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一下,对白雪潇微微一笑:"小白,你哥哥是个怎样的人?我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像他?"
他瞪了我一眼:"胡说八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怎么会像瑾哥!你这么沉闷无聊,又是铁石心肠的人,和瑾哥天差地远啦。我家瑾哥可是最最风流倜傥的江南美少年,谁看到他都忍不住会心醉的。他们叫他和风公子呢,都说他的笑容比和风还迷人!你啊,木头似的,倒是满像凌寒那王八蛋的,嗯,就连长相也有七分像。"
和风一样的笑容?不知如何,我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梦中那个华丽的倜傥的醉人的男子......我心头一震,头脑又是一阵混乱。
九、今生
凌自然是个聪明人,可惜谁都看得出来,他早已厌倦红尘。每当我看着凌孤绝傲气的背影,都会一阵不安,疑心他会随时隐入白云深处。我越想越担心楼主的奸谋,他虽然武功势力都不是凌的对手,却胜在顽强狠辣、不择手段。不知道凌这次去叠楼,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心里不安,勉强忍耐几天,终于决定赶去叠楼。即使凌看到我无话可说,即使我会因此难堪悲苦,但我怎么抛下他?
我一旦决定,也没和白雪潇打招呼,急着出庄而去。
山水重山水,行行复行行,我心急迫激切。
行到半途,总觉得一路有人跟踪。那人似乎江湖经验甚好,走得也小心,几乎没什么破绽。可惜他遇到了我,我从小受杀手培训,什么事没遇到过,这点小小的追踪术,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微微冷笑,故作不知,一路急行,到了一处密林中,听准了那人方位,趁着树枝掩映蔽目,叠恨剑忽然无声无息向后急速掷出!
我跟着凌学了一年剑术,武功实已突飞猛进,虽不能和凌并肩,放马江湖却也足够了。更何况我这一剑蓄势已久,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自是横绝凶厉、难以抵挡。
那人一声闷哼,倒了下去。我一纵而去,提起那人衣服喝道:"说!谁派你来的?"那人带着蒙面巾,黑衣一片湿润,想是血水已经从胸口渗出,双目半合,并不做声。
我看着他汗水涔涔的额头,心下一动,忽然觉得不对,一探手,揭下他的蒙面巾。
--白雪潇苍白着一张脸对我勉强微笑,向来有些孩气的红润双颊变得寒玉颜色,看着令人心惊肉跳。
我心里一震,手不住震抖,一把抱住他,嘶声道:"怎么是你?你......你来作什么?小白,你......你痛不痛......忍一忍......"我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为他点穴止血,可那一剑去得来猛,他虽然躲开了心口要害,却被刺得透体而过,伤势极重。我为他抹的金创药也被血水几次冲开,我情急按住他的伤口,只觉自己的手颤个不住,心里更是跳得擂鼓似的,又急又愧,连话也结结巴巴了。
白雪潇痛得不住吸气,人也半昏半醒,迷迷糊糊答我:"我不放心,想看着你。没事,我机灵着呢......躲开了心口的......我不会死......"说着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我只觉眼前热辣辣地一片模糊,拼命忍住激动,嘶声道:"你这个笨蛋,我比你能干多了,哪里要你不放心......你......你怎么笨得这样啊?看到剑也不会躲,什么手段也没有还敢跟踪我......一点脑筋也不长......"
我一边大声唠叨,一边手忙脚乱为他裹伤,他痛得肌肉抽搐,脸上却勉强微笑起来:"你,你才笨!裹伤这么差劲,亏你,亏你还是我白雪潇的朋友......"说着咬着牙做了个轻蔑的表情,却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哼了一声,又恼又急,满嘴乱七八糟地教训他,手下却不敢丝毫怠慢,全力对付他的伤口。等勉强止住血,他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我摸摸他的手,觉得凉得厉害,连忙把他抱在怀中,为他搓手搓脚,一边做一边继续念他。
白雪潇忽然迷迷糊糊地说:"你真罗嗦......小时候我哥哥也没这么教训我......不过,我喜欢你这么念......"说着笑了笑,合上双目。
我心下一阵乱跳,真怕他就此断气,赶紧探他脉门,发现虽然微弱,还算有规律,知道他总算没有性命之险,这才松一口气,忍不住轻轻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这浑人,算我怕你了!下次别和我玩这么险的章法!"
他不答,呼吸微薄,看来是睡着了,脸上犹带浅笑,倒像个绝美无邪的孩子,看得我又是烦恼又是庆幸,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他睡梦中忽然蜷曲了一下身子,想是重伤失血之后怕冷。我连忙把他抱得更紧,白雪潇自管换了个舒服点的睡姿,忽然半梦半醒地咕哝了一句:"我喜欢你,小奴才。"
我吓了一跳,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小人家倒是微笑着呼呼大睡,也不管我瞪大眼睛、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我只觉脑袋轰轰作响,也不知道是头大还是头痛,就算这时候地上忽然多出一个破洞把我陷进去,只怕我也没什么惊奇了。
抱着白雪潇呆了一会,看着他的脸色已经被我身上的热气熏得有点微红,我稍觉放心,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只好苦笑。过了一会,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又是浓雾,又是他。
那个梦中男子还是看不清面目,但我知道他在朗声地笑,另外有人也在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大概是吧。我是个沉闷无聊的人,想不到也有笑得这么豪爽不羁的时候。
那男子说:"哼哼,想让我扮女人?那可不成,我武功人才哪样都不比你差。你还长得秀气一点,要扮......也该是你。"他一边说,一边低声闷笑起来。
我大笑,扑到他身上挠他,口中恶狠狠说:"你还不肯?你还不肯?看我怎么炮制你。"他好像很怕痒,被我一碰,笑得全身发抖。
我得意洋洋趴到他耳边,柔声道:"你且说谁扮女人啊?"
他颤着声音笑骂:"小人......小人......奸险小人......哪有你这样的......"笑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看他还不低头,越发起意,索性拔了他的靴子,挠他脚心。
他"啊哟"一声,笑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软手软脚地想推开我,却全然没有办法。我大是得意,越发起劲。他不肯让我猖狂,颤抖着忍笑,额头上汗水涔涔,美丽得像玉石上的露珠。
我捏着他的脚,眼看他的足部晶莹雪白,就想上好的白玉雕成,说不出的诱人。我忽然心头一动,忍不住低下头,在他脚趾上轻轻咬了一口,他红着脸笑骂:"混蛋......真是混蛋......"可惜手足酸软,竟然挣不开我。
我正自情动,忽然被他一把掀翻,狠狠压到地上,耳边传来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所以,还是你来做女人吧。"他被我折腾得狠了,声音中也带着丝丝热意,吹拂在我耳边,痒得厉害,可也温存得厉害。
我暗叫中计,还想反抗,却被他扣着脉门,压了个结实,只觉这人铜墙铁壁似的堵在身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急促热切的心跳。
他低声抱怨:"眼睛瞪得这么大,害得我怎么亲得下去?"说是这么说,还是侧过脸,准确地吻到我的嘴上。
又是一番抵死缠绵。
我全身都在发烫,脑袋混乱不已,耳边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知道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汗湿的手忙乱得想除去我的衣服,我裸露出来的肌肤被冷风一吹,忽然清醒了一点,眼睁一线,看到他沉迷不已的模样,心念电闪,忽然一运劲侧身,顿时乾坤易主!
正要把他压倒下面,却听他低笑一声,手指划过我脉门,看来是早有防备。我身子软了一下,几乎仆倒,还好及时运气护身,赶紧一跃而起!
他也盘坐起来,一边喘息一边低声抱怨:"你......你老是这样,我们怎么做?"
我忍住脉门的酸麻感,也忍不住苦笑:"还说我,都怪你,说了让你做女人啊!"
他瞪了我一眼:"某堂堂男子,岂肯如此?"
我哼了一声,也回敬一句:"在下也是七尺须眉,哪能效妇人作为?"
他拿我没办法,我也觉得有些悻悻然,心里恨他固执,不肯为我稍微委屈。两人僵持一会,我还是先让步,闷闷道:"要不你划下道儿,不管比武功还是什么,谁输了谁做女人。"
他微微动心,想了一下,摇摇头:"不成。"说着温柔一笑:"刀剑无眼,要是伤了你,我宁可问自己身上划一刀。"
我其实心里也这么想,可又拿他没办法,叹气道:"那你怎么说?"又想了想,狡猾一笑道:"要不,我们每天划拳定吧,谁输了谁做女人!"估计梦里的我是个酒鬼,说起划拳来信心十足。
他犹豫一下,点头:"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双掌一拍,我忽然惊醒过来。怀中还是呼呼沉睡的白雪潇,眼前却已明月中天。
那个梦中人,我始终没看清他的模样。那么亲近热爱的感觉,我却无法分辨他是谁。
追忆梦里情形,只觉口角春风,宛在当前,可他却已沉入旧梦不能寻觅了。
我一片茫然,看着怀中的白雪潇,微微苦笑。难道我怀中抱了一人,所以不知道怎么做了这个春梦么?我不禁有些厌恶自己。心里有数,我爱的是凌。可我的梦......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我无法解释。
十、叠恨
白雪潇伤势未愈,我没办法,只好雇了个马车,带着他一起去叠楼。他伤后精神不大好,也没那么孩气了,经常昏睡,偶然看着我时,眼中却闪耀着隐隐的喜悦温柔。
我心里自然明白这样的眼光代表着什么......可我的心早已经被凌带走,我只有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希望他可以慢慢抹去这个念头。
我终于到了叠楼,这个养育我十九年的地方。
门前守护的两个弟子,一个叫刀四十五,一个叫剑三十六,都是我旧识。而那时候,我的名字是......剑大。这个名字,也是当日我在楼中地位的象征,不知道花了多少血汗才换来的。但我也有数,以前的那些剑大,要么尸骨不全,要么身首分离,再没一个人有好下场的。我不过也是楼主的傀儡,用无辜者的鲜血换取自己的衣食和生存,然后走向命定的毁灭。现在想来,那些灰色的绝望的日子,竟然恍如隔世。
是凌改变了我,给我一切。没有他,我什么也不是。
我本该把他当作天神来敬奉的,可我爱上了这个神。
也许亵渎神明的人,必遭惩罚吧?
我得到的惩罚就是--可以看到他,可以听到他,但永不能和他并肩携手。
但我发誓,尽我所能,侍奉他一生。谁要威胁到他,我必将剪除,即使--那人是叠楼之主。
我深深吸口气,跳下车,过去微笑着对刀四十五招呼:"四五,烦请给楼主通报,赵紫来拜。"
刀四十五和剑三十六看到我,都呆住了。三六以前和我关系还不错,几乎惊喜地叫出声。他们毕竟是杀手,随即镇定下来,刀四十五急忙进去通报,剑三十六定定看着我,低声道:"剑大,你......长高长壮了好多,看着真是神气。"他不敢露出高兴的神情,平板着一张面孔,眼中却闪动着兴奋的光。
我笑一笑,很想和过去一样拍拍他的肩膀,记起叠楼严厉的规矩,不想害他被罚,硬生生顿住了手,也不做声。这一年我呆在无名山庄,除了吃饭睡觉差不多就是陪凌练武,很是长了点块头。有时候,我偷看凌的背影,惊喜地发现我的个子已经和他差不多了,会偷偷高兴半天。不过,在凌看来,大概没什么不同吧?我一直无法入他的眼。
想着这些,我觉得有点心烦,低声道:"三六,凝月还好么?"
剑三十六似乎没料到我一来就问这个,愣了一下,有点担心地看着我,慢慢说:"凝月嫁人了。楼主派她嫁到天南白袤家族联姻。"
我沉默一会,心里微微涌过惆怅。凝月--那个对着我哭泣和微笑的小女孩,终于还是走入政治联姻了。她该算我唯一的亲人吧?如今到了天南白袤家族,只怕再不能见到。
我问三六,凌是不是还在这里。他迟疑了一下,呐呐道:"寒山无名客没有赴约。他一直没有来。"
我心头一惊,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赶紧追问。三六只是摇头,我再想问什么,四五回来了,恭恭敬敬道:"楼主有请赵先生。"他和我也是熟人了,这时却不肯直呼名字,反而叫我赵先生,看来叠楼视我为大敌,格外客气。
既然来了,进去也罢。自问手中三尺长剑,尽可来回。
我回马车搀扶下来白雪潇,柔声道:"小白,我们就走一趟叠楼吧,你怕不怕?"
他的回答是狠狠瞪我一眼:"你这种笨蛋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失笑,眼看他已经恢复了孩气,心里喜欢。
楼主性格的怪僻,大概一边也不比凌少。
他的大殿镶嵌着大块的琉璃,通光良好,又永远灯火通明,当他坐在殿中金壁辉煌的宝座上,总是威武堂皇的样子,没半点黑道巨擎的暗沉。据说,楼主就算睡觉也从不熄灯的。他是个喜欢明亮光线的男人,干的却是最黑暗残酷的事情。
我和白走入叠恨殿,看到楼主坐在上面,他轮廓深刻的脸在亮光中格外威严。我忽然想起了他交给我叠恨剑时的残酷笑容。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我却变了,再不是受人支配的可怜小杀手。
楼主锐利的目光从我身上转到了白雪潇,冷酷的眼神陡然变得震惊不已。脱口道:"瑾!"他随即狠狠咬紧牙关,似乎在竭力自制,脸上肌肉却情不自禁地抽搐着!
我心下一震,忽然想起来,这个人本该叫赵文珣。他和白文瑾之间,大概也有过一些往事吧?赵文珣看到白雪潇就如此失态,看来小白的容貌还是很像他哥哥的。
楼主已经恢复了自制,忽然笑了笑:"剑大,不,你现在叫赵紫了......是凌寒派你代他来见我吗?莫非他不敢自己来?"
我沉默一下,没有说话。听他口气,凌真的没有来。却不知道赵文珣用的什么手段约他,令凌允约。可我也清楚凌的性格,他既然答应了,绝对不会不来。现在都没到,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一思及此,出了一身冷汗。
十一、故人
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套套他的口风,于是施礼道:"赵楼主,家主临时有事不能来此,要在下来此问候楼主。赵楼主有何吩咐,就对在下说了也是一样的。"我故意带上一个"赵"字,这是他多年不曾示人的姓氏,一旦被我叫出,他自然不会疑心我是假传楼主意旨。
果然,楼主一听这个"赵"字,脸上忽然扭曲了一下,冷冷一笑:"想不到凌寒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他对你倒是推心置腹得紧啊!"
我听出他言下的森然杀气,心下一凛,知道他只怕连我一起恨之入骨了。对当年的事情却还是颇有疑惑,于是故意道:"赵楼主,当年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主人都已不再介怀,你又何苦念念不忘。"
楼主一听这话,脸上激烈地扭曲了一下,嘶声道:"他不再介怀?"他眼中陡然现出极度的凶悍之意,狂笑起来:"好一个不再介怀!好一个念念不忘!白文瑾啊白文瑾,你可是白白死了!"长啸声中,屋顶灰尘扑簌簌落下,大有龙吟虎啸之威!我心下一惊,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笑声未落,楼主忽然一纵而前,落到我面前,森然道:"剑大,你跟了凌寒,果然变得和他一般狼心狗肺!也罢,既然凌寒不肯来,我就拿你开刀!"
我眼前白光晃动,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却是楼主的双手呈虎爪形扣向我的面门。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甲闪着锋利的寒光。我看过他练武,一抓之力可以摧毁金石。这一下若是让他抓实在了,只怕我一张脸会裂成几块!白雪潇大惊,就想冲上来救助,却被楼主凌厉的罡气逼得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