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朝露
朝露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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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花之旧事

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没有母亲在身边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而母亲不在身边的原因,却是因为另一个孩子,这对作为亲生子的诺言来说,更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要恨,恨那个孩子,那个夺了他母亲的孩子!
平日里听酒楼茶馆里说书的讲过什么"夺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非君子",他非得报这个仇不可。
可是......可是他不知道他是谁,姓甚名啥,人家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总不能随便找个冤大头报了拉倒吧?因此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搞清楚自己的仇人是谁!
于是一早起来就跟着行色匆匆的母亲,他知道她一定又是见那个孩子去了,只要跟紧了,便能知道仇人是谁了。可是他偏偏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八岁的娃,也低估了自己母亲的脚程,跟了没多久,原本在眼前的妇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好急好怕好慌啊,这里是哪里?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哇......"八岁的娃,咧大了嘴,不顾形象的当街开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戏码。
来来往往的叔叔阿姨们,你们行行好,把我送到XX坊XX里XX大街XX胡同里就好,最好顺便塞个肉包子白馒头什么的给我......
他哭得淅沥哗啦呜呜咽咽,谁知道他嘴里咕哝些什么?
往来的人群凑了一会儿热闹,便四散了去,留下一人坐在地上继续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他也闹够了哭累了,抽泣着站起身,拍拍屁股后面的灰尘,准备按原路回家,低着头走路,难免犯错,"哎呀"一声,他又坐回了地上。
揉揉摔疼的身子,他耍赖不肯起身,加上哭红的双眼,路过的都以为是被他撞上的人欺负了他,指指又点点。
"小兄弟,你没事吧?"
头顶传来少年特有的沙哑嗓音,小诺言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好......漂亮的......恩......哥哥......???
因为他的声音,的确是变声期的孩子才会有的奇怪。
诺言的脸上出现傻笑,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什么是变声期拉,只不过隔壁家的阿狗声音变掉的时候他听娘亲和阿狗他娘说什么过了变声期,就给阿狗找个媳妇什么的。
变声期他不懂,媳妇他可是懂的,难道这个哥哥过了变声期以后也要找一个媳妇吗?
不要!他不要!
他才这么想着,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扑到少年身上,呜呜哀鸣:他才不要没有哥哥好看的臭女人站在哥哥身边呢,他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他要保护哥哥,霸在哥哥身边,不让任何女孩子靠近。
被他抱住的美丽少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奇怪的举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会像个小狗似地往身上乱蹭。但是无疑的,他毫不陌生且全然信任的举动令少年很是高兴,高兴到眼角上翘,更是惑人,小诺言看得呆了,竟然忽略了少年嘴角露出的恶质的笑容......
左胤诚第一次觉得,原来日子,也可以过得不是那么得无聊。
这算是诺言和小诚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很有好感,可是待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这好感却变成了敌意,也让小诚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狼狈!
小诺言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喜欢的小诚哥哥,竟然会是自己一直仇恨着的夺去母亲的晋王府血脉左胤诚!
对啊,他怎么那么笨,他母亲是晋王府的管事啊,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着?
那天,当他好不容易跟着母亲到了王府,看见了"朝思夜想"的仇人后,神志......许久没有回复。
然后,等神志清醒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将少年压倒,而少年的脸上,已经多了好多的牙齿印,变得,一点也不美丽了。
少年仿佛也是怔愣住了,竟没有反抗,任由自己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小诺言大哭,发现报仇一点也不好玩,还不如身边多一个这样的大哥哥,那一天,他是哭倒在左胤诚怀里。
母亲骂他蠢,大哥哥笑他憨,还有一堆不认识的人,围着他大笑,那么多的人,他都有一点头晕了。
原来大哥哥身边那么多人,他好幸福......
诺言羡慕地嘟囔,惹来母亲的白眼,小诚的搂抱,最后,三个人紧紧拥住,仿佛将彼此揉进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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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很大,诺言很喜欢,但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到了晚上,小诺言吵着要回家,虽然家里,什么都没有。
小诚哥哥不高兴了,问他这里什么不好,小诺言不说,只是一个劲要回家,他说家里有爹有娘,娘和这里不一样......
小诚的眼睛突然化成了冰!
母亲脸色难看地将他带了回去......然后有好些天,母亲没有再到王府里,他也再没见小诚哥哥。
那是春天的事情,小诺言记得晋王府里的花儿开得好美好美......
冬天里家里来了个叔叔,和母亲说了会话,母亲便急急奔了出去,叔叔摇着头,伏身将诺言抱起,原来,竟然还是回到那个晋王府。
虽然是晚上了,王府里面依旧灯火通明,好多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围在一间屋子的外面,哭啊哭,母亲也在里面。
诺言正奇怪,想要跳下来安慰母亲,那屋子的门咿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仙女......
诺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好看的人,就像他想象中的仙女,只不过仙女好象也哭过,眼睛湿湿,鼻子红红,抓着抱着他的叔叔的衣角,难过地低下头。
叔叔连忙将诺言抱了进去,诺言才发现:原来屋子里面也有那么多的人啊?
有穿着明黄绸缎的男子,合体宫装的女人,一个同诺言一般大小的娃娃,还有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围着一张床,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泪痕。
"小诺言......"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诺言睁着大大的眼,朝那里望去,诺言的小诚哥哥,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犹胜那雪白的床单。
诺言不信,原本好好的人怎这么些时候便这样了,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诺言挣扎着,挣脱叔叔的怀抱。
叔叔身边的仙女很是着急,蹙着好看的眉,带着哭音问小诚哥哥:"诚儿乖,小诺言已经来了,让筝姨给你症脉好不好?"
可是小诚哥哥头一斜,不愿意地看向里面。
"诚儿......"仙女痛心地叫,将脸埋进叔叔胸前。
"你这孩子,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叫倦怎么向你死去的父母交代?"声音里已经含着怒气,叔叔强硬地想要靠近床边,却被伏在胸前的人制止:"他执意要死,我们也拦不住,遥会明白的。"那声音里,已经是心灰意冷是冰凉,寒气四溢!
小诺言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爬上宽大的寝床,摸摸哥哥冰冷的脸。
"小诚哥哥是不是病了不肯吃药啊,不怕哦,药不苦的,诺言叫娘亲给小诚哥哥吃麦芽糖。
小诺言好乖的,再苦的药也会吃,娘亲就不会难过了。"
"诺言不吃药,娘亲会难过吗?"
"会,还会夜里偷偷起来哭......"
"诺言,你觉得娘亲是怎样的人呢?"
"最好最好的人啊,可是她常常不在家,所以诺言开始好讨厌抢了娘亲的哥哥哦,可是后来不讨厌了,因为娘亲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啊。"
"做什么?"
"不知道,但是她做完以后都会好高兴的,诺言喜欢娘亲笑的样子,不喜欢她哭。"
"娘亲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很漂亮,比仙女姐姐还漂亮。"诺言的眼光放到"仙女"身上,比较再比较,果然还是记忆里娘亲笑的样子比较美。"哥哥的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呢?"
抽气声此起彼伏,诺言记起来了,上次他提到娘亲的时候哥哥很不高兴地让他回去,那个时候他也听到周围有这样的声音响起来。
他惶恐地看着病榻上的小诚哥哥,生怕他又会生气。
可是,这次他只是在那张雪白雪白的面孔上看到向往和一丝追悔:"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呀?没有关系啊,哥哥好好睡一觉,梦里就会见到娘亲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以前诺言的娘亲不常常回来,诺言也不大记得她长什么样,可是只要诺言乖乖地好好睡上一觉,娘亲就会出现了啊。"
"那好,小诚哥哥要睡觉了,诺言陪小诚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好!"诺言不哭了,开开心心地和衣躺在小诚身边,两个孩子渐渐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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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诺言开始常常往晋王府里跑,过了些年,两个人的感情越发好了,可是诺言却觉得小诚哥哥有点变了。
是,他还是喜欢将盐巴放进自己的小瓷碗,把套马的缰绳取下来套在狗身上追着他玩,可是他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常常让小诺言看不清楚。诺言不喜欢这样的小诚哥哥。
那一年,诺言十三岁,而左胤诚已经十八了。
朝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怀帝废皇后梅氏,废太子昭容,赐死公主琉璃,另立虞氏为后,天下兵权重新交于晋王府,由清影楼楼主虞倦代掌。
此时小诺言才知道,自己和那个他常常唤做小诚哥哥的左胤诚之间,有着云和泥的差别......
十三岁,是懂事的年纪了。
于是不只小诚变了,连诺言,也变了。
晋王府是越发地热闹起来,以前生怕惹事上身的官员们如今挤破了头,巴结着夕日里甚少出头的晋王府继承人,可是小诚却觉得这晋王府比起过去,要冷清了。
他常常望着诺言用过的小碗小筷发呆,手也会不自觉地想要抚摩那小小的头颅,可是小诺言,不再出现。
心里越发觉得空荡荡的,这才明白,那个会陪他躺在床上梦见娘亲的孩子,已经融进他的生命里面去了。
下了生平最大的勇气,左胤诚低头,去找回当初的那段记忆,失魂落泊地走在街上,又是一股蛮力将他撞倒。
抬起头来,一个孩子喃喃地向他道歉,不是那个装模做样倒在地上孩子了。
鼓足了的勇气消失怠尽--有的事情,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和诺言就是这样。
左胤诚以为,他和诺言,就像彼此生命中的过客,有深深的记忆,但不会是刻骨铭心的记忆。所以他学着遗忘和放弃。
可是上天在这里关上了门,就会在别处开一扇窗。故事还没有开始,又怎么会结束呢?
那个雷雨大做的晚上,被那曲折的故事震昏了头脑的自己,为什么不找舅父、伯父,却敲开了那扇胡同里的小门呢?是不是在自己心里,诺言是比舅父他们还要重要的人呢?小诚不多想,已经将诺言牢牢地搂在了怀里,摸摸那个熟悉的头颅,终于觉得安心的左胤诚说:"小诺言,再也不要离开我。"
诺言听到了,也做到了,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明白,自己对小诚哥哥的心。心里好高兴,不想离开他,更加不想有别人来分享他,原来男人对男人,也会有这样的心情啊??
可是他不敢说,也不知该怎么说,他看着左胤诚的时候,就仿佛是在看着一片天,天要下雨就下雨,要放晴就放晴,他会难过会怨怼,但是又不能没有这片天空!
大多时候诺言是快乐的,因为小诚哥哥对他极好,除了有时候讲讲他两小时侯摘柿子时他从树上摔下来的丑事之外他的笑都是温存的善意的,有时候诺言想,这样也许就是一辈子了,可是事事往往无常。
诺言记得小诚哥哥有个精美的荷包,他不知道荷包里面究竟是什么?但是知道这个荷包于他十分重要,是人都有好奇之心,诺言也不例外。
有一天外出郊游,乘着小诚打盹,诺言悄悄取下了荷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簇乌黑的头发,诺言有些失神,为什么小诚哥哥会那么在意这簇头发呢?难道头发的主人,对他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阵风略过,将他手中的发吹起,发轻如丝,就随着这风飘然远去了......
诺言慌张地伸手去抓,可是划过指尖的,却只有凉凉的空气,哪里还有他寻找的东西?无奈之下,诺言只得割下自己的一簇发,小心翼翼放入荷包之中。
眼见小诚哥哥贴身所戴之物,竟然变成了自己的发,诺言除了一丝紧张和忧虑,竟还载着满满的甜蜜和欣喜。
旦愿君心似我心,我可以这样期待吗?诺言心中无声地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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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想到这些头发竟然对小诚哥哥有着这样重要的意义,但是一切已经晚了。
诺言十五岁,认识小诚哥哥的第七个年头,左胤诚的父母......回来了。
而在同时,他发现他的小诚哥哥爱上了一个人,那那个人,正是生养他的母亲--虞遥。
诺言觉得不可思议,他虽然也极爱自己的母亲,可是也没有疯狂到如此的地步,而且这种爱恋,是完全不同的。
他从小诚眼里看到的,是霸气,是占有,那是完全不合理的激烈的情感,只是他表面若无其事,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人发现。
他知道他应该守口如瓶的,可是他也很痛苦,他原来以为他的感情能够得到回应的,如今却已经成了镜花水月。
左胤诚喝得酩酊大醉,在他的屋里为所欲为,诺言觉得,没有必要再忍受!
"喂,你疯够了没有!"
"来,喝,干杯......"
"还喝?来,杯子给我。"匡当......
"唉?嫌杯子小不过瘾是不是?好!嘿嘿......我们干瓶!"
"啪!"五指印迅速浮现在纤白秀丽的面容上,小诚睁着半醉的眼,迷离地另人陶醉。
诺言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小诚哥哥,不要喝了好不好?你清醒一点。"
"清醒?我一直很清醒!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谁!"
"小诚哥哥?"
"遥......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这么久了,难道你从来感觉不到?"
"小诚哥哥,啊?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痛!"
"遥......"
"呜呜......"突然袭上的唇令诺言有口不能言,只能拼命地挣扎。
没有想到看似纤弱的小诚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诺言又慌又惧,顾不得其他,只能张口用力咬下。
口中立即尝到了血腥味,诺言惊惧地抬头,突然发现,多年以前的少年,如今已是一个男人了。
苍白的唇瓣配上殷红的血,小诚的脸庞分外地妖娆,在诺言眼中真是像极了那个育他养他之人,可是为什么?他却对他存有这样的感情。
小诚呜呜咽咽喘息着,失去焦距的眼不知看向何处,诺言突然觉得他好可怜,竟然对着不可能的人,存着如此不可能的感情。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心里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坚定,诺言伸手,环抱住了身前的男人......
诺言醒来之时,那个男人已经着装整齐神情懊悔地看着自己了,他开口想要解释,可是诺言却一句话都不想听。
为什么一定要说呢?一定要让我从梦境中清醒吗?
"对不起,我以为是他......"
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诺言麻木地抬头,入眼的,正是那紧紧捏着荷包的手。
"疯子,你是疯子,还捏着那破玩意干什么?那不过是我这个代替品身上的东西罢了!"
"你说......什么?"
"我说那里面是我的头发,你听不懂吗?"
"原来的头发呢?"你的声音像结了千年的冰,难以融化。刺骨的寒意却没有叫我退缩。
"风里,水里,空气里,就是,不可能再在你的手里了!"
"啪!"同样是清脆的掌声,诺言确定,这一掌绝对更加深沉,像把什么东西压碎了,再也缝补不起来了。
"你滚,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外面正阴云密布,眼看着就是一场暴雨,诺言咬咬牙,撑起酸软的身子,冲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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