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无晴————星炀
星炀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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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纯净得如夏日的天空的音色,清朗朗的不掺一点杂质。甚至,还有一丝撒娇的口气,跟两年前几乎没有区别。
王晔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著他的眼,缓缓地说:"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白湘宇歪著头想了一下,困惑地摇摇头,又认真地说:"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这是礼貌。"
"在这里,就要先回答我的问题。"王晔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紧迫地盯著他,又问,"我是谁?"
"如果你不知道你是谁,就要快去找警察。"白湘宇又以手代脚一点点爬到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极其认真地告诉他,"你知道警察在哪里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或者也可以打电话,号码是110。114是查询台,你可以问服务小姐明天会不会下雨,120是急救电话,如果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可以让他们派救护车来。救护车你知道吗?我没有坐过。我通常都坐汽车,汽车有四个轮子,两个轮子的是自行车......"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强行插进他的滔滔不绝里,一问再问。如果他故意装疯卖傻,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那小脸上的神情丝毫让他看不出任何"装"的痕迹。本来白湘宇就是个单纯得如同清水一样的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就算这两年里让他学会戴著面具做人,王晔阅人无数的利眼又怎会看不出破绽?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你可以告诉我。如果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也会告诉你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白湘宇,‘白'是白色的白,‘湘'是湘妃竹的‘湘',我妈妈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哦,‘宇'是宇宙的宇......糟糕,你还没告诉我,我就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他赶紧闭嘴,懊恼地咬著唇。
王晔饶有兴致地看著他的表情,这时才深刻体会到什麽是精神失常。说话不著边际,有点傻又不是很傻,说话时认真地看著人的眼睛,却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清明。
他嗤笑一声:"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太紧张。"
白湘宇顿时睁大了眼睛:"那你知道你的名字了没?"
王晔摇摇头,一个疯了的人,何必跟他在这里浪费时间?"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哎哎,"白湘宇急忙跟著他站起来,紧紧地跟在他後面,"你们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别人就没有办法称呼你,如果这样,老师就没法表扬你了。因为她不知道怎麽叫你......"
王晔被他一直跟到门口,忍无可忍,回身说:"好了!我知道我的名字。"
白湘宇呆了呆,像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下声音问:"那你叫什麽?"
"王晔。湘宇少爷,我叫王晔。"刻意模仿著初次见面时的语气,那个声音毫不掩饰恶意的嘲讽和期待。疯了的人,会不会连记忆也一起失去?如果连这个名字也忘了,再让他留下来还有什麽意义?
白湘宇听到,像是被什麽击中了,完完全全地呆掉,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神情呆滞地看著他,面上满是不敢相信和被伤害了的神情。"王晔?......原来,你叫王晔......你明明都知道,为什麽刚才还一直问我?"
他很难过,实在太难过了,泫然欲泣地别过头:"我以为你是真的不知道,才告诉了你这麽多。可是你明明知道......你当我是傻瓜吗?逗我很有趣吗?真......太过分了!"
王晔呆楞地张了张嘴,又无措地闭上。思绪已经被他弄得一团糟,这个完全不能再以常理来推断的人,他该拿来怎麽办?一时间被他的伤感弄得简直无言以对。疯了的白湘宇果然比正常时难对付多了。
他放弃地打开门准备回房睡觉,明天等陈川浩回来,让他找个地方安置他吧。再玩下去已经没意思了。
正要跨出门去,衣服却被从後面拉住了。惊讶地回头,那双隐隐闪著盈光的美目委屈而愤怒地瞪著他:"你这个人怎麽可以这样?连道歉也不会吗?"
道歉?!王晔皱起了眉头,一个疯子居然要求他的道歉?简直可笑极了!一把把衣服从那白皙的手里扯出来,抬腿就走。结果还没等他跨多一步,又被扯住了。
"你别太过分!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对你怎样?"他气得一回头,又粗暴地把衣服扯回来。
瞪上那双气得要烧起来的眼,泛起秋水一样的光泽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他就无法抵抗这双眼睛。对视了三分锺,最终还是他败下阵来,烦躁地皱紧了眉头,不耐烦地丢了声:"对不起!对不起总可以了吧?"
美目中的水光来得快也去得快,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小巧的下巴胜利地一抬,完全称得上喜笑盈盈。"呵呵,那我就原谅你吧!"
说著,那个把他气得半死的身影特别骄傲地一转,门随手就在他面前关上了。在合拢的刹那,他听到了里面传出的低声的嘀咕:"王晔......怎麽这麽耳熟呢?"
就为这一句,注定,他们的纠缠还未到尽头。
王晔没再去看过他。暂时,他还找不到好的方法来对付变得难缠的疯子白湘宇。
只是每天夜里,他打开书房的窗子,能听到正在顶上的方向传来那重复又重复的歌声。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夜莺,幽灵般地回响在墨一样的深夜,比哭泣哀号更让人难过。
他点起烟,沈默地听著,那个歌声穿越了时间,把他带回夏日里白花盛开的山坡。
虽然鲜明的有著金色的阳光洒落,可是他现在却觉得,那白得刺眼的,与其说是花,不如说更像雪。绿得深浓的夏草上覆满洁白的落雪,冷冷地闪耀著太阳的光。单调的歌声高越回旋,一点点地飘荡在温热的风里,轻慢而不散。
那夜,几个人跟他在书房里议事。待到完毕,众人纷纷离去,留下整理资料的陈川浩为了散去一屋子浓窒的烟臭,打开了窗。夜里的风冷而清,跟著吹进来的,还有那清越如孤岛上的歌声。
王晔无声地又点起了烟,陈川浩继续著手里的动作,不经意地说:"湘宇少爷好像特别喜欢这首歌。"
停下来,看看王晔没有做声,也没有生气,於是他也继续轻松地说:"唱了这麽久都没腻。而且还总是这两句,连我都会了。"
"哦?"似听非听,王晔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陈川浩受到鼓励,大著胆子答:"是啊,两年啊,一有空就唱,特别是在夜里。只要在家,身体好的时候......"
王晔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看著窗外,看不出任何表情。"是吗?身体好的时候?"
那是什麽时候,大家心照。陈川浩不敢再说,匆匆收拾好东西,低声告退,正要出门,王晔沈沈如在雾中的声音又再响起:"知不知道一个人不停地唱一首歌代表什麽?"
陈川浩想了想,说:"大哥,其实那两年里,我一直觉得湘宇少爷是为你唱的。可是现在......"他无力地摇头。多少爱恨,岂是一首歌能够说明?
像风一样自由,并将赢得胜利。
既然这已经是结局,为何那首歌依然会响起?
烟嫋嫋地升起,消散在歌里。
灰烬跌落,如同燃尽的爱情。
不自觉地,又走到了这扇门前。推开门进去,依然不开灯的内室,下弦月微薄的光亮艰难地透进来,小小的人影如同蜷缩地坐在窗子的一角,长长的窗帘垂到地上,逶迤出流水一样的线条。无论什麽,只要有他在,连空气也会变得宁静而安详。
随著他的走近,歌声又停了。灰白的月光里,那张转过来的绝豔的脸庞轮廓被稀薄的光勾勒出不明显的光晕,疑幻似真,犹如水中月的倒影。王晔便是抱著不能惊碎这片倒影的心情轻且慢地在他对面坐下。迎著微弱的光芒,比月色更美的人儿绽出一朵花开的微笑,轻轻柔柔的,如同冬夜里棉雪飘落,在天空中划下的痕迹。
"不怕我了吗?"每次每次,王晔觉得,这辈子他也许都无法逃过这个人微微一笑的蛊惑。在这样充满魔力的笑容里,他也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仍然睁著温润如玉的美目,白湘宇笑得暖人,语调却非常冷静:"为什麽要怕你?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呀。你叫王晔对吧?对了对了,这麽多天没见到你,我一直想告诉你的。"
"什麽?"
"我忘了。"
无辜又理所当然地对上王晔渐渐掩盖惊愕的愠怒,他的脑子不清楚啊,他难道还不知道吗?既然这样,他就好心一点告诉他吧。
"哎,"白玉般的手掌在面前做著招引的动作,王晔虽然有点不太高兴,可还是凑过去了。就这样在他的耳边,小声得不能再小声地把一个惊世大秘密告诉他:"我跟你说,那天我听到他们说啊,我的脑子有毛病,是疯子。这件事很重要,他们只是互相悄悄地说,都不告诉我,没想到我还是偷听到了。嘻嘻。我现在就只告诉你一个人哦,你不要告诉别人,嘘,不能说。知道吗?"
笑容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王晔此刻的心情用"生气"来说明是万万不够的。那是种憋得难受的感觉,气在胸臆间徘徊著要冲出来,却在喉间压抑,要拼命忍耐才能不拎起眼前这个自己都知道自己脑子有毛病的人大吼大骂一顿。
把王晔的沈默当作同意了,白湘宇放心地又坐回去,百无聊赖地继续对著窗外唱歌。
王晔不是不敢对他发火,而是如果跟一个疯子计较,那真连他的脑子也有问题了。这里的宁静是他觉得舒服的原因,所以没有站起来就走。
闷气从嘴里出来,化成低温的语调:"这样唱一夜的歌不会累吗?"
"会。我的嗓子好疼。"好高兴终於有人来关心他这个了,赶紧说详细一点,"你知道吗?千万不能熬夜哦,夜里不睡觉容易上火,我这样辛苦地每夜里唱歌,更是会喉咙疼得不得了。很辛苦,很辛苦,千万要注意。不过刘妈好好,每天都给我煮糖水,冰糖雪梨耶!你吃过吗?就是把雪梨......"
"既然这样,为什麽不睡觉?你唱歌大家都睡不好。"他已经摸清楚了绝不能等他自己停下来再说话的规律。他毫不怀疑这个疯子一找到人说话,能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一整晚。
"啊?是啊?大家都睡不好?为什麽呢?我唱歌不好听吗?可是这首歌很好听啊,你以前有听过吧?名字就叫......"
"为什麽不睡觉?你不唱不行吗?"
"不唱就没事可做啊。我又不喜欢看电视。现在的电视都好弱智,这个喜欢那个,那个喜欢那个,那个再喜欢这个,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剧情。不过广告很好看,我最喜欢那个小女孩把......"
"为什麽不睡觉!"终於吼出来了。他已经觉得额上的青筋在一跳一跳。是他的错,不该一下提出两个问题──虽然这根本就是一个。这个人绝对只会揪住最後一个问号,然後借题发挥滔滔不绝。(星炀:唐僧~~~~~~|||)
"......"被这个音量吓住了,眼睛直楞楞地看著眼前要抓狂的人,半晌才小心地再出声,"嘘,大家都在睡觉,你这麽大声,很没有道德。如果被人骂了,我可不帮你哦。而且你以後就再也不能过来玩了。我们就这样小声地说话,他们就不会知道。你怎麽这麽笨呢?"特别惋惜地看著这个明明一脸聪明相的王晔,唉,一定是他爸妈没有教好他。好可怜!
王晔今晚的耐力到了极限,终於选择退场。
"你继续。我回去睡觉了。"他明天还有一堆的事情,哪比得上这个每天在家吃饱就睡,睡饱还唱一夜歌的超级闲人。
"啊啊,就回去了?再坐会儿嘛。"实在觉得很突然,跟著站起来,嘴巴也不停地希望继续感化他,"这个时间都没有人来了,就只有你一个会来......"
是啊,还有谁像他大半夜地自己跑来受头痛之苦。相比之下,那些下人个个比他聪明。
"......我是很高兴你能来的,真的,你要相信我的诚意。要不,我再唱歌给你听?或者你喜欢玩什麽?我讲笑话给你听好不好?我讲的笑话很棒的哦,小兔子买面包的故事你听过没有?特别特别好玩,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正说得高兴,没料到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直直就撞了上去。哎哟!摸著鼻子,这人是铁做的?这麽硬!
"那个故事......"
王晔已经无法判断,精神病人的记忆状况究竟是怎样。也许明天他要去问问医生。
鼻子揉揉,没有这麽疼了,才开口继续:"哪个故事?你要听哪个故事?说出来,也许我知道。不过我自己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以前有人老给我讲故事......"不自觉地,声音低了下去。断断续续,终於停了。那个给他讲故事的人啊,唉,不能想,想了头会痛。
王晔低头看著他,很久很久没有出现的感觉竟像苏醒了一样,在心里蠢蠢欲动。一咬牙,挤出一个嘲讽的笑,给自己。别蠢了!不是都化成恨了吗?他现在脑子坏掉了,难道你的心就软了?
想想当初,你是怎麽走出青龙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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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打开了,他头也不回走了进去,门缓缓地在他身後关上。他站在门後的小道等待野兽来临,他身无长物,野兽来了,他必死无疑。可是等了很久,野兽也没有出现。他忽然明白了,这其实才是那扇通往自由的门!"
"......"
"骑士在发觉了这个事实之後缓缓地跪倒在地上悲戚而绝望地哭泣,他保全了生命,而他心胸中澎湃而美丽宁愿为之付出生命的爱情却在这一瞬间死去!"
"......"
"......"
"......完了?"
"完了。"
"好啊!万岁!我们去吃刘妈做的点心吧!"
"......你不问我了?"
"什麽?"
"‘爱是什麽?'"
"你不是告诉过我很多遍了吗?爱是这个爱是那个,嘻嘻,还说我脑子有问题,你的脑子也有问题吧?哈哈......"
"那你告诉我。"
"......点心!点心!我来了~~~~~~~~!"
6.
虽然患者在以前没有饶舌的习惯,但也有可能是出於某段时间的自我压抑造成的。
压抑?
是。比如长期地封闭自己,少说话,少活动,精神处於自我控制甚至是强行压制的休眠状态。患者是否发生过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才这样消极面对,将自己与外界半隔离?这样早就应该到心理医生处或精神科就医,否则压抑到达极限,很容易使精神全面崩溃。也就是精神失常。当然......很遗憾,患者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所以在崩溃之後会出现与此完全相反的表现,比如你所说的爱说话,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了。但我想这也只是暂时的状况,等发泄完了,加上药物的辅助治疗,慢慢会恢复到他的本性状态。
没有治愈的方法了吗?
这个,精神病的治疗只能慢慢调养,况且他并非由外伤或器质性原因引起病发,心因性精神病很难通过外部器械手段来强制扭转。如果可以,还是送到专门的医疗机构会比较好。把握也比独自在家吃药要大。
......关於他的记忆......
他并非记忆受损,所有的记忆在理论上都是完好的。但如果受过某些打击,从自我保护的角度,大脑会自动封闭某些记忆。这方面的记忆也许在以後还会出现,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再想起了,就像真正的失忆一样。但鉴於目前他的精神已经异常,所以记忆的完整状态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只能慢慢观察他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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