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述自然地与她并肩而坐。
第一次离得这么近。易连禾忽略掉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指了指钢琴让谌述注意听,接着轻放手指在琴键间从容游走。
谌述妈妈为了培养自己儿子很舍得下本,这架钢琴放在十几年前也是造价不菲。低音浑厚,中音温暖,高音明亮而华丽。乐器绝佳的表现力使得乐曲的感染力更加突出,相辅相成。
他连贯地弹完了《黑夜动物》的主旋律,收回手,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谌述。
“很好听。你自己写的?”
谌述被曲子惊艳了一把。回过神来自以为get到她的意思,真情实感地开始夸。
“厉害厉害。我就知道我们小禾blabla......”
“......”
一番试探得到这样的结果,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失落。
易连禾垂下眼睫,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当天快要结束时,众人期待已久的反转视频终于被传到了网上。
谌述是第二天早上才听到消息的。他被无数私信狂轰滥炸,醒来后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看完了整段视频。
监控里的画面非常清晰,他最开始躲那个女孩的动作还被粉丝挑出来嘲了许久。
“现在的女孩子啧啧啧世风日下”
“谌述:哪里来的酒鬼打扰老子睡觉/doge”
“哈哈哈哈来自我谌的直男式嫌弃”
视频里,谌述跟另一个女孩一起把喝醉的人送回去之后就径直回到了自己房间,一直到次日早上才出门。所谓“激情夜会”流言不攻自破。
那个叫夏蓓的女孩被人扒了出来,“下一站,巨星”参赛选手的身份也被公开。她本人也在微博上公开道歉,说自己当晚喝断片儿了,并非有意骚扰。
一时间全网群嘲,矛头都对准了她。而原本处于风口浪尖的谌述这儿,只剩下“心疼我谌被利用”之类的评论。
看到这样的结果,谌述却并没有觉得轻松。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终于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给老汤打了电话。
他斟酌许久,最后电话接通,索性用最直接坦白的方式问了出来。
“老汤。这件事,”他问,“是不是公司安排的?”
“......”
老汤沉默良久,才回答道,“你的新戏就要开拍了,正是需要热度的时候......”
“是不是?”
“......是。”
谌述无声地苦笑。
他的猜疑变成了现实。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媒体在针对他,这件事前前后后都是汇星一手安排的。
先放出偷拍吸引流量,引发舆论;等话题热度拔高到一定的程度,再放出反转视频为他澄清。
这一切都是在为谌述造势。既不损伤他的公众形象,又能为他提高关注度,顺便为新戏做免费的宣传。
他这两天一直待在热搜上,微博粉丝猛涨。短短几天,关注度比过去埋头拍戏一年的增长幅度都要快。
只是牺牲一个没有知名度的新人而已。送上门来的傻女孩,在这个圈子里,被人利用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谌述知道,自己作为最大的受益者,也是最没有资格指责公司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实在惹人嗤笑。
但他觉得良心会痛。
“你也别多想。”老汤叹气,“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的规则。这些年你见的还少吗?都是公司的决定,你只是听从安排而已。”
“不管怎么样,你的形象没有损失,还提高了知名度。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至于那个女孩,她自己犯蠢,没人逼她。”
“你的新戏马上就要开拍了......”
“知道了,我还要看剧本。”谌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就这样吧。”
老汤:“......好。过几天进组我去接你。”
“嗯。”
挂掉电话,谌述把手机远远丢开,一言不发地拉过一旁的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被子底下隐约传出一句脏话。一只枕头飞了出来,狠狠砸在门上。
**
楼下阿姨在喊吃饭了。
易连禾早上一醒来就刷到反转视频,心情还挺不错的。
谌述应该也看到了吧。
想看到那个人重新变得活力满满的样子,易连禾换衣服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点。
他拿起平板和帽子准备出去吃早餐,没走出两步,又回头把帽子挂回了衣帽架上。
一打开门,粥的香味扑鼻而来。
餐桌前空无一人,谌述还没下来。桌上摆着一只盛满粥的砂锅和几样色泽诱,人的小菜。
粥是滚烫的,阿姨耐心地煲了很久。里面加了许多精心挑选的食材来丰富营养和口味,浓香馥郁。只是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开。
易连禾主动拿起碗盛好两份粥。想先放着晾凉,等谌述过来的时候喝应该刚好适口。
他夹了一筷子配粥的小菜慢悠悠地嚼,清脆酸甜的滋味满口生香。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射进来,在餐桌上摇移着影子,空气中都是温馨安逸的味道。
让人舒服的想要叹气。
易连禾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他再次伸筷子出去,手却猛地顿在空中,脑中似乎有惊雷炸响。
“哎呀看我这记性,门卡都忘了拿啦!”
去而复返的阿姨乐呵呵地穿过门厅,走廊,走过他的身边。爽朗和善的笑声也响了一路。
“你就是小易吧?诶呦阿姨做了这么久的饭还是第一次见你咧。”
易连禾的筷子紧紧握在手里。他下意识地低头,却发现并没有帽檐可以遮挡视线。
那些令人觉得舒适安逸的光线骤然变得刺眼。化成锋芒凌厉的刀刃,刀尖对准他极速飞驰而来。
阿姨拿到遗落的东西,路过易连禾身边,目光不经意地打量了他两眼,甚至还亲切地捏了捏他的手臂。
“小伙子蛮俊俏的嘛,就是瘦了点哦。多吃点,阿姨自家做的小菜,开胃的哈。”
“哎,谌先生你起来啦。”
她一抬头,看向愣在楼梯上的谌述,又笑呵呵地打招呼,“我这就走了,你们吃哈。”
“......好。”
谌述下意识地回答完,看着她走出去。来到楼下,这才发现餐桌前坐姿僵硬的易连禾。
安静地仿佛连呼吸都停止的易连禾。
他开始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彩蛋:
易连禾在试探自己是否掉马时弹的《黑夜动物》是第一次直播时压轴的新歌。谌述当晚几乎全程窥屏,但是这首歌出来时正好喝大了的女孩过来敲门。
他去开门,因此错过了。
易大佬(冷静):差点掉马。
谌述(叹气):这大概是命运吧。
作者(叉腰):不,是我。
第22章
易连禾僵硬地坐着。
细细密密的汗水布满额头,迅速聚集在一起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桌上,绽开一朵朵水花。
水花越聚越大,转眼变成一小摊,从桌边滴滴答答地落到地板,飞起溅在他脚背上。
但他毫无反应。
“......你怎么了?小禾?易连禾??!”
谌述靠近,才发现她在颤抖。
她全身紧绷着,拿筷子的手紧握成拳。指节锁紧泛白,力度大的像要把筷子嵌进自己掌心。眉头皱紧,苍白的胳膊上筋脉纵横凸显,像在拼命抑制着什么。
易连禾对他的声音恍若未闻。她目光失焦,呼吸声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像一条离开水源,在窒息边缘挣扎的鱼。
谌述懵了两秒,迅速反应过来,一边大声地叫她的名字,一边摸出手机给宋医生打电话。
“易连禾??易连禾!!”
顾不得“不能身体接触”的条件,他用力掰开易连禾紧握的手心,夺过筷子以免她伤到自己。
易连禾松开拳头,呼吸一顿,觉得身体动弹不得的禁锢解脱了一点。
可紧跟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心悸。喉头梗塞着,心脏紧缩得生疼,越跳越快,好像下一秒张开嘴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并不是第一次发作了。易连禾咬牙,紧抿着嘴唇想要熬过去。额头脖颈的青筋隐现。
谌述被她的样子吓得不轻。
“易连禾,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听我说,”宋医生的电话接通了。谌述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用镇定的语气问,“告诉我,药在哪儿?”
药?
易连禾涣散的视线聚集在一起,下意识看向平板。却又迅速移开。
不能说。
所有的药都放在一起。谌述看到,很容易就会发现药量是有意累积起来的,从来没被按时吃过。
他会很......失望。
手臂被碰过的地方燃起灼烧般的剧烈痛感,胃里难以抑制地恶意开始翻涌。
下一秒,他推开桌子,踉踉跄跄地冲进与卧室相连的小卫生间,把自己锁在里面开始呕吐。
剧烈的咳嗽声混着水声传了出来。谌述跟上去心急如焚地拍了两下门,却只能待在外面等着。
宋医生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他服药了吗?”
“没有。”
谌述又冲卫生间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对着手机道,“她好像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不知道她把药放在哪儿......她现在吐得很厉害。我应该做什么?”
宋医生沉默了两秒,突然说,“让他吐!”未尽的话语中带着相当的怒意。
“他自己喜欢受罪,没人能拦得住他!”
谌述:“......”
宋医生说完,意识到不妥,克制了下情绪,继续道,“急性惊恐发作,是焦虑症的典型症状。”
“他碰到什么人了吗?”
“是,家政阿姨。”谌述顿了顿,说,“......是我的疏忽。”
“我很抱歉。”
如果他早上没有蒙在被子里自怨自艾,快点下楼,或许就能阻止这场变故的发生。
“......”
宋医生忍不住地叹气。
“不在于你。”
易连禾的情况,本来是该多接触人群的。他恐惧与人接触,甚至会对身处过于空旷的地方产生焦虑。除了药物治疗之外,最有效的治疗方法就是把他带到这样的环境中去适应,心理学上成为情景脱敏疗法。
但并不是像易连禾妈妈那样随便的把他丢出去不管——那样反而会让他产生恐惧心理,更加排斥脱敏治疗。
易连禾自己处于病中,本来就不容易接受这样的治疗方法。易家两个女性又狠不下心,总想不行就养着他在家里一辈子,不想让他经历治疗过程的痛苦。所以病情一直拖到现在,越来越严重。
本来他就不赞成易家人对易连禾过度保护的做法。谁能保证他一辈子不接触别人?就算她们做到了,这样的人生也是不完整的。人在同一个封闭环境里待久了,心境恶劣的话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不容易换了环境,遇到了可能的“转机”,结果还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圈养起来。除了让他更加敏感,对病情能有什么好处?
可作为医生,他只能给建议。病人不愿意配合,总不能按头强治。
宋医生想,或许他应该跟易连溪再提一次,看能不能让谌述参与到治疗计划里来。
谌述明显是想要帮忙,并且可以帮得上忙的。如果易连溪还一直瞒着他,简直是浪费这么好的治疗助力。
“不服药硬抗,过一刻钟也能缓过来。”他说,“你家里有没有体温血压计?测量结果正常的话就不用担心。他也不是第一次发作了,自己心里应该也有底。”
“有。”谌述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挂掉电话,谌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因为紧张而急速的心跳也减缓下来。
易连禾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表现得跟正常人一样,他都快要忘了她是个病人。
其实他看过易连禾的病例档案,里面也记录了类似的情况发生,按理说不应该慌成这样的。
真的是关心则乱。
谌述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跑去杂物间里翻翻找找,找出尘封多年没有用过的“祖传”电子血压计和温度计,回到易连禾房间里。
易连禾还待在小卫生间,隐隐有水声传出来。谌述上前去敲了敲门,提醒道:“我在你房间里等你。拿了血压计温度计来,待会儿你觉得舒服些了就出来,我们来测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水声有片刻暂停。门被从里面敲了两下,算是回应。
谌述把测量工具随手放在桌上,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细细打量。
这间屋子跟易连禾搬来之前相比,差别太大了。
谌述家人都喜欢宽敞明亮的房间。巨大的落地窗,一拉开窗帘,阳光就能透过玻璃照遍屋子的每个角落。因此家里的所有房间,都是按照这样的标准来建的。这间客房也不例外。
但是现在的房间里,窗前被挂上了巨大的遮光布。上午时分,外面阳光明媚,屋里却暗如黑夜。一应摆设都是极简的黑白,只有他给的床品是柔和的灰蓝色。
看得人心里就很压抑。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时间地待着,心情怎么会好呢。
谌述正想着要不要跟易连禾商量一下换换风格什么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墙角高大的衣橱上。
他突然冒出想拉开看一眼的念头。
下一秒,他左手打右手,啧了一声,心里暗骂自己禽兽。
瞟了眼桌上的测量工具,谌述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用过,于是打开了手机百度。
易连禾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坐在椅子上低头划拉手机的画面。
他穿了一身浅米色的家居服。棕色的发丝衬得皮肤莹白,刘海向两边分去,露出饱满的额头。低垂的眉眼,放松的姿态下嘴角微微上翘,散发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