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无晴————星炀
星炀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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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这里了!风景很漂亮,夏天来最舒服!"转头面向那个悄无声息站到了身边的人。
那个人似乎是受不了太阳的热烈,微微眯起了眼睛,薄利的唇边浮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我也是,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一来就喜欢上了。"
有些惊讶:"......是麽?"......竟有人跟晔的回答一模一样?
顾不得了,张开了手臂,迎著风,冲下去──
"小心......"王晔的话才刚从喉间转出来,人已经不见了。
比两年前更长的草踩下去,走起来已经不太方便了。一步步慢慢走过去,白湘宇呈大字形仰面躺在里面,闭起了眼睛。
白得晃眼的花被压倒的,向他倾斜的,围绕著整个身体。薄透的白色衬衫,瓷白的皮肤,混在里面,一片青绿白茫。漆黑的头发在花间草上散开,像国画山水里浓墨点染,透出头发下深深浅浅,层层的绿。
忽然就睁了眼,像第一次那样。可是,只是恍惚地扫过他俯视的脸,微润的眸慢慢地移到天空,清亮得能在那弯秋水中倒影出丝绒一样的云。
慢慢弯下腰去,太低了,撑不住,便是单膝半跪著在他身旁。骑士一样。
听到那个像回到了家的精灵轻轻地,似乎只是说给绿草白花听:"如果......能死在这里,就......太好了......"
轻得,像飞花飘落水面的叹息。
又闭上了眼,睡了一样。蝉鼓噪得厉害,不能确定,他刚才是否真的说了什麽。
一个下午,都在山坡上度过。
白湘宇小睡了一会儿,便精神地爬起来,孩子一样沿著山坡又跑又跳。王晔在坡上看著,他始终在远离那棵大树的地方玩耍,似乎,已经忘了,有那麽个地方。
回到家里,已经是一身的草叶,还编了花冠,不过王晔不要,於是给了也是扭扭捏捏才接过去的陈川浩。
胖子全等在书房。
"已经查清楚了,天兴帮的老三是受了长水帮的挑拨,他们帮主刘大兴已经应承下来,一定会给我们个交代。现在倒是,长水帮似乎已经知道了林永富的事跟我们有关系,现在掌事的二帮主张一超好像不太简单。"
王晔沈吟了片刻,问陈川浩:"川浩,你怎麽看?"
"我以前也听说过张一超的名头。林永富待下面不够宽厚,又喜欢玩变态玩意,出了事上下都得帮他打点,所以他在帮里的声望其实还不如张一超。所以这次事情这麽顺利,我看张一超也暗地里使了不少劲。不过现在林永富死定了,再把我们丢出来当靶子,一能让他顺当地当上帮主,二嘛,有个对头,也能收拢人心一致对外,众心归一的帮派总归有些震慑力。"
"他要拿我们当靶子没问题,反正解决长水帮是迟早的事,万一他要动起来,我们还师出有名。可是,就是担心他迫不及待要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毕竟是过江龙,马来的事情拖著,这边的人手还不是最足,条子那边又有些内讧,到时这些都是问题。"
又细细商讨了各个细节,暂订了应对,一起吃了饭,会才算开完。
上楼的时候,刘妈正好下来。
"少爷刚洗了澡,又在唱歌了。"
没有靠在窗边,只是半躺在薄薄的地毯上。也许是今天玩累了,唱著歌也没有声音。
多变的夏日天气,刚刚又下了一小阵阵雨,现在细雨纷飞,连空气都是润湿的,能滴出水来。
情不自禁,真的只是情不自禁,指节突出的手背滑过丝绸一样嫩滑的脸颊,从眉骨到下巴,一遍又一遍。又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後,开满白花的山坡,躺在花间的少年,阳光从枝桠间透下,光影重叠,交错的丝线,勾勒出美如梦幻的容颜。
有首老歌唱道:爱不释手你的美......只愿拱手河山讨你欢......
虽然唱出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两年前,他对白起山说,如果死,能让我继续爱他,你就杀了我吧。
一样的心甘情愿。
"我长得很漂亮吧?"在这样的抚摩中,白湘宇忽然开口。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明澈的目光晃晃地看过来,王晔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有些嘲讽地撇起嘴角:"你不是应该听过很多人这样说了吗?"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他的嘲讽:"是啊,很多人都这麽说。因为他们会对我做那件事。那你呢?什麽时候会做那件事?"
"你很希望我做吗?"
"反正总是要做的。你虽然对我这麽好,可还是会做吧?"
"你......一点也不在乎?"
"在乎?在乎是什麽?只要你别像最开始时那样粗暴地对我,其他的都一样吧。"
原来,他还是慢慢记起来了。
王晔深深地注视著他:"......你的晔呢?也不要紧了吗?"
"......"这个问题,让他慢慢地垂下了头,灯光下的皮肤白得透明,纤长的眉睫蝶翼般微微地颤著。"他不会回来了,我知道。我什麽都没有了,连身子也又脏又破,他不会再要了......他又能干又厉害,一定会喜欢上比我更好的人......我还差点害了他,他不会再要了......他会不会很恨我呢?你说,如果有个人差点害死你,你会不会恨他?"
喃喃自语了一会,又几乎是充满希翼地猛然抬头望著他,似乎等待的就是此生最大的希望。
王晔看著那双曾让他沈迷得无法自拔的眼睛,刀一样的唇慢慢启开,一字一顿地说:"会,我会恨他一辈子。"
面如死灰。
那眼睛中的生气似乎在一瞬间枯竭,仓皇地垂下去,连唇瓣都在微微颤抖。嘴角浮出一个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像是挂在悬崖边原本还紧紧抓著浮草,渴求一线生机的手终於松开了,於是,坠下去,坠下去,一直到底......
"会啊,我想也是......"
茫然地小声说了句,又出神地望著地板,半晌,才慢慢爬起来,走到窗边。外面淅沥的雨已经停了,薄薄的雾气中,看得见浅明的月。
"王晔,其实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也听过......"
身後已经走到门边的人不发一言,房门打开,又关上。他似乎毫无所觉,仍在轻轻地说著:"不过,结局......不是那样的......"

虽然没有特别戒备,但始终是多了个心眼,小心了几天,也许是林永富快要行刑,长水帮也没有再来骚扰。
下午刚进家门,觉得有些累,正寻思著要不要先睡一觉,就见刘妈踉跄地冲了出来,慌张得连说话都不连贯:"先生,少爷、少爷不见了!"
一把抓住她,痛得她眼泪都下来了。"什麽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中午吃了饭,他说他要睡一下,我就以为没什麽事。可是刚刚去看,房间里空荡荡的......"
早在他回来前就到处都找过了,他什麽东西都没带走,就换了件白衬衣和牛仔裤──他最多也最常用的装扮。
没有人想到他会离开。毕竟他的脑子还不太正常,怎麽会突然生出要离开的心思?
不过,话又可以倒过来,正因为他的脑子不正常,才有可能做出无法预计的举动。因为他从来都是安静的,乖乖地待著,所以没有人想到会这样。是他们疏忽了,竟然以为一个疯子会乖乖呆在家里,连人都没有多派一个来照管。
王晔忽然有些茫然。走了......心一下空了下来,那簇火苗似乎剧烈了许多,心上的洞不知不觉已经被研得很大。
他没有说话,陈川浩已经看出了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人手去找。全城搜索,一定要找到。
王晔听著他下令,不知怎麽,忽然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也是这样派出所有的人找他。这次,他应该不会又去买蛋糕了。
飞跑著出门,司机正要把车停到车库,被命令著下车。他自己去找。
"大哥,"陈川浩从後面赶上来,扑在车窗旁,"阿全刚才来电话说,今天发现有几个可疑的人在我们房子周围徘徊,怀疑是长水帮的人。现在那些人又不在了,少爷会不会被......"
王晔的眼神如刀,车"唰"地开出去,陈川浩只堪堪听到那句命令:"让兄弟们做好准备,等我的消息。你亲自去一趟长水帮,敢动我的人,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还是开车到了那家老字号的糕点店,并在周围细细寻觅,一无所获。
放慢了速度在街上转悠,听著手下随时来的报告,没有,没有,没有。
连陈川浩也报告,人绝对不在长水帮。
原来恨著的人不见了,也是会怕的。眼皮不停地跳著,不是什麽好事。
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地方。怎麽会没想到?
飞也似的掉头开去,最後的希望了,希望他即使疯了,心思也不会变得难猜。
黄昏下的山坡被镀上了一层金光,连洁白的花也美得妖冶。
急速奔上坡顶,安静的山坡下能听到一些声音。落日的光线依然耀眼,他半眯起眼睛,扫视了一遍,便看到那棵大树後似乎有几个身影,放肆地调笑。
坡下的草有些纷乱,是几个人一起踩过才制造出的效果。沿著那条被踩出的临时的路走下去,轻声轻步,全神贯注。
走得越近,就听得越清楚。那种粗鲁的喘息,下流的叫骂,淫亵的摩擦,和已经支离破碎的歌声。
血往脑上冲去,眼中的刀闪著精光,锋利无比。
从树後绕过去,几个人玩得高兴,甚至没有注意到他。
精灵被压倒在青灰的巨石上,四肢摆成大字,墨发贴著石面,脸无力地歪在一边。身上被撕碎的布片被风微微地掀起,露出雪似的肤上被蹂躏出的青紫。一个男人抓住他的腰拼命动著,其他的在旁边又笑又叫。
"毛头你快点儿,我可等急了。"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早知道打探白虎会能打探出这样的美人,我早来了!"
"说的是啊。不过也幸亏是他自己走出来,还要我们带他过来。这种偏得没人影的地方,不是小情人私会吧?"
"是就最好不过啦,待会儿啊我们再等他的那个小情人一起来,哈哈。......啊!"
笑声被扭断在喉咙里,其他人毕竟是江湖上舔刀口过活的,反应十分迅速,立刻就跳开来。看到只有一个人,怪叫著围了上来。
王晔杀人的方法十分利落。
一肘击在右边冲来的人肋下,长腿飞踢,下首的立刻惨叫一声,下颌骨碎了。再顺势将被击中软肋的往身边一拉,挡住飞来的拳脚,手刀将他劈倒,弯膝上顶,要将人折成两截的力道,脊椎骨立刻断裂,倒地不起。劈手抓过拿刀砍来的手,踢倒最近的那个,抓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刀锋划过喉咙,血溅在持刀者的脸上,一时迷了眼睛,刀顺势又被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从白湘宇身上下来那个,急急忙忙穿好了裤子,从草里找到刚才性急时掉下的枪,刚来得及拉开保险,就被一只铁一样的手扭折了手腕,枪口直直伸到他吓得张开的嘴里,一捅到底。求饶的声音还没发出,"砰"!脑浆四溅。
下颌骨碎的人痛得在地上打滚了一阵,才发现四周的同伴全都倒下了,眼前的人,背光,看不清表情,但也感觉得到那魔鬼一样的寒气,冰冷到极点的眼神静静地对他瞥一眼,已经要被冻僵了。说不出话来,也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王晔没有多看他,走到巨石旁,轻柔地把白湘宇翻过来。方才那阵打斗似乎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歌还是在断续地唱著,又是他见过的那种空洞到无物的眼神,被他轻轻地拍著脸颊,叫著名字,才一点点有了焦距,看到是他。
外套脱下来裹著他,抱在怀里,让他听著他剧烈到要蹦出来的心跳。头低下来,贴著那满是冰冷的汗水的脸颊,听到时重时缓的呼吸,才觉得狂跳的心仍是止不住。
看到那个还在磕头的人,眼神又黯了,示意他自己过来。那人立刻连滚带爬地爬到他脚边,他冷笑了一声,伸手一带,放在旁边的枪顶到那颗头上。似乎思考地歪了歪头,才说:
"伤了他的人都要死!磕头也没用。不过放心,你很快会有很多同伴。"
左手托住白湘宇的後脑轻轻往怀里一按,身子微向前倾彻底遮住他的耳朵,手指扣下扳机,"砰"!
枪随手一扔,抱起他站起来,把动作幅度降到最低,震动减到最轻,慢慢往回走。
只有一个......只有一个。
脑子里只有这句话了。
在面对要失去他的恐慌面前,那曾经让他痛入骨髓的恨意,变得,那麽渺小。
也许,从一开始,他恨的只是自己不能放下的爱,而已。
"......"白湘宇忽然说了什麽,他停下来,仔细地听,声音轻得像会被风随时吹散了,"我很想晔,才来的......"
"想来可以跟我说,或者川浩,甚至其他任何一个家里的人。不必自己跑出来。"
他不是怪他,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为发生的事心痛。
"......我们两个的地方......不想,让别人来......"他垂著眼帘,只是这样答。
我们两个的地方吗?王晔回头看向那棵大树,那块青石,又紧了紧怀抱。
"可是你却找了那些人带你来。"他想起这个就皱眉。
"......他们做完就会走。答应了我的......"
王晔的手一抖,差点让他摔下去。很快又紧紧抱住。
宁愿拿自己跟那些人交易,也不愿对他提出要求。
那颗曾经为他跳动的心,现在被藏到了哪里?
9.
回来便发起了高烧,一连三天,烧得迷迷糊糊,睁著眼睛,连人也认不清楚。
"......晔......晔......"只是断断续续地叫著这个名字,声音很低,从喉咙里跟呼吸一起艰难地呼出来,不细听,也只会以为是病中的胡言乱语。
可是他听得到。一直守在旁边,握著那只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应著:"我在这里......不怕......我在这里......"
外面的事都是陈川浩和胖子全在办。那几个人的尸体被丢回长水帮,张一超难堪地说一定是个误会,不听管束的属下,还要感谢王先生代为管教,真是不好意思。
陈川浩作状地表示理解,转身就立刻拨通了天兴帮刘大兴的电话。明白地告诉他长水帮刚刚伤了王先生最重要的人,上次天兴又受长水挑拨失和於白虎,现下长水於白虎而言是非除不可。话里颇多暗示,两帮合作,既表明了天兴绝无与白虎作对之意,又可以一除一个眼中钉,更何况从此两帮关系更进一步,长水被灭後的利益均分,好处的是大大的有。(星炀:川浩当时一定是老奸巨滑的日本鬼子派头>o<|||)
刘大兴是何等老江湖?当即受教地连声称是。双方达成了口头合作协议,分头行事。长水帮的解决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王晔听完回报,平淡地答,就这样吧。说完,又转回白湘宇房里,直到他清醒,中间没再出来。
帮他擦药,擦身,都亲力亲为。看到他那里重重叠叠的伤痕,他就不能不想到,其中有一道,就是自己加上去的。被愤怒烧伤了的自己也成了伤害过他的人之一。是後悔还是难过,已经说不清楚。
大病了一场,白湘宇的状况又变得难以预料了。之前好不容易好转的病情几乎一下付之流水。
烧退了後,身体虚,精神也不振,躺在床上,一整天就呆呆地看著窗外,什麽话也不说。
後来,王晔来得多,甚至连办公也在他房间的桌上,他才慢慢像是留意到有这麽个人,眼睛会在他身上停驻片刻。
王晔坐在他床边,轻声地跟他说话,看著他空茫如枯井一样的眼睛,问他:"认得出我是谁吗?"
他的眼珠只是转了一下,嘴巴蠕动,声音喑哑:"......晔是不是回来了?......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他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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