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宿文乐窝在床上呜呜两声, 眉头都皱起来，像是魇住了。
他一摸，宿文乐就睁开了眼睛。
一眨一眨, 刚醒。
宿文乐脑子还是昏沉着，梦境记得不清，那句“我们输了”真真切切，割在心上。
他第一次对比赛感到害怕。
不是因为比赛本身，而是因为队友不敢往前……因为关泓死了，所以输了。
“关泓……”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你输过吗？”
关泓蹲在床边，听他的问题。
现在是早上八点，远没有那么着急。
即使这个问题突兀得莫名，他仍旧耐心的回答道：“输过。我一开始，就是输过来的。”
战队没有优秀的选手，没有广阔的人脉，甚至连粉丝都没有。
冷冷清清的登场、战败，伴随了关泓最初的职业生涯。
“那个时候晨星刚建起来，各方面管理和经验几乎为零。没有教练，没有分析师，我们自己找录像和比赛学。”
“你们？”
宿文乐想的是李勤和周安明，他们看起来跟关泓年纪差不多，沉稳可靠，应该是经历过许多磨砺。
关泓否定了。
他说：“ms最开始的选手都走了，有的人退役、有的人转项目、有的人转入后勤，来来去去的十几个人，一个都没留下。有些人打了几星期，有些人打了几天，很不稳定。”
不稳定的战队，只能拥有起起伏伏的成绩。
好不容易有赢的希望，因为各种配合失误，队友失误，硬生生的输了。
关泓回想起那段日子，跟上个世纪一样。
他笑着说：“后来孟哥来当教练，重新挑了合适的选手，天天带我们复盘分析，慢慢磨合，李勤来了，周安明来了，然后是张思、林小珂、郑希。战队完整之后，我们磨合了一段时间，就能打得像模像样了。”
关泓的像模像样，是说，从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变成输得有来有回。
宿文乐却以为，那时候的ms，就已经是无敌的ms了。
“孟哥好厉害。”他梦里的事都忘了大半，就想着孟北川，“我一开始觉得他特别凶，但是说起战术和分析战局的时候，思路很清晰。对，那个简笔画，两三笔就教会我把战况平面了。“
“你当面夸他，他会更高兴。”
关泓笑得坐在地板上，慢慢跟趴在床上的宿文乐聊天。
“孟哥看起来凶，心态很好。当初在前一个战队，被骂得很惨。”
“为什么？”宿文乐觉得没天理，这么厉害的教练，还要被骂的？
“刚出道，没成绩。孟哥从其他游戏转过来的，又没打过守望先锋的职业，又没当过主播。一上来把一个看起来还行的战队给教崩了，怎么不挨骂？“
宿文乐瞌睡醒了还是不愿意起床。
他喜欢听关泓聊天。
在他眼神追问下，关泓说：“电竞职业，最重要的是成绩。我们觉得谁优秀，是没用的，因为没有成绩。孟哥一路上被骂到连手下队员都开始不服他，就辞职了。来了更烂的晨星。”
他用了“更烂”来形容曾经的晨星。
因为那时候的晨星，连完整的战队都算不上。
关泓不怎么习惯回忆过去。
对他来说虽然是苦尽甘来，他还是对那段漆黑得看不到光亮的日子本能的抗拒。
他只有一年的时间去证明自己适合当一个职业选手。
时间越来越少，绝望却越来越多。
孟北川来到的晨星，是一片荒山。
开得起工资，也招不到人。
优秀的选手不愿意来毫无起色的新战队。
优秀的教练更是需要更稳定和广阔的发展平台。
关泓说：“一回忆过去，我就觉得自己老了。”
宿文乐哈哈大笑，“老年人的退休生活吗？”
他伸手撸了一把宿文乐的短毛，站起来说：“赶紧起来，早点吃饭，我都饿了。“
因为今天是决赛。
ms的训练赛特别紧张。
一来就要求上交手机，全员禁闭，免得赛前又出乱子。
孟哥扫过所有人，意味深长看了眼张思和林小珂。
他说：“晚上，决赛，无论输赢，打完收工。希望大家竭尽全力，就算开局0比2也不要想东想西。每一局都当新的比赛来看，大比分，不重要。”
他说的不重要，只是宽慰。
宿文乐已经学会了听懂ms术语的技巧。
赢，非常重要放在心里。
输，誓记耻辱砥砺前进。
他们来到这里，每一个回合都是为了赢。
什么保留实力，展现风采，增长见识都是锦上添花的漂亮话。
而不是真心话。
“张思，林小珂注意赛场不要乱秀，看看宿文乐，出手狠稳准，性格冷静沉着，你们多学学。”
……这也不是真心话。
宿文乐泰然处之，完全没有受到夸奖的欣喜。
自己的斤两，也就0.5个伍德吧。
ms的核心是关泓，他看得格外清楚。
关泓闭嘴不能指挥的时候，战队实力下降百分之六十。
关泓发挥失常的时候，简直要把守望玩成一个堵枪子游戏。
上来就是昨天battle和rutern的比赛。
两个人争夺决赛资格，以rutern拿到季军画上终点。
比分是3：2，battle胜。
“打满了五场，有两局都是靠康廷和伍德撑到最后，flle实力还差了点，但是比张思强，待会张思重点注意。”
孟北川关注rutern很久了，对他们的情况非常了解。
但是，他真没想到他们会成长得如此快。
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经常跟其他战队打成五五开。
但这一次，他们差一点儿就能再赢battle一回。
如果说关泓患病让他不好评判rutern的真实水平。
一场battle险胜，完全可以重新估量rutern的潜力。
“小杰还是厉害啊。”杨老师看到这个数据，“我们把他挖过来吧。”
“不要，哼。”孟北川十分嫌弃，心里那一丝丝的期待都压了下去。
“小杰是哪个？”宿文乐悄悄问关泓。
“数据分析师，bejake。”关泓想了想，补充道，“孟哥的朋友，他跟杨老师关系也很好。但是他去了rutern，孟哥不怎么开心。”
关泓不喜欢rutern这个战队。
字里行间都透出点儿敌视。
宿文乐记得，他说，是因为输给过对方，所有不服输的怨气，让他不能再输。
现在看来，跟复杂一点。
孟北川一脸不开心，说：“他再强还不是那样，吊儿郎当，玩儿几年又走了。行了，复盘，第一张图，好莱坞。”
看别人的比赛，和看自己的比赛很不一样。
宿文乐大部分时间视线都停留在dva身上，觉得伍德有些不对。
也许是战术要求，也许是指挥安排，伍德冲击的时间点有些变化。
这是宿文乐的感觉。
他举手引起孟哥注意，问道：“孟哥你能跟我说说伍德为什么这么做吗？”
孟北川正在激情四射的用flle的失误批判张思，听他一问，愣了下。
“伍德怎么了？”
因为ob视角长时间停留在突击位，选手身上，对于dva没有过多的关注。
而且，这一次的团战，失误在flle身上。
他仔细去看那个角落的机甲，battle在混战中的阵型一目了然。
伍德是优秀的副坦选手，精通dva和路霸，查莉娅也毫不逊色。
这样的混战中，他一般是保守流，百分之七十可能选择保护队友，极少选择落单突破。
但宿文乐提出的这个时间点。
伍德没有突进也没有回撤，走位有些不合常理。
“像是走位失误。”
孟北川重复播放了整个开团到战斗结束。
伍德从直线夹角协同队友冲进目标点，但是落位后立刻受到攻击，转身卡住了敌人视野。
“可能是他们的战术安排，让伍德去隔开战场，限制治疗的支援。”
从团战结果来说，battle输在flle率先被杀。
但是他被杀，和伍德赶不回来，也有关系。
可是，伍德在远处，杀了rutern的治疗。
将大优势局面打失败，宿文乐没法不去介意走单的伍德。
在他看来，这也会是他的选择。
骑脸治疗限制支援，放生张思绝不回头。
宿文乐觉得，rutern这个战队针对battle的方针和针对ms是不同的。
打ms，他们抓治疗。
打battle，他们抓副坦。
“孟哥，我觉得……关泓压力太大了。”
宿文乐说出了自己不成熟的感觉，从跟rutern交手开始，他才发现，关泓竟然如此重要。
不能超常发挥大哥点完，ms就很容易被人击破。
队友都在笑。
关泓却有些诧异，他说：“我没压力啊。”
“瞎说。”孟北川驳斥他，看向了宿文乐，“说说看，你觉得他压力在哪儿？”
他喜欢宿文乐主动的态度。
这意味着宿文乐站在战队的角度，寻求着突破。
而不是被动接受。
“之前大家都说，我们杀手锏是大哥点完。对面无论多少的人，靠关泓都行了。”
宿文乐能够回忆起之前的比赛，关泓漂亮的三杀四杀，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绝境，都能带领队伍翻盘。
“但是，这是六个人的游戏，我们太依赖关泓，就会出现……”
宿文乐顿了顿，还是决定说出来，“就会出现对战rutern，打得乱七八糟的状况。“
也许他说出来没什么用。
很多东西是长期潜移默化形成的，依靠关泓也是，认为关泓可以独自翻盘也是。
宿文乐不过是来打一场比赛，决赛是最后一场。
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
战队的习惯和战术没有办法一蹴而就。
很多道理大家都懂，但改变需要漫长的过程。
可他就是想说出来。
关泓对于胜利的渴望影响了他。
平时温柔的笑着说输赢无所谓，真的到了最脆弱的时候，却会严肃的说道“我不想输”。
ms一路走到决赛，不仅仅是他们六个人的努力。
还有小组赛里的郑希。
宿文乐没有见过郑希，却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是最棒的选手组成的战队，关泓就不该承担过多的压力。
宿文乐说：“rutern和我们没有交过手，都能靠着分析战况，找到针对我们的办法。即使关泓的状态在里面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但也说明我们过多的依赖了关泓。rutern做得到的事情，battle只会做得更好。我的进攻和刚才的伍德没有什么区别，横冲直撞全靠直觉，因为这也是你告诉我的战术。我能够感觉到孟哥你不太愿意给我过多的要求，但是如果我们按照这样的状态去面对battle，可能又会变成依靠关泓点完。”
他的话说得很严厉，也很不客气。
作为一个新人，简直算得上大言不惭。
他知道张思、林小珂、李勤、周安明都非常优秀，不优秀的只是自己。
但他还是想说出自己的想法。
“孟哥，我们假设关泓没办法做到双杀，每一次团战都只能普通的压低对手血线，那么，除了他的每个人，应该做到什么？”
他不是教练，没有大量的数据和实战支撑。
也许打完一场比赛，连之前具体做过什么都当做本能一般忘记。
rutern可以针对他们。
battle只会针对得更好。
孟北川看了宿文乐很长一段时间。
空气沉默得像是黑影释放了emp，安静中混乱丛生，闹得宿文乐有些畏缩。
果然还是不该说吗，宿文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梦境影响了，明明队友不是失去关泓秒变怂货的性格，为什么要闹得这么不愉快。
他还在自我检讨，关泓的手掌的揉了过来。
温暖干燥，还带着轻微的力度。
“谢谢。”关泓笑着说，“我只是在竭尽所能，我比他们都要厉害，所以多做一点事，应该的。”
孟北川很不屑的哼出声，“就是因为你这样，才惯坏了他们。对，我就是说张思和林小珂。”
孟北川没想到宿文乐会想这么多。
一个新人，一路胜利，巅峰起点，就该飘飘然，听点漂亮话长自信。
他说：“关泓压力大，主要是因为张思刚转突击，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而且意识差、不稳定，发挥好的时候配合完美，发挥差的时候，我上我也行。”
张思被他说得很不服气。
鉴于直播间事件搞出大事，也只能乖乖挨批评。
心里反驳的话吼了几百遍，面上还是一脸“我不服但我忍了”。
没想到，孟北川又说道：“但是张思还是有优点。”
张思抬眼，等着夸奖。
“经得起打击，分分钟满血复活，很有韧性。”
“你这哪儿是在夸我啊……听起来跟沙包一样，随便打。”
等着听漂亮的张思忍不住了，语气特别委屈。
“这还不是夸吗？”孟北川笑得嘿嘿的，转?8 20 页， 犯尬睦炙担澳闼档奈侍猓芎茫菔泵挥邪旆⒓锤谋洹Ｕ潘继焐皇屎系蓖换鳎奶旄吃谟谄げ谌夂竦奶箍耍外鲎呶坏姆烙⑿邸Ａ中＄娴幕埃铱悸侨盟换鳎晒劂蝗茫裕灯鹄矗劂沽Υ螅故亲哉业摹！?br /> 一点儿也不像宿文乐一样心疼关泓，甚至还觉得他自作孽。
他说：“什么时候关泓能够不那么看重胜负，那他的压力就不会这么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