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4网的高层进行了一番小讨论。
“我听出来了,你们始终想把控内容,这和网文平台的初衷是相背离的。”余尊严肃地看着京宇和SO4代表,作为文学网站的CEO,他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语重心长,“网文之所以崛起,就是因为摒弃了编辑这个环节,将作者和读者放在一个市场上让他们互相寻找。这个时代,是读者选择了作者,而不是编辑选择了作者。读者的喜好决定了哪个作者可以大红大紫,哪个作者应该滚蛋。平台不需要介入。如果介入过多,反而阻碍了市场化。如果京宇的新平台始终阳春白雪,林以清,你们可要好好想想!”
“正因为平台始终放任作者无限量地取悦读者,所以网文水准一直被人诟病,时至今日,与网文最初崛起之时相比都一落千丈。最开始写网文的人是四海纵横、玄原这些大神,他们的作品质量毋庸置疑;而现在能够在网络上吃香的可达不是鸭。平台上永远是低龄读者人数比较多,一味取悦他们,甚至把决定谁该走、谁该留的权力交给他们,是很危险的。”徐静之亦是提醒林以清,“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么?现在影视改编与网络文学已经走入了两个极端,网友投票出来的大IP一部接着一部扑街,影视改编对内容水准的要求越来越高,网络文学却无法满足。我们若是可以尝试着引导作者做出精品内容,读者难道会不高兴么?他们可以短暂地被注水的、苏爽的文章所吸引,但随着年龄的增大,难道他们的审美没有提高的余地了么?”
“在网文市场上,低龄读者始终是主力军。如果他们的审美提高了,就放弃他们,宋三就是这样才始终卫冕着网络文学第一人。”余尊真情实感地与徐静之辩论了起来,他觉得京宇的思路,从商业逻辑上来说整个都是错的。
“每一代的低龄读者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你每一代都要去赶潮流,赶不赶得过来?”徐静之撑着桌面,认真地询问林以清,“一味追赶潮流,不如制造潮流。控制引导而不是放任为之,做后网络时代阅读的标尺,我们才可以活得更久,我们的作者,也可以火得更久!”
徐静之是天之骄子,眉目俊朗,一旦认真起来,是比庄墨更适合画大饼的人物,更何况他打心眼里要引领行业。此时高屋建瓴的一番话,极富有感染力。而余尊除了拆他的台,没有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林以清作为一个有梦想的死宅,还是更愿意接受徐静之的大饼。
SO4高层差不多都被徐静之说服了,请京宇方提供资产评估报告。
田恬早有准备,一人一份发到他们手里。余尊见势不对,出门给许唯打了个电话,请示提前付款。
烈火哥附到徐静之耳边,跟他讲了刚才余尊踢馆子逼合同的事。徐静之目光一厉,叫住田恬:“连合同一并发了。”
他在观文和SO4集体变色的情况下,轻描淡写道:“合同上次已经全部谈妥了,就是把支付方式改变一下。如果可以,我们现场就签。”
“等一下!”余尊一回来就听见徐静之要签合同,知道这是在打他的脸,不由得祭出了杀招,“我们观文可以七天之内付款,京宇可以么?”
众人皆是一愣。
“京宇背后的大股东是连城文娱,而我可听说,徐老不认这个所谓的连城文娱,还断了徐小公子的经济来源。”余尊阴着一张脸,提点在场的SO4高层,“所以,连城文娱好像就是个空壳公司呐,京宇提出股权置换,也只不过是因为口袋里没钱!你们真的想好了,要被这样一个家底空空的公司空手套白狼么?!”
徐静之像是当众被刮了一个耳光,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以为他已经表现得足够好了。他深入地去了解这个行业,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用最专业的态度和最大的诚意叙述了自己的理念,然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抵不上他父亲的一句话!他想起那天晚上,父亲对他冷冷地说:没有我这个爸,你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李添多推门而入,在他身后,徐老握着手杖威严地走进了门里,大声说:“4000万算什么?京宇又不是拿不出来。静之,你先投他个一个亿!”
徐静之一愣,涨红了脸。
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他勉强控制住自己,嗓音发飘地说:“咳咳,这个……这个股东大会上再说。”
第110章 徐安之的遗产
初秋,任明卿从车窗里看着久违的故土,发现他已找不到太多童年时的痕迹了。但是他没有太多伤春悲秋的情绪。所谓故土,是要有重要的人存在,才富有意义,而他重要的人,已经在身边了。他转过脸,看着开车的庄墨;后视镜里,玄原和徐静之一人一边,玄原拿着笔记本在赶稿,徐静之的电话就没停过。
徐静之收了线,对上任明卿的目光:“看我干什么?”
任明卿笑笑不说话。
徐静之望着周围围观奥迪A8的村民:“我说这里头有没有人欺负过你、或者我哥啊?有的话,你现在就讲,我帮你们打回来!”
“徐小公子,你静静……”
四人循着导航,来到枣庄墓园,徐安之的墓前。墓前放了一束花,已经有人来过了,徐静之认出那是老爹经常订花的花店,不由得眼眶泛湿。他从车后座抱出了好酒好肉,在墓前布菜;任明卿和玄原拿出了油漆与毛笔,一笔一划,为褪了色的碑文上漆。
“老哥,我来看你了。”徐静之给徐安之酹了杯酒,抚着他的墓碑唠唠叨叨,“人呢,我给你找回来了;《浩荡纪》呢,他也写完了;你呆过的公司,我买下来了,一时半会儿倒不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爸爸和家,就交给我来照顾吧。”
那天从SO4出来,徐老破天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不错。”前天晚上,他仔细翻看了徐安之的商业企划,刨开他吹牛逼的那些话,商业逻辑确实能成立,落地性也很强。不说京宇最新的财务报表中,公司已经实现从财务赤字转亏为盈流水过亿,光是天网这一个项目,就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他终于相信了年轻人的眼光与能力。
不过,更关键的是:“即使你……没有这么不错,也不要紧,爸爸……爸爸永远在你身后。”徐老磕磕巴巴地说。
如果《浩荡纪》对他这种已经走到风烛残年的老人有什么启示的话,那无非就是,如果爱,就应该开口说出来。
徐静之嘴角一憋,又要流眼泪:“我不靠你!”
徐老:“……”
他难得一次真情流露,被儿子一拳打了回来,气得七窍生烟,还觉得自己有点傻,气哼哼地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就被儿子从背后一把抱住:“爸——爸——哇……”
徐静之想到那天众人签完合同出来、看到他们俩哭成一团时的奇怪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亲昵地倚在哥哥的墓碑上,叹息着拍了拍,“当然,你儿子,我也会照顾好的。你儿子,那就是我的侄子,他叫我一声叔,我就会负责到底。”
“啊?”任明卿原本还感动得在一旁直擦眼泪,听到这句话瞬间急了,“我、我比你还大……”
“可辈分在这儿啊!我哥是你养父,我就是你小叔。”徐静之觉得不讲点笑话,他就要哭了。
“安老师是我老师,他不是我爸爸呀……”
“那行吧,叫哥。”
39 页, “你别这样……”
他们两个小的为了辈分争起来,玄原把徐静之赶开,拿着香到徐安之墓前拜了九拜。
“我会写出别的人。”他承诺,“我现在……也学着慢慢在心里装下别的人了。”他想起那个张牙舞爪的小编辑,“我重新拿起了笔,大哥,你放心吧。”
他肃穆的表情感染了任明卿。他起身后,任明卿接替了他的位置,给老师上香。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我现在回家了,按照你的嘱托写完了《浩荡纪》,徐老和徐小公子很照顾我,玄原大神也罩着我……我还遇见了庄先生,他是我的编辑,会陪我一起走下去。”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三跪九叩头的大礼,磕完最后一个头,蒙在地上哭得起不来,庄墨把他扶到了一边,玄原笨拙地安慰着他。
最后一个是庄墨。
庄墨与徐安之素未谋面,却选择跟着任明卿行三跪九叩头的大礼:“谢谢你把他教的这样好。”他真诚地道谢,“从此以后,你的弟弟,你的朋友,你的孩子,全都交给我吧。我会把他们都照顾好,你安心地走。”
庄墨在初秋的阳光里焚香祭拜,面对着冷冰冰的墓碑,却奇异得没有什么沉重压抑的感觉,也半点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他反倒觉得在何处见过这一幕,莫名觉得熟悉,也许是在许多年前的某个梦里,更也许,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他相信人是有灵的,如果不是徐安之在天有灵,他们不会相聚在这里,整整齐齐。
扫完墓,庄墨让徐静之和玄原先去镇上吃饭,自己带着任明卿去处理一些旧事。
他们先去邻村拜访了老先生。
老先生和任明卿多年不见,久别重逢很感伤,一见面就抱头痛哭。他们两个哭成一团,庄墨则撸起袖子,帮老先生修了他那盏时亮时不亮的灯,又把家里一些有隐患的脱胶电线全给换了。他从后备箱里搬来家用电器的时候,老先生终于从伤感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你……你这是干啥子哟?”
任明卿坐在床边跟他道:“耶耶,我现在赚钱了,想给你造个砖头房子,庄先生说你这个木头屋有隐患的。”老人家只有一丁点退休工资,生活条件着实不太好。
老先生连忙拒绝:“你们这是干啥子哟!我都半截身子入土,别花钱!别花钱!”
“这都是阿芷的一点心意。他是大作家了,给你盖个房子,也花不了多少钱。”庄墨说着,把专为老人设计的家用医疗宝拿出来,跟他讲,“他没法陪在您身边尽孝,就给您买了这个,以后我们在手机上就能查看您的身体状况,我们出门在外也放心。”
老人这辈子无儿无女,感动得直抹眼泪。
在老人家吃完午饭,两个人又陪着坐了一会儿,跑到村长家里商量造房子的事儿。庄墨跟徐静之打过招呼了,三层楼的农村房子,便宜又简单,连城的施工队可以顺道接了这个活,只消让村长在施工期间找个地儿安顿老人家。庄墨还多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给老人家找个淳朴的村妇做保姆,平日里给老人洗洗衣服做做饭:“老爷子身体硬朗,照顾起来还是蛮方便的,一个月我们给五千。”
这在凤河村是一笔巨款,村长忙不迭地答应自己媳妇会亲自照顾。
两人这才安下心来。
因为玄原和徐静之还没回来接他们,两人商量了一下,去凤河中学转转。
任明卿一走进安老师的小木屋,眼神明显变了,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亲手拂过他熟悉的一本本书脊,抚摸安老师书桌上他刻下的痕迹,最后习惯性地坐到了他靠窗的、带流苏的小垫子上。他看着窗外的阳光,听见操场上传来的孩子们的笑闹,嘴角扬起了安闲又幸福的微笑,模糊了时光。
他坐在那里,讲了很多关于他和安老师的事。他讲他刚认识安老师的时候,脏得跟个泥猴一样,安老师把他按到水里狠狠洗刷了一顿,这才让他养成清洁卫生的好习惯。他讲,他小时候很贪吃,不管饱没饱,看到东西就往嘴里塞,好几次吃撑到发高烧的地步,都是安老师背着他去村子东边的卫生院打吊针。
“我刚转学到B市,看过一阵子心理医生。”任明卿突然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跟庄墨坦白,“我出去的时候还小,对安老师很依赖,他要回凤河,我很害怕,一听不见他的声音就哭。他就整夜整夜地给我打电话,看了大半个学期才好起来。”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闪躲,表情也是惴惴不安的,心里很虚。他其实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没坦白,他曾经犯过罪,但他实在没有勇气跟庄先生说,他怕在庄先生眼中看到失望。
只是他本性纯良,如果有一点不坦诚的地方,就要把剩下的所有剖出来给他看。
他忐忑地等在那里,等庄先生的回答,等来的是庄墨摸摸他的脑袋。
“都过去了。”庄墨道。
他不知道,他比他想象的知道得更多。他也早已做好了准备接受他的一切,才会出现在他面前。
任明卿松了口气。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走到一边,去翻看安老师的抽屉。
他竟然在其中翻到了《士官长》的手稿:“这是什么文?我怎么没见过?真奇怪,安老师的文章我全搜集起来了的。”
庄墨眼见任明卿真的认认真真看起了这篇文,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任明卿第一次看这篇手稿,应该是在他人格分裂的前几天。后来高远出现以后,把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全都删除了。所以任明卿觉得自己没读过《士官长》。现在他看见了,会怎样?
想到这里,庄墨赶紧上前抽掉了他手上的稿纸。
任明卿一愣,笑道:“怎么了?”
“别看了,他们来了。”手机适时地响起,给了庄墨一个理由。
“那能带上么?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任明卿道,“主人公高远很有魅力,是我向往的那种人。”
庄墨赶紧把手稿锁进抽屉里:“走吧。”
果然,不论来多少次,任明卿还是会被高远吸引。
这对庄墨来说不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