扬小时候也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如今这宠辱不惊的性子,也是从前跟着袁老太爷的时候见过太多**黑暗之事养成的,她拿出了大夫人之前说的那套对外人的规矩,以没有起伏却让人觉得森冷的语气,缓缓道:“我袁飞扬在这武溪郡虽说不是横着走,但名头说出去,大多也会给我几分薄面。诅咒之术这种事我没法报官,却有的是手段让你们痛不欲生。”
对袁飞扬来说,袁老夫人是这世上仅剩的与她亲密的亲人,害老夫人比害她自己还让她愤怒。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当晚他们离开时,只带走了那名术士。
术士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顾九和邵逸不知道,只是回自己的院子后顾九根据最后那一眼术士的面相给他算了一卦,卦象显示大凶,透着血气。顾九便明白了,这样一名懂得阴邪法术的危险人物,袁飞扬肯定不放心再让他活在世上,给对方第二次来害她的机会。
而袁茂典一家,顾九也不清楚袁飞扬是如何操作的,只知道第二天,便有赌坊的人找上门,拿出了有袁飞扬堂伯父与堂哥签字和红手印的巨额欠条,要他们拿钱出来偿还。袁家其他族人记恨于当年袁茂典拦他们财路,便没帮忙,有人倒是幸灾乐祸地找到袁飞扬,说当年袁茂典帮了她,这次便该她帮袁茂典了。
袁飞扬便说好啊,带着人过去的时候,袁茂典一家子却已皆被割掉了舌头,废掉了双手,那作恶的贼人也被人报官给抓起来了。
这件事在武溪郡闹得挺大,袁飞扬在这个城市是个很有脸面的生意人,她家亲戚出事,自然有无数人关注。在这些关注下,袁飞扬出面与赌坊的人调节,让袁茂典偿还所欠赌债,不够的便卖地卖宅子,最后赌债还清,袁茂典一家也一穷二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还是袁飞扬心善,将这又哑又残的一家子接进了自家宅子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当然,这些都是不知情人的视角,一些聪明人不难猜出里面有不可说的内情,顾九和邵逸知道的就更多了。
赌债是袁飞扬做的手脚,割舌废手是袁飞扬授意的,至于好吃好喝地养着,其实这一家子这边进了袁宅,那边就被一辆马车带了出去,送到了袁家祖坟所在的山头,从此以后让这一家子看守山头,每日清扫墓地,身边有人看管,终此一生都将被困在那一片小小的山头,不得离开。
顾九和邵逸又在袁宅住了两天,等老夫人清醒过来身体慢慢好转后,他们就要走了。
离开那天,袁飞扬送他们到门口。
袁飞扬问了顾九一句:“道长是否觉得我残忍?”
顾九说:“我只是个旁观者,你何必问我。”
袁飞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白净无比,但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经沾了鲜血。她淡淡笑了一下,“就算当年他确实抱着小心思才出来帮我,但我确实受益不小,这次我已经还他恩情了。”
顾九明白,袁飞扬这意思,若不是感念当年袁茂典那别有心思的挺身而出,恐怕他们一家子,和那卦象大凶的术士一个下场。
这中间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因果,如顾九自己所说,他只是个旁观者,事情怎样处理他都不好置评。
走时,顾九再看了一眼袁飞扬的面相,“袁姑娘不缺钱,平日里便尽量多做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