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生点了点头。
谢清让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淡声问道:“找什么。”
祝生不想让谢清让看见自己左手腕上的伤痕,于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苦恼地说:“这里本来有一个手串的,可是好像被我弄丢了,不知道是昨天我在这里弄丢的,还是在别的地方。”
谢清让抬起眼,“不是另一只手?”
祝生眨了眨眼睛。
“在我这里。”谢清让的语气不咸不淡,他一把捏住祝生的右手腕,指腹摩挲着少年手腕上的那道深色痕迹,而后余光缓缓从祝生的脸上掠过,听不出喜怒地开口道:“先下去吃6 8 页, 饭。”
谢清让的神色总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皱起眉头,哪怕是在他的面前,地崩山摧、沧海桑田,他的眉眼间有的只是漠然与寡淡。
祝生乖顺地点头,只是他才在床上动了一下,就拧起眉心。乌黑的瞳眸望向谢清让,祝生的眼神湿漉漉的,他抿了抿唇,“……疼。”
谢清让没有搭腔,伸手把人从床上抱起来。
而祝生拧起来的眉心也没有放下来,他在心里对系统说:“他生气了。”
“生气了?为什么呀?”系统茫然地问道:“而且、而且「嫉妒」不总是这样,冷冷淡淡的,冷酷又无情。生生,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生气的?”
祝生没有回答,他安静地握住少年的手,扣入指间。
因为……自己骗了他。
谢清让把祝生抱到餐桌前,祝生的口味向来清淡,再加上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什么胃口,他喝了几口清粥以后,就把勺子放下来,托着腮说:“饱了。”
谢清让淡淡地说:“没有昨晚吃得多。”
昨晚吃得是——
祝生倏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瞳眸里漾开莹润的水光,他咬了一下唇,偏白的肤色浮起别样的艳色,祝生几近羞恼地开口道:“你……”
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瞟了一眼,是靳寒川打来的电话。
“你昨晚没有回来?”电话那边的靳寒川问道。他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摁灭手里的烟,而后拿起一支笔,开始签写文件,“最近公司有点事,我住在这边,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在家里,有什么事就给我……”
男人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给我的助理打电话。”
祝生“嗯”了一声,望着谢清让,回答道:“昨晚……和同学在外面玩。”
靳寒川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眯着眼睛,说:“祝生。”
“舅舅?”
靳寒川没有再说话,而是结束了通话。
同学?
谢清让的眸色深得如同夜色融于眼底,他若有所思地问道:“手串是他送给你的?”
祝生点了点头,侧过脸来,眼神干净又无辜,“你怎么知道的呀?”
“……既喜欢撒娇,也喜欢撒谎。”谢清让望着祝生,意味不明地开口。
他抬起手,捂住少年的眼瞳,又把人拽进自己的怀里。谢清让半阖着眼,他在昨晚亲吻祝生的眼角眉梢,也亲吻过祝生的指尖与发丝,连同祝生左手腕上的伤痕,他也亲吻过许多遍。
谢清让把目光从祝生的脸上收回,他的眸色深黑,而眼神则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谢清让缓缓地问道:“小骗子,你到底说过多少谎?”
第25章
祝生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抬起脸,笑得眉眼弯弯,无辜又狡黠,“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谢清让“啧”了一声,稍微低下头,沉沉目光掠过少年颜色偏淡的唇, 他凑到祝生的耳边,盯着那只玉白的耳垂,声音微哑, 又带着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语气,“你怎么……这么浪?”
说完,他捏住祝生的下颔。
此刻蝉鸣喧闹,日光鼎盛, 光影疏疏斜照,少年的眉、少年的眼, 都格外受到宠爱。潮红的脸庞是玫瑰花瓣浸入清水以后,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颜色,而卷翘浓密的睫毛则轻轻搭下来, 落下的淡影只让祝生显得柔顺不已。
谢清让吻住他。
周身的冷松香清冽,而气息却是灼热的。谢清让的手从祝生的衣摆探入,按住他的脊背,让他承受着自己的亲吻, 手指那里的触感温热而滑腻,即使看不见,谢清让也知道这是少年雪色的肌肤与漂亮的蝴蝶骨,而他已有过品尝。
“……痛。”
唇舌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祝生推了一下谢清让,只换来他惩罚性地啮咬。淡色的唇被水光濡湿,又一再亵玩,显出殊丽的花色,祝生轻轻喘着气,眼角眉梢都沾上几分春情,他侧过脸,尾音淌着水,“我只对你撒过很多娇。”
谢清让眉梢轻抬,祝生枕着他的肩,一颗一颗解开衣扣,轻轻地说:“还想要。”
寒玉一样的手从祝生的脊背落至尾椎,谢清让垂眸望向他,薄唇轻启:“你自找的。”
即使昨晚是祝生装醉,刻意撩拨,谢清让也始终顾忌着他是初次,但是今日谢清让并没有再轻易放过祝生。无论是祝生在他的怀里啜泣,还是咬着他的肩喘息,谢清让都没有再停止自己占有的动作,他们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到浴室,几乎每一处,都留下了欢爱的痕迹。
直到祝生拉住谢清让的手,伏在他的怀里,不太舒服地说:“我发烧了。”
谢清让试了试他的体温,把人抱回床上。
晚些时候,家庭医生来过一趟,他给祝生开了药,欲言又止——少年侧躺在床上,蹙着眉心,颈侧与小半露在外面的肩上全是桃色的红痕,而压在薄被上的手腕尚留有淤青的指印。探寻的目光正欲再往下挪,谢清让不动声色地把祝生的手放回薄被里,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还有什么?”
“……注意让病人多休息。”
谢清让微微颔首。
喝过药以后,祝生昏昏沉沉地睡着,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家里。拉开的窗帘外月明星稀,那是一个寂静又冷清的夜晚,屋内一灯如豆,而祝生则坐在床上看书。他翻过书页,正看到那一句: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于是我们奋力挣扎,溯回时光,逆流而上,以期重温旧梦。)
“旧梦……”
祝生思忖片刻,门外有轻微的响声,似是有人敲门。
他放下书本,从床上下来,抬起来的左手才放上把手,殷红的血珠就从手腕滴落,“啪嗒”一声,血淌过白皙的手臂,坠落在地面,最终消融于沉沉夜色。祝生无知无觉地拧开房门,灯光照亮棕色的地毯,有一只红色高跟鞋倒扣在那里。
而另一只高跟鞋,则松松垮垮地挂在女人苍白而纤细的脚踝上。
祝生抬起眼,下一秒,他几乎跌坐在地。
是江篱。
淡青色的旗袍洒满深浅不一的竹叶,江篱的身姿娉婷,再脱俗的颜色,也能穿出别致的艳情。尼龙丝袜悬挂在门前,她朝向祝生,闭着眼睛,双手无力地垂下,从来都没有什么烟火气的脸上一片青白,已然窒息而亡。
她就这样吊死在自己的房门前。
“……妈妈。”
祝生哭泣着惊醒。
谢清让把笔记本放到一边,侧眸望向祝生,“怎么了?”
祝生没有说话,手拽着衣襟,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谢清让见状,皱着眉向他走过来,祝生主动扑进谢清让的怀里,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身子也在轻轻地打着颤,滚落的眼泪沾湿脸庞,濡湿谢清让的衣服。
谢清让又问他:“不舒服?”
祝生摇了摇头,很轻很轻地说:“……我做了一个梦。”
“嗯?”
祝生抬起左手腕,自己轻轻地捏住,他低泣着开口道:“梦见我没有活下来,梦见这些都是假的。我是假的,妈妈是假的,你……你也是假的。”
谢清让把他按进怀里,而后稍微用力,“疼不疼?”
祝生点了点头。
“会疼就不是梦。”谢清让垂眸望向祝生,深黑的瞳眸沾上几分爱怜,他嗓音沉沉道:“我一直都在。”
祝生安静地听着谢清让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他慢慢地弯起眉眼,“我要是早点追到你就好了。”
谢清让低头吻去祝生脸上的眼泪,又扣住他的五指,“你应该拥有、却没有得到的宠爱,以后我会一并给你。”
祝生抬起乌黑的眸,眼神湿漉漉的,“我可以给你什么?”
谢清让回答:“你的一切。”
情绪平复下来以后,倦意再度袭来,祝生在谢清让的怀里闭上眼睛,说:“……我想回家看看妈妈,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谢清让“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等你的烧退了。”
祝生这一次发烧,用了两天才慢慢地退下来。他要回家看江篱,谢清让本来打算自己开车送他回去,但是又临时有事,只能让司机送他,路过花店的时候,祝生让司机停车,自己下车买了一束粉色的百合花。
系统问他:“生生,你不是讨厌百合花吗?你为什么要买呀?”
祝生说:“可是妈妈喜欢呀。”
回到祝家,家里的阿姨一看见祝生就开始长吁短叹,“怎么瘦得更厉害了了?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饭?还是说靳先生那边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要不然我写几个菜单,你带回去让他们照着菜单来做?”
祝生摇了摇头,“天一热,我就什么也不想吃了。”
“你呀。”
阿姨无奈地说:“真当自己不是人间烟火呢。”
祝生笑了一下,“妈妈还在睡觉?”
“刚才给她送水果,是在她屋里跳舞。”阿姨把祝生带回来的粉百合放到窗台上,“以前夫人也喜欢这个颜色的百合,我记得应该是月底的那几天,花店送来的总会是粉色的百合,后来好像慢慢的就再也没有了。”
阿姨顿了一下,“我倒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夫人,当时还在想是哪里来的仙子,仙气都还在身上缭绕着呢。”
祝生只是笑,过了许久才问道:“妈妈最近怎么样?”
随即他歪着头,漂亮的眉眼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狡黠与灵动,“不应该这样问的。毕竟只要我不在家,妈妈的心情肯定会好上不少的。”
阿姨叹了一口气,“夫人她……”
“妈妈。”
祝生忽而轻声唤道。
江篱此刻扶着楼梯,正从楼上往下走。她的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悄无声息,她如往常一样,并没有理会祝生,只是出神地望向窗台上的那束粉色百合,而后一步一步走过去。片刻后,她开口问道:“今天是几号?”
祝生回答:“六月十一。”
“十一号啊……”百合花的清香浅淡,江篱低头轻嗅。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怀上你的那一天,也是六月十一号。”
“我不想要你。”江篱笑了一下,美而出尘,又带着几分冷落,“可是你爸爸他求我,他跪下来求我——求我把你生下来,求我不要这么自私。”
说着,江篱一把推落窗台上的花瓶,溅起来的清水打湿她的裙摆,而后又悄然融入地毯,迸裂的瓷片在顷刻间支离破碎。江篱侧过脸来,蹙眉道:“他让我给他一个家,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第26章
阿姨连忙上前劝道:“夫人, 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江篱甩开阿姨的手,似是在问自己,又似是在问祝生。她幽幽地开口道:“……有什么意义呢?”
祝生拧起眉,“爸爸他……”
“是你害死了他。”江篱的语气很淡很淡,她走向祝生,碾过地上的百合花。柔软的花瓣在她的脚底被破碎,漫过的清水又将其揉皱, 只留下清清淡淡的百合香。江篱疑惑地问道:“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愧疚过?”
祝生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又是这副表情。”江篱偏过头来,岁月并未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带出了漂亮的肩颈线条,美得不可言喻。她慢慢地笑了一下,把手放到祝生的脸上, 抚摸而过,“你的眉毛, 你的眼睛,还有你的嘴巴,都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指甲稍微用力,江篱问她:“可是为什么, 得到爱怜的从来都只有你?”
阿姨见状,轻声劝慰道:“夫人,先生以前一直以为你重的。”
“是吗。”
江篱松开手,“我让他从我们两个人里选一个, 他选择的那个,永远都不是我。他张口闭口,都是我们家生生。我们家生生多听话,我们家生生不哭也不闹,我们家生生有多讨人喜欢……说得再多,我也不会喜欢。”
祝生轻声道:“我知道你讨厌我。”
“你明明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快活。”江篱冷冷地问道:“既然你真有那么听话,为什么不肯乖乖地待在你舅舅那里,一定要回来……看我发疯?”
“你——是故意的。”
江篱不轻不重地留下这句话,面无表情地回到楼上。
“夫人……唉。”阿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太放心江篱,追着她到了楼上。
祝生俯身捡起自己买回来的那束百合花,手指掠过碾碎的花瓣,忽而对系统说:“我也恨过她。”
“……但是当我看见她在我的门口自杀,我又突然恨不起来了。”祝生把百合花扔进垃圾桶,茫然地说:“以前我偷偷躲在衣柜里哭,爸爸哄我说,妈妈只是不太舒服而已。如果她的病好了,她就会抱住我,也会温柔地对我笑,而不是用力地把我推开。”
“但是我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系统小声地安慰道:“生生,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