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给我来一份。"
不多久菜上了桌,李贵首先夹起"掌中飞燕"放在嘴里。
味道不错,但也就是不错而已。
再尝一尝别的菜,也没有什麽特别之处。
可是看看这店里络绎不绝的人潮......
虽然知道很失礼,李贵还是忍不住叫来夥计,问道:"你们店里的生意,一向这麽好吗?"
夥计也是个明白人,或者说,他已经被问过很多次,早有了经验,当下笑笑:"先生你是想问,我们的菜并不是特别好吃,为什麽还有这麽多客人对不对?"
李贵点点头。
只听夥计回答:"我们的醉虾,是把活虾放在酒里,等到虾醉死以後再烹煮,是不是很有创意?"
"活虾?醉死?"李贵不由脸色发白。
"还有这烧鸭掌,是把活鸭放在微热的铁板上,一边给铁板涂上调料一边加温,活鸭先会在铁板上走来走去,到後来就开始跳,最後鸭掌烧好了,鸭子还活著......"
"天......"李贵的脸色已经白得像雪一样。
"而这道龙髯凤指,是用活鲤鱼的鱼须和活鸡掌下正中的那一块精肉做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把它们杀掉的。"
一想到自己吃这道菜的时候,某处必然有一群瘸著两足的鸡的一群再也无法分清方向的鲤鱼,李贵再也憋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付了钱跑到店外,他没有坐上等在不远处的汽车,而是站在店子的拐角,继续干呕。
原来,天下第一酷,是残酷的意思啊......
李贵苦笑,从前听程弄潮说过,粤人是出了名的什麽都敢吃,也听人提起过什麽小耗子做的"三吱儿",今天,自己总算是见识到了。
他也是一名厨师,杀鸡宰鱼的时候从来没有心软过,可是......为了满足人类的肆虐心理而把各种动物施以类似凌迟、炮烙一般的酷刑,也太过份了吧。
李贵想起还在宋朝时,有一次吐蕃的王子来朝拜,贡品里就有一种藏菜"风干鸡",据说就是大师以极快的速度拔毛、取脏、填调料入鸡腹、缝上、挂於通风处。因为没有放血,所以这时鸡还是活的,然後如风铃一般在风雪之中"咕咕"直叫,其景慰为壮观。
不知道这种传闻是真是假,反正仁宗皇帝设宴的时候,这道菜他是碰都没有碰过。
"喂,你是叫李贵吗?"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是。"
奇怪,香港怎麽会有人认识他?
李贵转过头,看到身後是两张陌生的男人面孔。
其中的一个人咧开嘴笑了一下:"是就好办了。"
这是李贵有机会看到的最後一个表情,听到的最後一句话。
紧接著,另一个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李贵,李贵只感到後脑一阵剧痛,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11
这天深夜,韩林的别墅里,面色各异的三人坐在客厅里。
看著自己对面的一对表兄弟,韩林貌似不在意地开口:"阿贵今天被人绑架了,居然会有人绑架一个与世无争的厨师,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大冢琢磨接下他的话:"也不能说是与世无争,贵桑不是来比赛的吗,只要看过他实力的选手,一定都会认为他是个威胁。"
"是吗。"韩林注视著他,"这麽说来,大冢先生你就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人不是吗?而且,你还对阿贵怀著别样的心思,会趁机把他掳回日本也不一定呢。"
大冢听他这样说,只是和他对视,并不为自己辩解。
却又见韩林笑了一笑,然後说:"不过,我知道不是你。正如你所说的,以刀识人,我吃过你做的刺身,一个心思沆瀣的人是不能够练成那样高超的手艺的。"
大冢大概也没有想到韩林会这样快的就否定掉自己的嫌疑,略略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麽贵桑喜欢你,我总算有些了解了。"
韩林不再理他,只是心里暗哼一声:我和阿贵的事,何须你来了解?
他转过头去,面对富永菖:"小菖,我不管你是为什麽要这样做,总之现在,你快把事情的经过给我一五一十的讲出来。"
平时嬉笑怒骂的韩林这一刻突然变得没有表情,声音冷漠,浑身散发出的阴戾之气让人惊悚不已。
富永菖不由缩了缩身子,但是依然嘴硬地说:"林哥你在说什麽呢,小菖都听不懂。"
"呵。"韩林露出一抹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今天早上,你到什麽地方去了?见了什麽人?给了他们什麽东西?难道还要我一一给你列出来吗?"
"......"富永菖顿时泄了气,接著哇地一声,消防水龙头开始泄洪,还一边哭一边说:"林哥你都知道了还吓人家......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嘛......谁教林哥喜欢他不喜欢我......"
韩林本想臭骂他几句,这时一名下属走了进来。
"董事长,我们查到了,那群人今天下午开船出了海,向南行驶。"
"有没有办法和他们联络?"
"没有。"下属看了富永菖一眼,"他们的船老旧不堪,船员也从不佩带寰宇通一类的通讯设备,这次会答应富永先生,就是为了换一艘新船......"
韩林不待他说完,蓦地站起来,带著要杀人的表情一步步走向富永菖。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森森然的韩林,富永菖吓得忘了哭,把身体缩成一团,靠向表哥。
韩林走到他面前,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明天妮坦四号台风就要括到香港海域?要是阿贵有什麽不测,我要你们富永家族全体陪葬!"
然後转身对下属说:"给我备船!"
下属也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得心惊肉跳,抖著声音劝道:"董事长,您都知道明天有台风......"
"叫你去你就去,罗嗦这麽多干什麽!"韩林又是一阵狮子吼,吓得下属赶紧跑出去。
"呜......我......我只是想让他被困上一个星期,错过比赛的时间,林哥......我真的不知道什麽台风......我真的......"富永菖哽咽著说。
要是李贵真的就此葬身大海,不要说林哥会怎样教训他,他自己就会先剖腹自尽的。
韩林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不再说话,径直走出了大门。
心里像被硬生生撕走了块一样痛,只存有一个信念,阿贵,阿贵......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要找到他的阿贵。
* * * * * *
李贵是被摇晃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而这个房间,还在左右晃动。
害得植物性神经脆弱的他又开始头晕了。
看来,自己是在一条船上。
伸手向後脑勺摸去,一按到那个肿得高高的大包,就被痛得呲牙咧嘴。
真是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有被绑架的一天......
从床上下来,摸索到房门,轻轻一推,门居然就开了!
不敢置信地走出去,视线越过甲板,看到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海。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突然,一个男人出现在甲板上,李贵定睛一看,不就是敲昏自己的那个人吗?
那人看到他,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哈哈一笑,走到他面前:"你醒了?我就在想你也该醒过来了。"
哪有绑匪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待人质的?
察觉到李贵心中的惊疑,男人笑著为他解惑:"放心,我们不会把你怎麽样的。一个星期以後,我们会把你毫发无伤的送回去。"
"为什麽?"
"呵呵,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人出钱让我们这麽做就是了。你不要以为我们是什麽黑社会,我们只是南丫岛上的一群渔民,为了能买条新船才这麽做的,你不用害怕。"
一个星期?那烹饪大赛......
"不行,我不能呆在这船上。"
他自己是无所谓,可是韩林似乎对比赛很看重的样子,他不能让他失望。
男人把手一摊:"这可由不得你。大海茫茫,难不成你还能游回去?"
这时又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跑过来,对男人说道:"郭老大,我们的晚饭怎麽办?"
"晚饭?"郭老大皱眉,"晚饭不都是阿发在负责吗?"
"老大你忘了?阿发的老婆预产期就是这几天,他没和我们一起上船。"
"这样啊......"那可真是伤脑筋了,阿发是他们船上唯一不会把饭烧焦的人啊。
是选择饿上七天,还是让兄弟们轮流煮上七天的猪食呢?
"我来给你们做饭吧。"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李贵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了。
此言一出,立即惹来四只眼睛齐刷刷望向他。
"你?!"
虽然郭老大是一个粗人,但是也能感觉出李贵身上那一股雅致的气质。他实在无法相信一副贵介公子模样的李贵会做饭。
"你......知道煮白米饭是要加油还是要加水吗?"试探著问。
听得李贵啼笑皆非,他长这麽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怀疑会不会煮米饭。
不再和他争辩,李贵直接问那个小男孩:"你们的厨房在那里?带我去。"
这艘船破烂,船上的厨房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小不说,还脏得不堪入目。李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半个小时把它收抬干净。
万幸的是冰柜里的东西还算丰富,当然,海货更是应有尽有。
问清楚船上的总人数,李贵系上已经看不出原色的围裙,为这一群渔民做起晚餐来。
郭老大本来躺在自己的舱房里打盹,但是一股香气透过门缝渐渐地钻进他的鼻子里,而且越来越浓,最後他实在忍不住了,於是走出去看个究竟。
循著香味来到厨房,哗,门口早已聚集了一大堆口水快要流成河的兄弟。
向里望去,只见李贵正在油炸一种肉丸子。
旁边还摆著两道已经做好的菜,似乎是荔枝虾球和乌鸡皮、熟猪皮和海蜇皮做的三皮丝。
看他的手法,倒真是个熟手呢......郭老大心想。
旁边的兄弟还热心地给他说明:"我刚才看到他把咸蛋黄用海苔裹好再放在肉片里裹成丸子,外面还抹了一层鸡蛋豆粉和面包糠,炸著闻起来就好香,一定很好吃。"
"是吗?"郭老大听著吓了一跳。他还以为就是普通的肉丸呢,想不到还这麽花哨。[自由自在]
这时李贵已经炸好了蛋黄荷包肉丸,又把蒸好的鲳鱼取出,滗去原汁,把原汁倒进铁锅里,加入猪油和牛奶拌匀再煮一下,然後淋在鱼身上,最後还在上面洒上火腿丝和卤牛肉粒。
因为船上人多,他每一道菜都做了满满一盆。
而大鱼头豆腐汤,更是做了一大锅。
最後,李贵将加了鸡肉丁、胡萝卜丁、四季豆、泡菜丁的什锦烩菜铲进大盆里,擦擦额上的汗,宣布:"可以吃晚饭了。"
众人立即发出一声欢呼,兴高采烈地把饭菜全都抬了出去。
郭老大好不容易才从狼吞虎咽的抢食行列中抢到了一只汤匙和一个碗,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大匙锅巴肉片放进嘴里......[自由自在]
真是......太好吃了!想他郭老大活了三十多年,不要说在海上,就是在陆地上也从来没有吃到过这麽好吃的食物!
有这样感觉的当然不只是郭老大一个人,不到十分锺,李贵做的六菜一汤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还有人意犹未意地舔著盆底,把大大小小的盆子舔得像洗过一样亮晶晶。
终於,众人满意地捧著肚皮,躺在甲板上打起嗝来。
突然,郭老大发出一声怒吼:"怎麽一滴汤都没有了,我还没喝到呢!"
他刚才忙著和别人抢著最後半只麻辣海参,等他好不容易抢到吃下以後,那口大锅里已经连半滴汤水都不剩了。
有好心人端著一个大碗伸到他的面前,碗里的汤水正冒著热气。
郭老大感激零泣地望著李贵:"谢谢......"
"不用谢我。"李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张满是暗疮的脸,"这是海带和绿豆熬的汤,我还加了红糖,名叫清热汤。"
郭老大不解地眨眨眼:"清热汤?"
"对啊。我专门给你熬的。这汤专治暑热生疮、大便闭结、面疮粉刺、胃热痔痛......"
调鼎手-12
更新时间: 05/26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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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一路奔波踏浪而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他驾驶著自己那艘大型游艇昼夜兼程,好不容易才找到目标,然後换成小艇悄悄接近渔船,再悄悄爬了上来,准备来个突袭,谁知......
一干五大三粗的男人亦步亦趋地跟著阿贵,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就像是古时候皇帝身後跟著的一大帮太监一样。
虽然他早就调查到,这一批绑匪不过是一群著急换新船的渔民,一定不会为难阿贵,可是这样的场面,也太夸张了吧!
看看天色,一派风和日丽波澜不惊,这正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
没有时间多想了,韩林跳上船舱的顶部,冲著甲板上的人群大叫一声:"阿贵!"
李贵回过头,看见是他,高兴得向他挥手:"林!"
郭老大可紧张了,这男人什麽时候上了他的船啊?於是喝问道:"你是什麽人?"
韩林冷笑一声:"你们掳走了我的爱人,还有胆问我是什麽人?"
他的爱人被我们掳走?那不就是......
郭老大看看李贵,又看看韩林,"这小子是你的......"他问李贵。
李贵的脸红了。他实在没有那样厚的脸皮点头承认,但是又怕否认伤了韩林的心,於是僵立当场。
可是这样一来,也就等於默认了他和韩林的关系。
郭老大仔细打量了一番韩林,这时海面上已经开始微微地起风,只见韩林墨色的衣袂在风中飘摇,仿佛雄鹰的翅膀;挺拔的身形气宇轩昂,更是宛如神祉一般。
"好小子,还算配得上阿贵。"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喝声彩。
韩林从舱顶跳下来,一把拉住李贵拥进怀里。呼吸间感受到他的发香,好想就这样一口吻上去,可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只得强忍住,急道:"快和我回去,马上就要变天了。"
说话间,风就加强了一级。
郭老大在一旁说道:"这里离港口远著呢,你就算是现在回航也来不及了。"
韩林转过头,看了他片刻,然後问道:"这麽说来,你是早已准备好避风的地点了?"
他就觉得奇怪,一群渔民,怎麽可能会在台风即将到来时出海,看这船长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一定是早有准备。
似乎对他的聪明感到很满意的样子,郭老大点点头:"离这里二十海里的东南边有一个小岛,小岛南侧是一个可以停船的天然港口,岛上还有一个很大的山洞,住上百来人也没有问题。"
那里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洞里还准备有基本的生活用品。
"那好,你带路,我和阿贵坐游艇跟著。"韩林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他的游艇虽然速度很快,但要从这里开回去也确实不太可能。
可是郭老大听到他的话,却并不依:"不行,你自己回去开游艇,阿贵还要在我们船上,要是你带著他跑掉了,我们怎麽办?"准确地说,是他们的胃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