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喜欢这个世界,”林若一直安静听他说话,末了抬头喝干净杯中的酒,低声道:“很不喜欢。”
“整个国家都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可是这个人,却并不代表公理和正义,不代表所有人的利益和需求,他是统治者。牧天下,牧天下,这天下百姓,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家畜般的存在……他们仁慈,则盛世太平,他们残暴,则哀鸿遍野……”
李渊处罚李元吉,终究不是因为他害死了多少人,不是因为他残忍暴虐,而是因为他勾结裴寂,欺骗他,妄图窃取他的权柄。因此李渊才不再纵容他,才会因他犯下的这些“微不足道”的“过错”而惩处于他。
林若低头,看着自己握着酒杯的双手:修长干净,莹润如玉,好看……却无力。
声音低低的道:“林川,你家少爷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林川看着他的模样,不知怎的鼻子有点发酸:“少爷,对不起,我……”
林若却已然回神,又自己斟了杯酒喝了,看了他一眼,道:“祸害到哪里都是祸害,让齐王到别处为祸一方,倒不如关在长安。当然,他自己也更愿意留在长安。”神态声音已然如常。
林川皱眉道:“他不是已经被贬了吗,还怎么为祸?”
林若摇头道:“就算没了王爵,他也还是皇家子弟,他去了巴蜀只要不招惹权贵,仅仅是鱼肉百姓,你以为会有人管?而且,你真的觉得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
林川微楞。
林若没做更多解释,林川便也没多问,又继续说起早朝的事:“陛下的旨意还没出宫,刑部就传来齐王病重的消息,于是陛下吩咐将他暂时幽禁别院,令太医诊治,说是等病好以后再迁居……但若齐王的病是装的,约莫是治不好了的。”
林若嗯了一声,林川继续道:“后来陛下又提了裴寂的案子,说他虽然其罪滔滔,但念在他已经失足落水而亡,就不再追究他和裴家的罪责了,但令窦大人追查他的党羽。”
失足落水……林若又嗯了一声。
杀了裴寂之后,他做的事不少,论其目的,对付齐王算一个,剪除太子羽翼是一个,立威勉强算一个……而这“失足落水”四个字,算是另一个。
正如他对林川所言,立威和报复这些事当然要做,但为了立威和报复别人,就让自己头上悬一把随时都会刺下来的利剑,那就蠢的可笑了。
他自己倒是不惧,只是不想连累了林博远。
好在如今后患已除——李渊亲口说出裴寂失足落水的话来,那裴寂无论是不是他的杀的,都不是了。
又歇了一阵,看了几页书,叩门声响起,林若还未发话,一个窈窕的人影就自己闪了进来,林川皱眉道:“云小姐,我家公子等的好像不是你。”
云娇娇没理他,对林若道:“可儿姐让我帮她说一声,她来不了了。”
林若看着她,不说话。
云娇娇干咳一声,道:“是这样的,可儿姐练笑傲江湖曲,总是不得其中三味,少了几分逍遥意,所以我给她出主意,等喝到将醉未醉的时候弹最好……结果效果还不坏。今天上午可儿姐还练了好几次,准备拿出最好的状态弹给你听,可谁知道刚刚喝酒的时候,错饮了店里的三珍酿……结果……”
她摊摊手:“醉了。”
见林若还是看着她不说话,恼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骗你,她真的醉了。”
“嗯,”林若点头,道:“你故意将她灌醉,想来跟我说什么?”
云娇娇怒道:“哪有的事,我跟你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喝错了酒……”
“那好吧,”林若道:“既然可儿喝醉了,今天是我没有耳福了,林川,我们回吧,改日再来。”
林川还未答话,云娇娇便急声道:“等下!”
林若抬眼看她,云娇娇看向林川,道:“你出去,我要单独和他说。”
林川看向林若,林若微微点头,林川转身出门。
林川走了,云娇娇却不说话,看了林若好一阵,忽然道:“good good study ,day day up!
”
林若眨眨眼:这什么鬼?念咒?
正莫名其妙呢,却见云娇娇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双脚张开开始快节奏的扭动腰肢和肩膀,怪腔怪调的唱道:“你是我地小啊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林若一口酒呛到嗓子眼,剧烈的咳嗽起来,等好容易喘匀了气眼泪汪汪的抬头,便看见云娇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似失落又好似松了口气的模样,喃喃自语:“原来,不是老乡啊……”
林若扶额:“云大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娇娇咳嗽一声,下巴微抬,又有一股天然的轻蔑显示出来,道:“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林若点头:“说。”
云娇娇道:“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你家厨娘做的火锅子,没有这里的香辣够味对不对?只要你帮我替秦王殿下说一句话,我就将天然居秘制的配方告诉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若道:“不如我们换一个条件,你将火锅的秘方告诉我,我就不将你在天然居的包厢里埋了铜管窃听客人谈话的事说出去,怎么样?”
“你怎么……”云娇娇先是惊骇的瞪大了眼,后又咬唇道:“是他告诉你的?”
林若皱眉道:“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但这种事何须别人来告诉我?刚才来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带我看过几个雅间,我便发现这相邻的两个房间之间,看似只有一层实木板相隔开,实则墙壁足足厚达半尺。我原本还奇怪为什么把房子修成这样,后来见你急匆匆上来试探我是不是你的什么老乡,自然就猜出这是干什么的了。”
云娇娇听到“半尺”两个字时,悄悄骂了声“妖孽”,到后面却又茫然了:“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林若叹道:“以你的性格,若是怀疑我是你的什么老乡,应该早就找上门去了,哪会等到现在?你这会儿才过来,显然是刚刚偷听了我和林川的说话,不知道哪一句让你有所触动,于是换了可儿的酒将她灌醉,急匆匆跑过来试探,可是?”
云娇娇咬牙道:“你不去算卦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林若道:“卦师原本就是我的职业啊!哦对了,刚刚我提的条件,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云娇娇冷哼道:“被人知道就知道,这破店大不了不开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吧,大小姐你够任性,林若点头,道:“嗯,我想想……你本来觉得铜管偷听是个极高明新颖的法子,想用它帮某人收集情报,谁知道那个人并不怎么重视,所以你觉得心灰意……”
“停!”云娇娇右手手指顶在左手掌心,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很不喜欢和你说话?”
林若端起酒杯喝酒:不说更好,他何尝不是也不喜欢和这位大小姐说话,可耐不住吃人嘴短啊。
云娇娇站在原地生了一阵闷气,到底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林若身前坐下,道:“还记得你以前给我算的那一卦吗?”
林若讶然道:“我给你算过卦?”
“也不是专门给我算,就是……”云娇娇道:“就是上次在客栈,你和你那个书童打赌的那次,我进门的时候,你问‘你是人是鬼’,还说什么一千三百年……你不记得了?”
林若神色微淡:“不记得了。”
云娇娇跺脚:“骗人!”
才多久的事怎么会不记得?而且若真的不记得,怎么会连脸色都变了?
东扯西拉这么久,又提及小书,就算刚吃了她一顿饭,正喝着她的酒,林若也有些不耐烦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卦其实很准,”看出林若的不耐烦,云娇娇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嗯,我……我是从一千三百年以后来的!”
她紧张的盯着林若,生怕在他脸上看见嘲笑的神情,但见林若脸色没什么变化时,更是失望:“你不信?”
“信。”他还真信,他怀里就揣着本妖书,自个儿的情形也乱七八糟,还有什么不能信的?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淡定过了头,可他的确就这么自自然然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