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中人没有回应,决转身离去,他看不到他紧握的拳。
次日,当决带着失落的心情准备登上龙舟离去时,身后有道怯怯的声音抵唤:"公子。"
回头,恒掾一身素白,光着脚,怀里只抱着平时弹奏的琴。
"恒掾。"决无法不感动,他知道这个人为此付出了什么。"跟着我,我要你一辈子快乐。"
恒掾只是笑,他不相信永恒,但他愿坚守承诺。
回到京城,决为他修筑了淡雅幽静的小院。是希望他永远保持那身的干净清纯还是希望他能为他保留最后的安宁和平静。无论是何种原因,恒掾都做到了。他专注属于自己的快乐,恪守本分,不去叨扰雁荻的生活,不去干涉裴诺的独占,甚至抛开云澄在决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与之成了好友。
恒掾,是善良美丽的,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荒凉。只因为爱上一个叫决的男子,他便抛弃了一切,舍掉了所有,陪着那个人在不适合的世界里慢慢毁灭。
静臣被杀,遗物是由恒掾送回故乡的。云澄没有那个勇气,但他知道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仿若隐居的他也能感受到皇城的骚动。借故调开他,想让自己远离战场吗?这是云澄还是决的意思?
恒掾没有问,决显然挤不出多余的时间陪他;云澄正生病,也得不到答案。那两个人的默契没有人能插手。恒掾早在看到云澄的时候就依旧明白他无论为所爱的人付出多少,做过什么,都不能战胜这个有着一双打动决的眼睛的主人。
恒掾选择妥协,他不是好强好胜的人,只要自己仍拥有那个人的关爱和怜惜,哪怕是剩余的也不在乎!
离开蔚府的时候,年迈的蔚总管唤住了他,让他带走紫叶。
"公子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紫叶是个好孩子,有她在身边我们也放心。"
恒掾的泪止不住的流。头发斑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把爱和忠诚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的主人,多么可敬、多么无私。
恒掾替云澄给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带着紫叶离去。蔚府已经没有主人了,老总管仍坚守着他的职责与信念,难怪静臣对决那般的执着,原来他拥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父亲。
皇后政变结束,决顺利的登上了至尊皇位。蔚侍郎晋升太宰大臣,裴诺统管兵部。而他,仍是宫廷微不足道的乐师。
做了皇帝的决非常的忙碌,不要说听曲赏舞,就是连见他一面也无比艰难。恒掾亦无心编排那些曲目。北方寒冷的天气让水土不服的他吃尽了苦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就是爱人的代价吗?因为不该所以受到惩罚!
决出征前来探他,吃惊于他的消瘦与落寞。心疼的把他拥在怀里怒斥那些庸医。
"他们没有错,是我自己不争气。况且我若真的病倒了才高兴呢,这样你就会来陪我啦。"
决瞪着他不说话。恒掾知道自己冤枉了他,不是决不愿意见他,不是决不再爱他,只是他太忙,忙的没有时间想起他,忙的没有空闲来陪伴他。
恒掾抚着决的脸:"我不怪你!只要你开心,我就无所谓。是我自己没有可以伴你翱翔的羽翼,这不是你的错。不过我愿意等,等你累了,等你倦了,届时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永不分开。"
"恒掾!"决悲伤的呼唤他的名字,手臂紧紧的抱着他,一遍遍的抚过他消瘦的身体。
夜里,决熟睡着,恒掾睁着眼睛一刻不愿停止的注视着他。怕惊醒他而不敢碰触,只得静静地看着,默默地在心中重复着爱他的誓言。
不知何时睡着了,醒来,决已不在。
云澄倒成了宅院的常客,他把紫叶带来了。连自己贴身的仆人都借出了,看来,这一次,自己真的到极限了!
云澄背过身偷偷抹去的泪,恒掾很想替他擦干。决说过不准他再哭,可他的泪水好像就从没停过。这个世界能忤逆决的人真的只有他!不过这一次也该轮到自己了吧?
"云澄,你知道为什么静臣选择在决开始注视他的时候离开吗?"
"为什么?"
"你真笨!"炭盆里的火星燃烧着恒掾苍白的脸庞,竭力挽回他渐冷的身躯:"因为他知道死亡才是真正的永恒。在那一刻也许能让决正视他的存在,但他终会被淹没,被遗忘。因为他知道他永远赢不了你--云澄,在这世界上你是我们所爱的人心中的爱!"
"这是在推卸责任吗?你是不是也打算说你得不到决全部的爱是因为我的存在?如果这是你的想法,你就站起来跟我争,跟我抢!不要躺在这里怨声载道的!"
"我没有胜算怎么办呢?我没有打败你的勇气和资格。在决的心中只有你是特别的,只有你是无可替代的,只有你能打动他的心!"
"恒掾......对不起。"
"雁荻不懂所以她强求,裴诺也不懂所以他仍在坚持,只有我看的透彻,看的明了。我知道无论我们为决付出什么,哪怕是全部、是命,他也不会回应我们!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决的错,是老天,它让我们同时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人!我累了,所以我退出了。"
"恒掾!"云澄克制不住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一双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衣服,哭的无助:"恒掾,我求求你,求求你要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唱歌也好,跳舞也好,只要你说句话,我什么都答应。决,决,我也不要了,只要你好起来,我退出,我消失,我躲的远远的,永远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发誓,我发誓!恒掾,求求你,不要丢下我!静臣不在了,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道你还要丢下我吗?你不是一直都说你最疼我的吗?你不会忍心看我伤心的,是不是?就算你不在乎我,难道你还不在乎决吗?他看到你这样会生气的,他不喜欢你躺着,他喜欢听你唱歌看你跳舞,他爱你啊!"
恒掾幸福的笑了,人生真好,能让他遇到所爱的人,还能给他最知心的朋友,"你答应的哦,把决让给我。"
"我答应了,我答应了!"紧握住他的手,云澄不假思索的点头。
"傻瓜!爱不能退让,更不能施舍。云澄,谢谢你,今生我无悔。"
感觉恒掾的气息越来越轻柔,云澄吓的脸色发青,手脚冰冷,他不顾一切的大叫:"决回来了!他回来了!恒掾,你睁开眼睛看看啊,他就站在你的身边,他回来了!你还有话跟他说的不是吗,你还没跟他告别呢,恒掾,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恒掾颤抖的嘴唇吐了几个字,云澄急忙俯下身,却碰触到他断了气息的鼻。
"恒掾......"
当风尘仆仆的决冲入房间时,只听见云澄哭的沙哑的声音和紫叶的低泣。
而恒掾,只安静的躺着,身体已冰冷。
"恒掾,原谅我!"
决痛苦的呻吟......
第八章
低垂着头,晶莹的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般直落下来,紧握的双手痛苦的颤抖着。拼命的抑止,嘴唇咬出了一排齿印,龙晟皇明显地感受到他内心的伤痛。如果不是绝境,如果不是伤害太深,他不会在自己面前显露脆弱与无助。
"过去了,就别想那么多。"不忍见他的泪,龙晟皇怜惜地将他按入怀中,那轻柔的动作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本不是温柔的人,只是面对云澄时无法抑制的想要对他好,想要保护他,想要他快乐。那个皇朝圣主决是否亦是如此呢?因为过分的呵护,因为过度的溺宠,所以伤的更深,更重!
龙晟皇舍不得他再落泪,闭口不提皇城的事。倒是心情平复后的云澄主动的谈到了紫叶,回忆里最后的受害人--但愿是最后的!
"紫叶是静臣的妹妹,准确来说只是名义上的。因为她是个孤儿,有一天蔚总管出去办事时从路边捡回来的。她的出现你也知道了,代替已逝的兄长成为我的贴身仆人。对她,我有千万个愧疚与不忍,所以为了报答蔚总管的一片赤诚,为了减轻我心里的自责,我决定娶她为妻。"
龙晟皇的眼睛有一闪即逝的诧异。
"你能想象决的反应嘛?"是幸福吧,虽然当时他们彼此都没心思品味,但云澄知道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因为决的怒气与暴躁。
"你当真?"决寒着一张冰冻三尺的脸,挑着眉控制不了内心的怒火。
"我象在说笑吗?"云澄站在他面前,有点害怕,他不是没见过决动怒,他只是不曾直接面对他的责难。虽然如此,云澄还是硬着头皮冲撞了他。
决猛的战起身,奋力的抬手,云澄以为他要动武吓得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直瞪着从不忍心伤他的决,傻地不知该如何反应。正错愕时,只听见脚边刺耳的断裂声,一看,是决手中的茶杯,他真的生气了!
冲到云澄面前,决黑着俊容怒吼:"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事先想好的理由和解释全然派不上用场,他连成句的话都说不完整。
下一秒,在云澄还未从惶恐中醒过神,他的唇被决的炙热所包围。二十几年的饥渴,决不能自主的贪婪的寻求着解脱。
当彼此不得不因为呼吸困难而停止吸吮的时候,两人已不知觉的拥抱在一起,褪去了所有的衣物。
"云澄!"不假思索的,决疯狂的进入他的身躯,力道大的差点让他当场昏厥。
抱紧渴望已久的决,感受他的体温与热度。云澄心痛的泪流满面,他几乎以为这是永不可求的奢望,他为这一天的到来疲惫不堪,他为这一天的降临伤痕累累。现在他终于得到了,终于不再羡慕和忌妒那些躺在他身边接受他爱抚的人,他终于不再只是他的儿时玩伴!
"紫叶的人生轻易的被我决定了,她以我义妹的身份看似风光的嫁给了兵部侍郎霍靖义,其实她何尝不是政治的牺牲品。为了牵制裴诺,为了监视他的行动,霍靖义是必不可少的关键。利用裙带关系达到目的,这是宫廷最常见的招术,肮脏而残忍的手段。可我居然用了。因为这一次我的敌人是裴诺,恒掾的死就是我们正面交锋的预警。
为了达到目的,紫叶和霍靖义成了无辜的受害者。在最后的战役中两人为保卫宫廷而丧生。他们的死源于我的自私和卑鄙。这是我今生无法洗脱的罪名,无法偿还的债。我只能用生命去弥补我犯下的错!只可惜,上苍总不要我这么轻易的离开,它大概是觉得死对我而言反倒是解脱,那样太便宜我了,最好的惩罚就是让我一辈子活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除了叹息,龙晟皇还能说什么,他所受的折磨已经够深的啦,他还怎么能忍心再去责备他呢。
"云澄,这不是你的错,你何苦全揽到身上呢?你一心想用命去赎罪。难道你从没想过,如果那把剑真的要了你的命,你想那个人会怎么?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么拼命争取江山的理由是什么,他是为了谁登上皇位坐拥天下的,难道你跟在他身边二十年,你还看不透他的心吗?难道你会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吗?他已经失去的太多,他唯有你,唯有守护你是他最后坚持,是他不变的承诺,你竟然到现在还要舍弃这样的他吗?"
云澄直愣愣的站着,任凭泪珠在脚下汇集......
"云澄,伤好了就离开吧!这里没有你爱的人,不是你的天下。"龙晟皇转身离开,他的身影第一次看起来,那么孤寂那么失落......
雪花漫天的挥洒,寒冷的气息萦绕着整个断城。小红楼里到处是一片纯净的白。被雪簇压弯了腰的梅枝在银白的月光下挺立着傲人的风姿。
怯怯的将手从厚实的大氅下伸出,感受着那从天空飘散下来的带着刺骨冷意的冰雪,又将是新的一年。
曲指的一算,自己在断城已经度过了四个年头。他不是不忍离开亦不是伤势未愈,他只是在等待奇迹等待那个人能亲自找寻到他,也许这是妄想是奢念,但是他仍就在期盼。
是自己的痴心打动了上苍吗,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承受一世的寂寞与孤苦的时刻,竟让他听到了意外的声音,玲珑带来的喜悦与震惊:"公子,皇朝派特使来了。"
求证于龙晟皇,他的回答同样的令人振奋:"皇朝与匈奴开战了。他们各派了特使前来求援。看来这一次,皇朝与匈奴时真的要分胜负了。"断城时通关的要塞,时胜败的关键,得断城便得天下!
玩味地品赏着云澄努力保持镇定的脸,龙晟皇笑的阴邪:"你说我该选择哪一边呢?匈奴说要分我三分之一的天下,皇朝给予我创立国度的自由。云澄,都是这么诱人的条件,你说我该选谁呢?"
"皇朝。"
"确定?"
"对。"云澄坚定的点头。
龙晟皇翘着双腿,有意无意地抚弄着茶杯:"我可以答应答应帮助皇朝。甚至不需要那么丰厚的条件。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什么?"
"云澄,这两年来我待你如何,你很清楚。我一直以来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也很明白。皇朝胜败的关键就在你一句话。不要这么看我,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会做亏本的生意。我会帮他夺得天下,但我要他失去最心爱的你。"
"为什么?"
"因为我要你今后的人生与我度过。"
何时爱上的,浑然不觉,只是等到发现时已经爱上了。龙晟皇无法忽视自己因云澄那个人魂牵梦移时心痛的感觉。知道得不到,依旧要强求,龙晟皇冷嘲地笑着,自己何时沦落到靠别人的施舍生存了。
"明晚,我等你答复。"
留下威胁性的语句,龙皇晟不忍再看他绝望的眼神,扬长而去。
次晚,夜幕降临。当龙晟皇怀念忐忑不安的心来到小红楼时。云澄并没有如以往般等待着。紧闭的房间透着一丝怪异,龙晟皇担心的甚至是恐惧地推开安静地过分的门。
汗,冰冷的汗顺着背脊滑落。一瞬间的心跳停止,龙晟皇几斤疯狂。他从未曾真正的感觉过恐惧。而这一刻他尝试到了悔恨与惶恐的双重折磨。
快速地扬手,在飞刀割断玉帛的刹那,人已伸出双臂接住那急坠而下的身躯。
"胡子爷!来人!来人!"慌乱地怒吼,同时探他的鼻息。还好,仍有呼吸,幸亏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拥他入怀,龙晟皇感觉到自己发颤的身体充斥着不确定。只有直接感受他的体温才能打消他内心的绝望。
经过一番抢救,终于睁开眼睛的云澄,死灰般的面容竟有着满意的微笑。
"你疯了!"不忍心责怪,却又忍不住发泄心中的愤怒。该死,他刚才以为就此失去了他。
笑意更浓了,云澄知道自己赢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忍心再逼我,所以这一次换我替你做决定。"
龙晟皇气得要吐血,瞪着怀中的云澄不知该做任何的表情。他彻底被打败了,他明白自己绝不是云澄的对手。
被爱比爱人幸福,龙晟皇只能认输。"我答应协助皇城,只求你别再吓我。"
云澄欣喜若狂地在龙晟皇的额头印上一吻。
只有这样吗?真可怜,为了这蜻蜓点水般的吻,自己竟要赔上一切,葬送所有。
云澄,你真狠啊!
第九章
战事紧锣密鼓的展开,以断城为据点的军事布局已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皇城派遣而来的大批军队以及所有官员全部入住,誓与城下密集的敌军对抗到底。
为了不惊扰到小红楼的安宁,也为了确保心爱的人的安全。龙晟皇不仅将胡子爷与玲珑调入小红楼,而且下令关闭院门,禁止任何人的出入。临行时,龙晟皇将厚重的大氅披在云澄的身上:"记住,这是为你的战争。我一定会赢得很漂亮!因此我不希望你有分毫的差池。保重自己!别让我担心,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