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该怎麽谢谢你才好。」宫田说这句话的次数越来越多,尾月却听得越来越心虚。
因为那不是尾月的真心。
其实他好想不顾一切情份,硬是把宫田从千岁的手中抢过来;他好想在两人吵架的时间挑拨离间,破坏他们的感情!
但尾月做出来的,却往往与内心所想的完全相反。
到最後,连千岁也把尾月视为心腹,有什麽事情都第一个跑去跟他商量。
尾月对於这种演变,已不知该喜或该悲。
毕业前夕,尾月突然接到千岁的电话,而内容更令他愕然:
「学长,我好烦喏!」听到这句话的尾月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千岁每隔一阵子就会重覆这些琐碎的『烦恼』。
「怎麽了?」但尾月的语气却依然温柔。
「这次我真的好苦恼!」千岁的声音与往常的不太一样,带著哭泣时特有的鼻音。
「慢慢说没关系。」躺在床上发呆的尾月坐直了身子,顿时觉得头昏脑胀。
「学长现在可以出来吗?我在『虹』的咖啡厅等你!」
千岁说完便挂断电话,连拒绝的空间也不给尾月。或许她认为尾月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吧!
尾月叹了口气,瞄一下闹钟──凌晨一点半。
长大了又怎样?vol.15
外面竟然在下雨!
没带伞出门的尾月也懒得回去拿,反正咖啡馆也离宿舍不远,尾月就直接冲进雨中,向目的地奔去。
千岁看起来很狼狈,头发也颇为凌乱,没上妆的脸看来非常憔悴,总的一句,就是『惨不忍睹』。
「千岁,你还好吧?」
千岁一看到尾月,放心地垂下紧绷的双肩,但泪水也因此滑落。
「哎,你先别哭,告诉我发生什麽事了?」
「我......」千岁抽了抽鼻子,楚楚可怜。「我爱上了一个人。」
啥?!她不就是爱宫田吗?什麽『一个人』?
「谁?」尾月反射性地问道。
「一个有妇之夫......」说著千岁的眼泪又飙了出来。
尾月茫然地看著梨花带雨的千岁,脑中首先想到的却是......宫田怎麽办?
「你也要考虑宫田的心情啊!」
尾月没头没脑地就丢出这句话。
千岁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学长,怎麽办?我真的......真的爱上别人了......」
「我怎麽知道要怎麽办!」尾月生气地说道,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对千岁发脾气──因为那关系到宫田。
「呜呜......」千岁掩面而泣,而尾月则呆呆地凝视著眼前凉掉的咖啡。
※ ※ ※
「最近千岁好奇怪。」宫田无心的一句话令尾月心惊。
「是吗?怎麽奇怪法?」
「她好像在躲我。」宫田耸耸肩,彷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而把他当成玩笑话。
「喔。」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的尾月赶紧说道:「你毕业之後要做什麽?」
「嗯,我已经选好律师行了,等我毕业後就要去面试,履历表也已经寄去审核。」宫田浑身散发著令人钦羡的朝气,耀眼得如初升的旭阳。
尾月欣慰地看著好友,他希望宫田的未来就这般顺利地开展,那麽自己的小小不幸,就完全不算是什麽了。
「那你呢?要到哪里工作?」
「到时候再看看吧!说不定会回老家呢。」尾月的回答令宫田张大了嘴巴。
「你要回去乡下?你是那麽辛苦才到东京来的耶!」
「因为......好像没有我留恋的东西了。」尾月一语双关的苦涩宫田却听不懂。
「怎麽会!在东京工作薪水也会比较优渥啊!」
看到宫田极力想留住自己,让尾月产生一种被重视的错觉。
若他是真心地想要留住我,该有多好......尾月恍恍惚惚地想著。
长大了又怎样?vol.16
东窗事发,偏偏是在举行毕业典礼的当天。
一个口不择言的同学向宫田讲了看到千岁跟陌生男子上旅馆的事情,宫田震惊之馀立刻跑去向千岁确认真相,想当然尔,这给了千岁一个分手的好藉口。
当时的情形,是尾月从别人口中听说的。
好像宫田在听到千岁开口要分手时,整个人呆住,反而是千岁一直哭著向他说对不起、她爱上了别人之类的。
之後尾月简直不敢面对宫田,因为他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但事情是无法逃避一辈子的,当天晚上,宫田就拉著尾月去喝酒。
宫田什麽都没说,只一直猛灌酒,看得尾月心疼不已。
为什麽要为那个见异思迁的女人伤心?为什麽......我......我明明就在你身边啊......
尾月越想越心碎,也学著宫田粗暴的喝法,一直将冰冰的啤酒往肚子里灌。
为著截然不同的原因,尾月与宫田在毕业当天,喝得烂醉如泥。
※ ※ ※
毕业之後,尾月和宫田共同租了一间两房一厅的公寓,但就如同尾月所想的一样,两人慢慢地疏远了。
倒不是因为吵架或刻意回避对方,但两人生活作息的时间不相同,所以即使共处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却越来越少聚在一起。
这是尾月早就料到的情形,但自己的适应能力,却比料想中的差很多。
「笨蛋!」正在当无业游民的尾月对著镜中的自己大喊。
在东京租个房子,经济却困窘到下个月自己的那份租金都几乎缴不出来,尾月不得不认真开始打算未来的生活。
是留下,还是回乡下?
是该做出抉择了。
尾月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嘟嘟几声之後,有人接起。
「妈?是我。」
※ ※ ※
「嘿,宫田,这边!」同是东大法律系毕业的同学叫住了四处张望的宫田,向他招招手。
宫田如释重负地朝他──大崎走去。
「啊哈,恭喜你找到工作了!」大崎为宫田斟了一杯清酒,然後向他举杯祝贺。
「好说,都是托你的福。」宫田客套地答谢,将杯中温热的清酒一乾。
「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行耶!竟然进到那种有名的地方工作,我就不行啦。」大崎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招来服务生开始点菜。
宫田也点了几样小菜,接著便沉默了。
不知道是否已喝了不少酒,大崎开始大声嚷嚷起来。
「听说你毕业当天被女人甩了?」
这种冒犯的话令宫田的手一僵,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但大崎却仍然不知死活地继续这个话题。
「唉,这种事也真倒楣,不过,嗯......我听说,你有个朋友叫尾月是吗?」
突然听到尾月的名字令宫田一愣,他好奇地问道:「是啊,他怎麽了?」
「......呃!」大崎打了个嗝,醉眼迷蒙。「听说那个尾月後来有去求你女朋友回到你身边耶!真是令人意外哪!你的朋友真是够义气,要是我......就做不来啦!」
宫田呆住了。大崎的嘴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听说他还向那女的下跪咧!唉,我说啊,这也实在太夸张了点,会让人误会他有点......嗝!变态!」
终於听不下去的宫田猛地一拍桌子,狠痕地盯著眼前的醉汉,怒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
「你再侮辱尾月我就杀了你!」
长大了又怎样?vol.17
「我回来了......」宫田拖著蹒跚的脚步,跌跌撞撞地打开家门。
听到声音的尾月来到客厅,一眼便看到瘫坐在地上的宫田。
「你还好吧?」尾月连忙过去扶起宫田,但才一凑近他,一阵浓烈的酒味便扑鼻而来。
「恶──!」宫田乾恶一声,尾月慌乱地拉著他往厕所跑。
「怎麽喝成这样!」尾月不由得抱怨,然而眼中的关怀却是更多。
宫田趴在洗手台上大吐特吐起来,难闻的气味立刻充斥著整个浴室,连尾月也不禁皱起眉,压抑著反胃的感觉。
好不容易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尽,宫田苍白著脸跪倒在地,尾月浸湿了毛巾,细心地替他擦去满脸的脏污。
「尾......月......」宫田呢喃地叫著,害尾月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
「我在这。」
尾月温柔地抚著他的背,唯有在宫田意识模糊的此刻,尾月才能放胆地表示自己超越友谊的亲密举动。
「你......为什麽......求千岁......」宫田呓语不断,连尾月的安抚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为什麽......那麽做......我......我......不需要......同情!」
尾月胆战心惊地听著宫田的胡言乱语,感觉自己内心的秘密正一点一滴地被挖掘出来,无所遁形。
「我......恨你!」
宫田突然挥开尾月的手,醉眼昏花地吐出一句。
「......」
尾月总算清醒了,为这一句酒後的真心话。
他在呆了好一会儿之後,才又过去拉起宫田,将他搀扶到自己的房间。
忙碌地替宫田换好衣服、脱下鞋袜後,尾月坐在床沿打量著宫田的睡脸。
跟小时候比起来,宫田现在已是一个活脱脱的美男子,成熟的风度加上才华洋溢,他以後一定会受到各界女仕的青睐吧!
尾月伸手拨开宫田额前的一绺发,淡淡地牵出一丝笑意。
「我告诉你为什麽吧。」尾月轻声低语,几不可闻,但声调却柔和得令人心痛。「因为我喜欢你啊,笨蛋!」
说完,尾月便忍不住鼻头一酸,为了避免自己舍不得,他强迫自己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打包行李。
在尾月将房门轻轻閤上的同时,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缓缓睁开。
※ ※ ※
提著几年前来东京时的过时行李箱,尾月来到火车站。
月台上的人潮依然如当年一般拥挤,但尾月却已经对这种迷失的感觉不再陌生了。
他自己,就如同在东京这都市里走失的一抹灵魂。
在什麽都没有得到之前,便选择悄然离去。
广播、脚步声、笑语、怒骂、叱喝......通通都远离了尾月的感官,他的脑中,响起的是今天早上与宫田的对话。
「谢谢你的照顾,我决定回家乡了。」尾月平静地说道。
「咦?」
「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喔,这个月的租金我已放在你的书桌上了。」
「......那,你什麽时候走?」
「下午。」
「那麽快?!」
「本来昨天就决定好了,但你喝醉了,所以没跟你说。」
「喔......那个......」
「什麽事?」
「你坐几点的火车?」
「两点。」
「呃,啊!两点我要开事务会议......」
「没关系,你不用去送我啦!」
「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没什麽好不好的啦,工作要紧啊!你好好加油吧!下次来探望你的时候你可能就是一位名律师了,呵呵。」
「那......抱歉了。」
「还跟我客气什麽!那我先走了。去买点纪念品回去......」
长大了又怎样?vol.18
尾月庆幸自己在说那些话的时候都是笑著的。
既然不知道何时才会再见面,尾月希望自己在宫田的记忆里永远是快快乐乐的,至少──在宫田身边的时候是如此。
尾月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或许跟来时的座位是一样的。他这才发现,手边的行李并没有增加多少,真的,他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些了。
火车进站的声音响起,准备上车和急著下车的人潮混成一片;因此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出各自的起点与终站。
宫田慢慢地站起来,等到要上车的人都已上得差不多时,他才跨上火车,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刺眼的阳光,还隐约飘著微凉的风。
尾月托著腮,凝望著月台上的看板、以及几个晕头转向的外地游客。
突然,如万蚁钻动的群众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尾月挺直了背,目不转睛地看著那身影正气急败坏地试图从一张张擦身而过的脸孔中辩认出某个人、看著他疯狂地张合著一张嘴,无声地叫喊著某个人的名字、看著他......看著他。
但尾月什麽都听不到,火车的隆隆声遮盖了外界的迷惑,颤动的车身是告知乘客即将出发的讯号,而这时,玻璃窗外的那个焦急的身影,终於发现了车上的尾月。
他向他奔来,但火车已开始缓缓向前滑行。
「尾──月!」他扯著喉咙大喊。
够了。
尾月甜甜地笑著,这一幕风景,将成为自己一辈子珍藏的回忆。
「加──油──」尾月无声地朝宫田咬出这两个字,然後,在火车加速的前一秒,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再次动了动发抖的唇:「再──见──」
火车轰隆轰隆地前进,尾月跌回自己的座位上,只见坐在对面的小妹妹正朝自己窃笑。
感谢眼泪在宫田的身影消失之後才落下。
长大了又怎样?vol.19
带著一身的疲惫回到家,宫田茫然地环视著显得异常空旷的客厅。
过了两个礼拜,适应能力却还未使宫田抛开尾月的影子。
这种失落的情绪,应该还算是朋友的范畴之内吧?
但尾月临别前的那张笑脸,却像是烙在心上般消磨不掉,令宫田异常的烦躁。
那天自己的失常是令宫田烦躁的原因之一。
在开车往公司的路上了,手却不自觉地在中途转向,一路飙至车站......当时他只是想单纯地再见尾月一面,虽然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但宫田却抛下了重要的会议,只为了......再见他一面。
为什麽呢?他们又不是永远都不能再见面......但是......但是......
宫田盯著旁边的电话,右手温柔地抚著电话冰凉的表面,然後慢慢地、无意识地拿起了话筒,拨著心中默背了千百次的号码。
「喂。」
听到尾月的声音,宫田的心不但没有获得舒解,反而在这一瞬间紧绷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
「喂,是我。」宫田的声音竟不由自主地颤抖。
「啊,是宫田?过得好吗?」
「还可以......」什麽叫还可以!宫田在心里诅咒著自己的虚伪。「咦,你的声音好像有点怪怪的。」
「喔,我感冒了。」
「在这种大热天?」宫田真不知该骂他笨蛋还是迟钝,尾月这家伙是很会照顾别人,但一点都不重视自己的身体!
「呵,因为我是笨蛋嘛!」
「对,你是笨蛋!」宫田心疼地大声骂道,话筒另一端的人显然退缩了。
「呃,抱歉。」宫田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没关系啦,反正这也是小病而已。」
「小病?!感冒也是会死人的耶!」
「哇,你可别咒我死!」
我怎麽舍得?──这句话只有在宫田的心里兀自响著,令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宫田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能说得出口......
「怎麽了?」
一阵挣扎的沉默。
「我想见你。」这句话之中包含了多少的情感,现在宫田已经明白了。
「喔......」对方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揣测这句话的涵意似的,然後又以开朗的声音问道:「什麽时候休假可以回来走走啊,这地方也改变了不少呢!」
「我现在想见你!」宫田再一次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