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杏儿羞涩地点了点头,咧嘴笑了
谢二娘去把骆氏放在石磨上的那把香椿芽拿进厨房,接着对齐氏说:“骆娘子才拿了一把新摘的香椿芽来,晌午咱们加个菜吧,拿一些香椿凉拌一份儿豆腐吃,剩下的晚间炒个鸡子吃
” 齐氏一边点豆腐一边道好
谢二娘就分了一半的香椿拿出去洗干净,完了又去把婆婆和杏儿剥好的蚕豆洗了,这才进到厨房里,切了香椿姜葱
忙活完了,齐氏的豆腐也点好了,说就等着顺娘的鱼了
谢二娘见明萱还没有把顺娘叫回来,嫂子的豆腐都点好了,便脱了腰间系着的围腰,说自己这就去找她们,也不晓得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又被什么绊住脚了
齐氏闻言就笑着让她快去
谢二娘出了喜家的大宅子,沿着宅前的青石路往左走,走出去四五十米,再走上一条田埂,往离此半里远,在一座小山下的溪边去
这宅子当初是顺娘来选址建的,宅子西边半里外有条淙淙流淌的小溪,溪里多游鱼,溪边也长着很多柳树,顺娘很喜欢去那里钓鱼
自打到了这里的庄园居住,顺娘没事干,碰到天气晴好,就会打扮成一个渔翁去钓鱼
头戴青竹笠,身穿短褐,脚下穿着草鞋,肩上扛着鱼竿,手里提着鱼篓,谢二娘笑话她这是装腔作势,这里的村民们再没有一个像她打扮得这么煞有介事地去钓鱼的
所以,去了溪边一眼就可以认出她来
顺娘道:“我这样打扮就是为了方便你跟明萱来找我,你瞧,我多为你们母女着想,你却笑话我
” 谢二娘:“真的假的?” 顺娘:“当然是真的
” 谢二娘在田埂上走着,想起了顺娘说的话不由得翘起了唇角
四月的江南乡间,荞麦花一片雪白,油菜花稀稀落落,农人在田间插秧,绿色的秧苗在春风里精神抖擞,看着相当养眼,心情无比愉悦
忽地从前方传来了一阵锣鼓声,伴随着农人们所唱的山歌
谢二娘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在前方的田埂旁的一片空地上,围着不少村民有说有笑
他们在干什么呢? 如此想着,谢二娘就走近了,也探头往里看
圈子里面,一个白胡子老者手里端着一碗酒,脚边好几个酒坛子,他领着一些人一边打鼓敲锣一边唱歌,听他们所唱的山歌的内容,大概是祷告上苍,保佑庄稼不遭天灾虫害,殷实丰收
原来是此地乡间的“春祈”,一为庆祝春种开始,二是犒劳田间劳作辛苦的人
她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的人群里的顺娘和明萱,实在是顺娘的渔翁打扮太好认了
顺娘手里还端着一碗酒,一边喝,一边吃明萱喂给她吃的杏子,看她那脸上的表情,就象是在吃人间美味一样,十分享受
杏子下酒? 谢二娘想象不出这会是什么样的味道
这两个人啊,竟然被这个绊住了脚,也不晓得如此乡土的“春祈”有什么好看的
摇摇头,谢二娘又等了一会儿,看到顺娘喝完了手中的那碗酒,白胡子老者拎起酒坛子又要给顺娘倒酒,这才忍不住排开人群,走过去让顺娘别喝了,回家去
顺娘见谢二娘来了,就讪讪地对那老者道谢说自己不喝了,要回去了
周围的农人们见状就起哄了,说喜官人怕娘子,娘子说东她不敢说西
顺娘有些微醺,脸红红的,对周围起哄的人分辩说自己这不是怕,是爱,而且听娘子的话百事顺遂
这下子连那白胡子老者也笑了,说顺娘的话真新鲜,他们家里的女人们都听他们的,不也家事顺遂吗?所以啊,顺娘是胡诌,很明显,她就是个软脚虾,就是怕娘子
“哼,不跟你们说了,我这是爱,不是怕,不信,你们问我娘子,是我怕她,还是她怕我?”顺娘梗着脖子道
旁边的明萱大声附和,“我跟我爹都爱我娘!我们不怕她!” “哈哈哈哈!”那些农人们笑得更凶了
谢二娘瞪了她们两个一眼,上前去一手揪住一个的袖子,把她们拉出人群
边走边数落她们,家里的豆腐都做好了,等着鱼下锅呢,她们可好,在这里看热闹不回家,回去之后要好好罚她们
顺娘问怎么罚,谢二娘说家里养了蚕,罚她们下晌去采桑叶,一人采一背篓回来,晚上才给她们饭吃
明萱和顺娘当着谢二娘的面做出苦哈哈的样子,可却趁着谢二娘没看见时,相视一笑,还悄悄地击下了掌,这个活儿她们喜欢干啊,采了桑叶回来喂那些蚕宝宝真是特别有成就感
回到家里,顺娘把鱼篓里的两尾鱼拿出来杀了洗干净,亲自动手做了一锅美味儿的豆腐炖鱼
晌午,喜家的饭桌上摆放着香椿凉拌豆腐,豆腐鱼,煎蚕豆,一盘子炒青菜
饭桌摆在院子里的那棵百年杏树下,春阳透过树叶,漏下点点光斑,打在喜家人的饭菜上
喜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边,说说笑笑,把那些混合着春风春阳的美食都吃得干干净净
入了夏, 天气一日一日热起来
七月的午后,荷花镇上空乌云汇聚,很快就暴雨倾盆,小街上行人四散奔逃,纷纷跑进街边的店铺躲雨
也有人跑进梁家豆腐店躲雨, 店主梁二娘让雇工申氏把豆腐摊子往旁边挪一些, 好让店里能容留更多的人躲雨
一道刺目的闪电, 伴随着一阵轰隆的雷声在众人头顶滚过, 又有人撑着伞逃也似地奔进了店里
进了店之后,她收了伞,跺了跺脚,绣鞋底全湿了, 水渍从鞋子边缘漫出, 在地上印出两个湿漉漉的鞋印
她穿着的石榴裙也因为裙角被雨水溅湿显得颜色更加鲜焕
这让她在一众跑进店来躲雨的人中脱颖而出, 在店内柜台里面站着的梁二娘就是被人群缝隙里的这一抹鲜焕的石榴红吸引的
梁二娘不自主地看过去,恰逢那穿着石榴裙的女子抬起头来,视线穿过人群的缝隙跟梁二娘的打量她的目光相遇
不可抑制地身体一抖, 梁二娘的呼吸一紧,她有些慌乱,想要逃避, 可对面那女子的黑眸就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地吸引着她的眼睛,让她的种种情绪无法遮掩地流露
齐氏的眼睛一直锁定着梁二娘的,她手里提着那把收起来的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的油纸伞分开人群,慢慢朝着她走过去
今天她是特意来找梁二娘的, 从四月坐着喜家的画舫到杭州后,她想了又想,终于鼓足勇气来找梁二娘了
可惜,连老天爷也不愿意站在她这一边,她冒着酷热从杭州城租了骡车到荷花镇来,刚下骡车天就变脸了,又是打雷又是打闪的,结果随身带着的用来遮阳的油纸伞就就变成遮雨了
趁着胸腔里那股子热气儿还在,她坚定地朝着梁二娘走去,一直走到她面前,说:“你看,我全身都湿了,你有干净衣裳给我换一换吗?” 梁二娘的视线终于从她的黑眸挪开,听着她的话,眼光从齐氏那白玉般挂着雨珠的秀美的脸,一直往下,滑过她优雅的脖颈,再到贴在身上的豆青色的衣衫,到滴着水的石榴裙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刻意忘记,然而在梦里还不时冒出来的气息
这气息将梁二娘包裹起来,店内嘈杂的声音渐渐隐去,她好像只能感觉到齐氏的存在了
齐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她点头对齐氏道:“好,你随我来
” 说完,她就把柜台前的那块供她和秀儿还有申氏进入的木板抬起,让齐氏进来
雇工申氏看到梁二娘让一个躲雨的客人进去,还觉得很奇怪呢,不过,等她看清楚齐氏的样子,就惊着了,指着齐氏结结巴巴:“齐……齐娘子……” 齐氏闻言,转头过去朝着申氏微微笑,点一点头
领着齐氏往楼上走的梁二娘停下来,简单对申氏说了一句:“看着店,秀儿要是回来让她去做饭待客
” 申氏点头
梁二娘就继续往楼上走,齐氏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拎着那把滴水的油纸伞,便把那伞放在了楼梯旁边靠墙倚着
即便放轻脚步,可那缓慢交替的脚步声也似鼓点,敲打着梁二娘和齐氏的心
一步一步,齐氏觉得自己就像是通过一条暗昧的长廊,长廊尽头,不知道是晴天还是雨天,这让她忐忑
眼前一亮,她终于跨上最后一级楼梯
梁二娘没有说话继续在前引路,将齐氏领进了楼上最里面的一间房内
卧棂窗外,灰色的云层犹然在远方堆积,暴雨如注,天就象是漏了一样,潮热的风裹着雨水冲入房内,有星星点点的雨水溅到两人脸上
梁二娘听到身后的那扇木门吱呀一声被身后人关上
她回转身看向齐氏
齐氏也看她
两人视线交缠,耳畔只有哗哗的雨声,以及失衡的心跳声
她跟她一开始眼中仿佛只有人生的苦,爱别离,求不得…… 直到泪眼相对,那些滚落下来的泪水冲淡了那些苦楚
齐氏颤抖着走向梁二娘,梁二娘背对着卧棂窗既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
就在齐氏走到她跟前,将要扑入她怀中时,她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双肩,阻止她靠近
齐氏仰面看她,眼中尽是哀伤,她说:“我来找你了,我不走了
” 梁二娘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氏,良久摇头,道:“不行,你放不下可成和慧儿的
” “我想过了,我若是不狠心放下,我这一世怕是要错过你了
” “……” 就在梁二娘犹豫时,齐氏已经扑进了她怀中,紧紧地抱着她,无声哭泣,那些泪水还有她的湿衣很快让梁二娘的衣襟湿了一大片
胸口一开始是凉的,后来有了怀中人的温度,梁二娘觉得胸口暖起来
“别哭了,你来看我,我很欢喜,先把湿衣裳换了,不然染上风寒可不好
”她抚着齐氏的背轻声道
“你让我留下了么?”齐氏从她怀里离开,哽咽着问她
“……留下,今夜就留下罢
” “今夜?” “嗯,明日你还是回去
” “……你不想跟我一起了么?” “想,只是咱们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如再多等两年
可成再过两年要娶媳妇了,秀儿也要嫁人了,还有慧儿也到年纪了,把孩子们的事情办完,咱们就可以一起了
” 齐氏到杭州之后,想了几十天才下定决心来找梁二娘,想着再不回去了,这个决定她可是下得很艰难
她原先以为梁二娘对喜家,对自己是有怨的,想着梁二娘不会再接受一个犹犹豫豫的自己,所以自己必须要在孩子们和梁二娘之间做出取舍
最终,她决定舍弃孩子们,选择来找梁二娘
她觉着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勇敢过,不管不顾地就来了
不论结果怎样,她想试一试,要是连试一试都不敢,她想她才真是对不起梁二娘,辜负了她的爱
好在,梁二娘并没有在见到她之后,不搭理她,甚至把她给赶出去,非但如此,还接受了她
“把湿衣裳脱了,我给你找身干净的衣裳换
”梁二娘走向床头的箱柜时,顺手将卧棂窗关上
她打开箱子,找了一套素雅的衣裙出来,想一想又找了一套素白的没穿过的中衣出来
“我的衣裙你穿着有些大,将就吧……”她一边说一边把箱子关上,手里托着给齐氏找出来换的衣裙和中衣
说完,她转身,却见到了站在她跟前果着的齐氏,在睁大眼的同时,手里的衣裙都要托不稳了
这齐氏的动作也太快了吧,什么时候就这样了
她看见齐氏垂着眼帘,嗫嚅着说:“你替我换……” 这是明目张胆的勾引? 梁二娘勾了勾唇,将手里的衣裙放下,走过去,牵着她的一只手,往床榻上去…… 屋外雨声哗哗,响雷阵阵,闪电裂空,将齐氏自认的那些羞耻的声音掩去
跟梁二娘的欢好让齐氏觉得餍足,她庆幸自己勇敢了这一次,终于体会到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好
体会到了这种好,她就离不开了
雨停了,梁二娘和齐氏还依偎在一起不愿起床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以及秀儿喊“娘”的声音,这才让两个人迅速分开,梁二娘抢在齐氏前面起床穿好衣裳,答应在外拍门的秀儿,说自己马上下去
齐氏也要起床,梁二娘却让她多睡会儿,因为她身子发软,腿发颤,实在不宜这就起来
说到这个,齐氏脸霎时红透了,她想起了自己被梁二娘宠爱,短短的半个多时辰,竟然攀上了三次峰顶,身体的力气都象是被抽走了一样,嗓子哑了不说,身子也一直在抖,整个人都是滚烫和迷糊的
可是不行啊,她怕梁二娘的秀儿见到自己在人家娘的床上,她再软再不想起来也得起来
仿佛看穿了齐氏所想一样,梁二娘将她按回去,低声对她说:“以后你也是秀儿的娘,她早晚都会晓得的,你好好睡一觉,晚上我再叫你起来吃饭
” “这么着好么?”齐氏还是有些羞涩地问
“好
”梁二娘肯定地告诉她,“养精蓄锐,晚上咱们……” 言下之意,齐氏当然明白,她的脸更红了,但还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梁二娘所说:“……都依你
” 梁二娘笑出声来,揽她入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才转过床前的屏风去开了门
门一开,秀儿站在门口往里探头,说:“我听申娘子说齐娘子来了?” 梁二娘推她去,道:“她淋雨了,不太舒服,睡着呢,晌午饭就不吃了,晚上我再叫她起来吃
” 秀儿看一看自己的娘,忽然发现她白皙的耳后有一块红色的印子,就问她是不是被蚊虫叮咬了
梁二娘摸一摸耳后,揉了揉,不太自然地说:“是被咬了……走,咱们下去罢,别在这里说话了,耽搁齐娘子歇觉
” 听到梁二娘和秀儿两母女下楼了,一直缩在被窝里的齐氏才把薄被揭开,大口大口地呼吸,她可是听到了刚才秀儿说的话,也想起了自己刚才在梁二娘身下迷乱时,是如何咬了她的后颈
别的地方,不会也有印子吧,梁二娘的身子那样的白,比她的还要白,似乎特别容易留下印子,可不要被人看出来了,那样多丢脸啊
她担心了好久,又胡思乱想了好久,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着了,直到梁二娘进来叫她,她才醒
穿好衣裳下楼去吃晚饭,申氏和秀儿对她都十分热情,说她来了,梁二娘一下午都在笑,这晚饭也是好菜,以后齐氏要常来才好
齐氏捧着饭碗吃着,笑着答应,梁二娘不时夹菜给她,让她多吃点儿,好好补一补
这话里的意思,大概也只有她跟梁二娘两个人明白了,她羞涩地瞪了梁二娘一眼,赶紧垂眸继续吃饭
晚饭后,两人上床歇息,说了许多的话,也做了许多的事
齐氏回去之后,就去找到顺娘和谢二娘,把自己跟梁二娘的事情对她们说了
顺娘和谢二娘吃惊之余却是非常高兴,她们两个都支持齐氏和梁二娘来往,还让齐氏邀请梁二娘常来喜家做客
为了两人见面方便,顺娘又出钱在荷花镇买了个宅子送给嫂子,如此一来,她就能有地方跟梁二娘相聚了
四五年后,雇工申氏喜欢上了当地的一个做小买卖的鳏夫,嫁给那人为妻,离开了豆腐店
秀儿也出嫁了,嫁给了当地的一家富户
齐氏就和梁二娘在荷花镇买下一个铺子,住在了一起,两人一起开了一家豆腐店,生意红火得不得了
三十年前汴梁城中秋的月跟三十年后杭州城中秋的月一样圆
玉姐牢牢记得在甜水巷那个宅子里, 她邀请顺娘来一起赏月度中秋,那是她头一次没有跟儿子良儿还有爹娘一起过中秋
顺娘来了,提了些点心还有茶酒,她说请姐姐别嫌弃,现如今她虽然做了种生买卖, 可赚的钱不多, 买不起更好的
玉姐早迎了上去, 接过顺娘提来的礼盒子, 说只要是顺娘送的东西,不管贵贱,她都觉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