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问他理由没有?"韩林想了想,问道。
"他说,齐大非偶。"
"哈哈哈......"韩林闻言不由乱没形象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说得出这样的话,却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看不出李贵那样娇嫩的外表竟配有这样刚强的性格,可惜......
"咔嚓"一声,韩林又剪下一根嫩枝,"过刚易折呀,李贵......"他轻轻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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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有什么事?"李贵干巴巴地问。
眼前这个男人他认识,上次厨艺比赛时总有一道热辣辣的眼光像附骨之蛆一样巴着自己不放,弄得他如芒刺在背,作祟的就是这厮。
他也偷偷打望了一下光源,第一感觉就是危险,那种直狂到银河系外围的气势,他只在仁宗皇帝身上感觉到过。
所以当那个成日缠着要他跳槽的男人说老板要见他时,一向态度强硬的他竟答应了,因为心中隐约预感到,如果不来见他,后果会很严重。
可是来了以后,心里又忍不住老大不服气,什么嘛,不过有几个臭钱,拽成这副德性。
不在乎李贵浑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拒绝气息,韩林笑道:"你还没吃饭吧?尝尝我们的翠竹田鸡,这是顺德菜,外边不常见。"
"我不饿。有话直说。"他还在回去准备晚上一场婚宴的主菜呢。
"那我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韩林招招手,他那个像忍者的秘书又仿佛从空气里钻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从后面递给他一份资料。
韩林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鼎鼎大名的归真堂主厨竟然没有户口也没有居留证件,不知道是为什么?"
终于如愿看到李贵的脸一下褪去血色变得刹白。
"放心,我不会没品到去告发你。"韩林猫哭耗子道。
你就是有这么没品。李贵心中暗骂。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韩林就是叫他来吃饭喝汤兼汇报调查结果。
果然,只听韩林继续说:"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不但替你办好完整的身份证明文件,而且再也不会来搔扰你。"
"什么事?"明知道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李贵也不得不问。
韩林又一招手,秘书立刻递过来一张金色的纸。
李贵接过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英文,捣得他头大了三倍。
虽然来到现代后恶补过,还是有限得紧。
他直接问道:"这是什么?"
韩林回答:"这是2004年世界烹饪大赛的比赛通知。"
李贵不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最讨厌这些一定要分出胜负的比赛,上次会去也是为了给渐渐步入夕阳黄昏的归真堂打响名号不得已而为之。
韩林笑:"当然和你有关系。因为,我要你作为亚洲的代表去参赛。"
结果呢?"程弄潮问。
"当然答应了。"将几片姜片丢进七成热的油中爆至金黄,捞出,再将蒜茸微爆捞出。
"什么?你......你怎么能答应呢?"
"不然还能怎样?他握住了我没有身份证的把柄呀。"将油温再烧高一点,把腌好味飞过水的田螺倒进锅里爆炒,放进辣椒和少许酱油。
"你去参加比赛,归真堂怎么办?"
"我又不会去很久,而且花师傅和蒋师傅他们也可以独当一面。"继续爆炒,加一小杯科罗拉菠萝啤。
"可是我听说,世界烹饪大赛要辗转多个地方,耗时也很长。"深呼吸一口,唔,好香。
"放心,我都打听好了,比赛是淘汰制。"再放一点醋,爆炒,啊,酒快干了,放一点蒜蓉,再淋一勺香油和一小杯啤酒,倒入高汤,用大火焖。
"淘汰制又怎么样了?"
"我就可以故意放水,让自己很快被淘汰下来呀。"揭开锅盖,放胡椒粉和王守义十三香适量,再滴一点醋和酒,改用小火焖。
"可是......那个叫韩什么的会让你这么干?"不行,她快忍不住流口水了,怎么越来越香。
"他只是让我参赛,又没有说一定要拿冠军。"快起锅了,放进一撮切成一指宽的紫苏叶,接着放盐、鸡精和葱段。
"阿贵,你还是不要去了,他们那些生意人都很奸诈,说不定会布什么陷井。"筷子,筷子在哪里?
"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有谁会处心积虑的害我?他也不过是看我会做菜想挖墙角,只要我输掉比赛,他就会觉得我也不过尔尔,到时候我就不再是什么香饽饽了。"再放一点葛篓叶炒至刚断生,淋一点花生油,OK,起锅装盘。
香得足以让人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递到程弄潮面前,同时不忘叮嘱:"少吃一些,这里面也是放了辣椒的,对胃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嘴里说着知道,其实吃得连淑女形象都荡然无存。
突然,她放下筷子,脖子向前伸,眼睛也翻白了。
李贵适时地递给她一碗杏仁椰汁,"你的吃相好似黄河决堤流落到京城的灾民。"
"阿贵,为什么一盘炒田螺也可以被你做得这么好吃?"程弄潮咕噜咕噜喝完椰汁。
"耐心一点,各种调料分次加入,不要急功就可以了,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说得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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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拿手是哪一个菜系?"这天韩林又召来李贵,打着研究比赛细节的幌子。
"没有。"李贵实话实说。什么八大菜系都是后人分出来的,他哪里知道。
"没有?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都是最拿手的?"不合作?休想。
"非也。川菜注重麻辣,湘菜注重香辣,可是要我做辣椒炒肉,我会放花椒做得又麻又香又辣,算是哪个菜系里的?粤菜强调牛不放蒜羊不放酱,可是若我做橙花牛柳必定要放大蒜汁,又能算粤菜吗?"
"OK,我收回刚才的问题。是我问得太白痴,真正优秀的厨师应该都向你一样不受形式所拘束吧。可是,第一场国内的比赛你是代表广东,所以还是做得有粤菜特色比较好。"
"那......"李贵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要是我做不出来,你就另请高明可好?"
"做不出来?"韩林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李贵,我知道你的实力。"
"我的实力?韩老板,炒炝煮煎炸滚汆,灼涮焖烧烩炖扣,岭南厨园七十二绝技,技技见血封喉,你竟然叫我班门弄斧?"李贵大叫。
说是大叫,其实有限得很。李贵那清咧柔和的嗓子吟诗作对还合适,叫嚣?欠了那么几分火候。
韩林不以为意地掏掏耳朵,早有幽灵秘书从旁递来湿巾。他一边擦手一边说:"七十二绝技?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怎么好像武侠小说似的。看,连我这老饕都比不上你见识广博,又何必谦虚呢?"
见李贵不语,韩林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呵呵,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不要小看了我的势力,在亚洲的范围内,就是你做的菜像猪食,我也能让你夺冠。"
什么?李贵拍一下桌子,"天下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变得沆瀣不堪!官商勾结,狼狈为奸!"
想当年,想当年......大宋也是因为奸臣当道才灭亡的。此人的面目简直就和西湖旁的秦桧铜像一般可憎。
当他从史书中看到大宋先是偏安于江南,后来更被蒙古所灭时,真的跑到江边去大哭了一场。
唉,大概没人能明白他的故国情怀吧。
只听韩林说:"要是不想我只手遮天,就认认真真的比试给我看呀。只要你堂堂正正地靠自己的本事拿到冠军,不就没有了我弄权的余地?"反正怎样他都不吃亏。
李贵不由气苦。看来真的如同弄潮说的那样,自己怎么斗得过奸诈的生意人?
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还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百无一用是厨子才对。想我李家世代书香,到了爷爷一辈却弃文从庖,果然是选错了路......
他却不知,韩林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面部表情的变化。
只见一张精致粉嫩的小脸上时而蹙眉时而嘟嘴,进而又似在苦思对策,真是有趣得不得了。
李贵的表情和他的人一样,都是淡淡的,就像皱眉,决不会像别人那样直把眉头挤出一个"川"字来,而是两弯柳眉微微地向中间靠拢,眉角稍稍下垂,大约最当得起"似蹙非蹙"四个字。
还有他的嘴唇,轻抿一下再微微撅起,饱满晶莹得好像涂了果冻唇膏一样;不对,怎么能用那种人工造作的东西来形容这么漂亮的嘴唇,应该说,晶莹饱满得好像用蜂蜜渍好后放进了冷藏室里的樱桃一样......
"咳咳......咳咳......咳咳咳......"
让韩林暂时停止打望。谁在不停地咳嗽?感冒了吗?
却只见秘书又从一旁递来一张湿巾:"董事长,擦擦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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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弄潮坐在饭厅里,接过李贵递给她的鸡翅木贴花漆筷,夹了一筷平日很爱吃的香烤石斑鱼放在嘴里,却只觉得味同嚼蜡。
李贵看着她食之无味的表情,不由更加郁闷。
他也不想走啊,可是没有办法。
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穿过时间和空间,从一千多年前的宋朝汴京郊外掉到了现代的广州,但好巧不巧的落在程弄潮家的院子里,怎么说也算是有缘吧。
和她相处了两年,从初时的惊恐迷惘到现在的适应良好,各种各样的知识,也都是她教给自己的呢。
所以,他们之间,还是有深厚感情的。
何况,自己这一去,大约有半年的时间都会成日面对韩姓家伙那张可憎的面孔,唉,不由他不生出些风萧萧兮的感叹。
这时程弄潮突然一丢筷子,叫起来:"阿贵,我不管了!你不许去参加那个什么大赛!"
阿贵这一走,谁来照顾她的一日三餐?她的胃早就被养刁了。
李贵苦笑,去不去哪里轮得到他作主?
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程弄潮,说:"你爱吃的菜的食谱,我都记在上面了。自己学着做吧,或者叫我那几个徒弟做给你吃,他们一定很乐意的。厨房里还放着我做好的一坛醋芹和一坛洗手蟹,地点我也记在本子上了,你匀着点儿吃,大概也能撑到我比赛回来......"
接过小册子,程弄潮依然是泫然欲泣的表情。阿贵这块木头,难道不知道若不是和他一起吃饭,再好吃的菜也要打个折扣吗。他那几个徒弟......瘦得形同风鸡的彭二通,胖得好像五香烧肉的陈吉求......对着他们谁还有胃口啊?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任性总得有个限度,不然会造成阿贵的困扰,进而使他对自己的好感度大打折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反正参加比赛的也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又不会诱惑到阿贵。
一想到这里,程弄潮的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再夹一只炸茄盒放进嘴里,唔,好吃,尤其是配今天的鸭血糯八宝饭,更好吃。
等会去帮阿贵收拾行李吧。好有电视里太太给出差的老公做临行前准备的感觉喔,呵呵呵......算起来,阿贵的内衣裤也都是自己替他买的呢,呵呵呵......可惜,没有机会看到阿贵穿那种子弹型的CK是什么样子,呵呵呵......
看着自己对面那个不停傻笑的女人,不知为何李贵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P.S 苏眉和青驳都是鱼,古代的"鲜"字,就是由苏眉和一种滩羊熬成的汤而来的。
从北京的机场走出来,李贵踩着虚浮的脚步,跟着韩林上了一辆奔驰630。
看着他苍白得发青的脸色,韩林也是一阵心疼。
美人就是美人,病恹恹的样子只会让人我见犹怜,平添几分腰瘦不胜衣的纤弱之态。
"早知道你晕机晕得这么厉害,我就会叫人准备几片晕车药。"
李贵苦笑,又深吸一口放在鼻子下的柠檬的味道,这次才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之前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晕机?
不过,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韩林搂住他靠在自己的肩上,道貌岸然地安慰:"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趁机隔着衣服吃豆腐,还偷偷嗅几口李贵的发香。
被晕机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李贵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某匹色狼恣意轻薄。
本来并不晕车的他现在觉得连那燃烧过后的汽油味都令人无法忍受。
突然,汽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李贵本已蓄势待发的胃肠立即借力发难,来了一记排山倒海。
"哇......"
从早已空空的胃里呕出几口苦胆汁。
不要忘了,这时,李贵是枕在韩老板肩上的。
于是乎,我们韩老板那件白色缂丝巧克力暗花的范思哲衬衣上......
出现了一幅自肩至腹,颇有倪瓒画风的淡黄色泼墨山水。
"你怎么开车呢?"韩林大骂司机。
他的心里怒火奔腾,不过,并不是针对李贵--心疼还来不及呢--出机场不久就是高速路,奔驰车底盘又够沉,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一......一辆法拉利......突然从超车道冲进来......"司机战战兢兢地回答。
要知道韩林平日就是笑着说话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更别说像这样怒火高炽,被那外焰舔到的人不吓得跳脚才是怪事。
司机大哥本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平日也是油滑得不得了的一个京痞,可这一次,竟被吓得舌头都打结了。
完了完了,老板不会炒他鱿鱼吧?他好不容易才进到这家薪水不错的大集团工作......
其实,如果这时司机大哥够胆看一眼后视镜,就会发现自己的担心纯粹是多余的。
他的老板正忙着向吐得直翻白眼的李贵嘘寒问暖呢,连自己衣服上的污渍都来不及擦,哪里还有闲心理会他。
短短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对李贵来说就像玄奘法师取西经一样漫长。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韩林亲自小心翼翼地把李贵扶进大门,扬声喊道:"杨妈,杨妈。"
一个富态的中年妇人从厨房走出来,一迭声地说:"唉哟,少爷,不是说四点钟到吗......"她的蟹粉蛋黄狮子头还欠几分火候呢。
"别说这些了。有没有姜汤?如果没在赶快煮一些,给我这位小兄弟喝。"
"啊?喔。好好。"杨妈消化完少爷的话,又向厨房走去。
小兄弟?没见过。不过从来没看到少爷这样紧张哪个人......
"等等。"虽然都已经气若游丝了,李贵还是叫住了杨妈。"我喝不惯姜汁的味道,有劳您在里面放一点梅子和山楂,如果方便的话,请去核剁细。"
听得韩林想不笑都难,哪有人都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还计较食物的精细。
他把李贵扶进楼上的卧室里躺下,伸手解开他上衣的扣子。
"你干什么?"李贵大惊失色,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该不会......脑海里又闪过之前的厨艺大赛上姓韩的那种露骨的目光。
看他一眼,韩林并不答话,只是脱掉他的衬衣和铁皮似的牛仔裤,又从衣柜里拿出宽松的T恤和短裤给他换上,再拉过薄被盖好。
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李贵大是惭愧,道歉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只嚅嚅道:"我有自带的睡衣......"
这时杨妈把姜汤端了进来,服侍李贵喝下。
她刚才尝了一口,别说,加了梅子和山楂,还真的好喝很多。
给李贵掖好被子,韩林说:"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游香山。"
说完他走出去,带上门。独自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