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中,难免会夹杂着对这位宗师大人的辱骂和鄙夷,市井之言当然好听不到哪儿去,风无影这辈子何曾被这等言语羞辱过?一张脸顿时阴云密布。正要停下戏弄,痛下杀手时,却见方炜足尖一点,刀锋一转,竟舍了他不顾,一刀劈向城头低头敛目的白衣僧。
白衣僧身形纹丝不动,合什的双手一分即合,拍向即将刺入眉心的刀锋:“阿弥陀佛。”
白衣僧内力天下无双,方炜看似足以劈山裂海的一刀,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静止在他轻合的掌心:“苦海无边,回头……”
下一瞬,白衣僧松开手掌,飘然而退,声音却丝毫不乱:“……是岸。”
主动退开,不是因为方炜的内力强悍到连他都难以抵挡,而是底下那阴毒下流直踹要害的一脚,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城墙下,看见方炜再次“击退”一位宗师的百姓们,又是好一阵欢呼。
方炜得理不饶人,再次一刀劈落,口中淡淡道:“三大宗师,原来就这点本事?”
刀圣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白衣僧仿如未闻,依旧只守不攻,风无影则冷哼一声,倏忽上前。
刀圣自恃身份,不肯与人合击,白衣僧是佛门中人,一时难起杀心,但风无影却不同,方才城下百姓的咒骂已经让他怒火中烧,方炜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如今三大宗师“合击”方炜的局面已经酿成,别人可不管你有没有手下留情,只知道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这些个宗师便越是名不副实。?23 125 页, 僬庋氯ィ闶窃琢苏庑∽樱痔负瘟⑼?br /> 风无影的身形如风如影,瞬间便贴至方炜背后,一掌拍落。
祁双雨的惊呼和封庭轩的“小心”入耳,方炜淡淡一笑,长刀速度不减,刀锋和白衣僧秀气的拳头轻巧对撞,却发出金玉相交的铿然巨响,下一瞬,方炜的身影如同残影般闪电般后退,主动撞了风无影的手掌上。
人,当然追不上风,捕不了影,是以方炜的长刀奈何不了风无影分毫,但如果这风这影主动停下来,探出头想要碰碰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风无影手掌只拍出一半,力未用足便被目标撞了上来,再然后,排山倒海般的力量从掌心上涌来……在所有人眼中,方炜的肩头蛮横的撞在风无影的手掌,然后带着他的手掌一起,撞入他的胸口,撞得风无影喷血后退,差点落下城头。
而方炜也一样不好受,吐出一口鲜血,身体反向震飞,刚落地却又一个折身,斩向一直作壁上观的刀圣。
刀圣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同是用刀的,他原本准备亲自出手给这小子一个痛快,谁知道刀出鞘,话出口,却被他故意无视,心中焉能不怒?此刻见方炜主动来犯,唇角溢出一丝淡笑,一刀挥去。
他没有大和尚的慈悲心,也没有风无影的戏弄之意,既然是来杀人的,杀人就是。
看似随意的一刀,却是蓄势已久,全力以赴。
没有刀光如电,没有刀气纵横,没有刀影重重,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刀扫去,便将少年手中的宝刀无声无息断成两截,然后清清楚楚毫无花哨的掠向方炜的脖颈,就要一刀斩下他的大好头颅。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形式忽然的逆转,让城下的百姓惊骇欲绝,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平平无奇的朴刀离他们爱戴的那个人的脖子越来越近,心中瞬间充满绝望……
“不!”祁双雨一声尖叫,眼泪已经涌出眼眶,却强撑着没有闭上眼睛,于是看见两只白净如玉的手指从黑衣男人的肩头探了出来,随手捏住近在咫尺的刀剑,如同捏住一只在耳边嗡嗡乱飞的蚊虫一般。
城墙上下足足数万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少年略带干涩的声音响起,有些困倦,有些不满:“你们好吵……”
方炜低头看向依旧软软伏在他肩头的少年,好一阵,嗓子里才能发出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沙哑:“打架这种事……要不还是你来?”
少年连睫毛都没动弹一下,声音虚软:“不要,没力气。”
说着手指轻轻一捏,手中的长刀寸寸断裂,原本云淡风轻宛如世外高人的宗师刀圣口喷鲜血,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被苍蝇拍拍中的苍蝇一般飞了出去,撞倒了城楼。
所有人的目光追逐着刀圣的身影落在乱石横飞的城楼上,然后转回少年身上:陛下,您老人家……没力气?
方沫是真的没力气,依旧软软的靠在方炜的肩头,连眼睛都睁不开,想来任谁一睡两年醒来,都该是这幅模样。
方炜扔掉手中只剩半截的长刀,摘下背后的葫芦,咬掉塞子,喂到少年唇边。酒香四溢,方沫喝了一口,眼睛便睁开了,再喝几口,便嫌方炜喂的太慢,自己伸手扶住了酒葫芦,等半葫芦下肚,便双足落地,在方炜的搀扶下自己站了起来。
想起方才将自己惊醒的杀意,方沫放下酒葫芦,目光掠过刚刚从废墟中爬起的刀圣、目露惊疑之色的风无影和面色平静无波的白衣僧,转回到方炜脸上,道:“你刚才好像差点死了。”
方炜微微点头。
他到底只有一品,刚刚模仿方沫的手段,将白衣僧的内力引入体内伤了风无影,自己也因此身受重伤、内息大乱,若不是方沫出手,他这会儿只怕已经身首两处。
方沫道:“方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方炜看着他,默然许久之后,才开口低声道:“在你身上,我做的蠢事还少吗?”
话音落,周围的气氛仿佛忽然变得凝重起来,方沫又喝了口酒,离开方炜的搀扶,走到城头坐下,低头看了眼城下密密麻麻殷切看着他的百姓,随意挥了挥手,换来一阵激动的欢呼,方沫笑道:“今天很热闹啊!”
方炜将僵硬在半空,仿佛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温度的空荡荡的手背至身后,看着坐在城头的少年,一身气势忽然开始攀升,长发和衣袂仿佛被飓风吹动,在空中狂舞一阵后又逐渐安宁。
城下的百姓浑然不觉,坐在城头的少年彷如未觉,但城上的三大宗师却心中骇然,甚至有些心灰意冷:他们从一品晋升宗师,不知耗费了多少岁月。打磨境界,领悟天地,再加上无上的机缘,才有幸走出这一步。他们自以为已经站在世界巅峰,却不想一日之间,先是遇到一个不过十多岁便实力境界远超他们的少年,又亲眼看见一个年方二十的青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如同吃饭喝水一般,随随便便踏足宗师、跨越宗师,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高度……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一把年纪,仿佛活到了狗身上。
无人在意他们的黯然,方炜上前两步,负手站在方沫身后,道:“今天是你的登基大典,当然热闹。”
“登基大典啊,”方沫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身穿一身明黄龙袍,问道:“皇帝这种事,为什么不自己做?”
方炜的目光从他身上艰难移开,看向远方不知处,默然许久之后才道:“我想过,要不要就这样让你在我身边一直睡下去,又或者登基为帝,娶了霍空燕、封菀儿和祁双雨,好再强留你在这世上三百年……然而……”
终究不敢。
不顾他的意愿将他留在身边,或仅仅只是留在这个世界,这样的事,他不敢再做,有些错,犯一次已经太多。
于是在方沫登基为帝的那一瞬间,这少年和这世界的牵绊便彻底断开,只要他一动念,便可离开。
低声道:“你肯醒来,再看我一眼,已别无他求。”
话未说完,一个酒葫芦当头砸来,少年不满的声音响起:“有你什么事儿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好好说话!”
方炜抬手接住酒葫芦,苦笑,他明白少年的意思,他是方炜,只是方炜……他何尝不想回到原来的模样,可是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对他的感情,在他昏迷的这两年中,早就已经变了质,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确什么都不曾想起,也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只是在方沫昏迷的第一年,他疯狂修炼以至于境界猛烈攀升,甚至将隐隐突破这个世界的极限时,忽然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悸动和疼痛,仿佛隔着无尽时空传来,让他的灵魂都疼的缩成一团,让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让他忽然领悟了少年的使命,以及他和这个世界之间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