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哭将起来“若是太子爷当了皇上,您又何必受这等羞辱
如今那龙椅上坐着的,何曾拿你们当过骨肉!” 她爱主心切,当说的,不当说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赵宁的脸色顿时失去了血色,绮云的话像一柄利剑般刺入了她的心脏,直教她痛的喘不过气来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绮云的话恰恰说中了她心中最痛苦的地方,反而让她痛彻心扉之后,陡然生出一丝反抗的念头来
“他既不拿我当妹妹,我又何苦遂了他的愿
我即便是在此葬送一生,他在那金銮殿上,又岂会想到我的死活
更何况太子哥哥尚被圈禁,我若是远嫁塞外,又还有谁还会顾他死活
”,一念及此,赵宁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头
绮云见她这般反应,料知其已被自己说动,随即擦干眼泪,起身便翻出了自己的一身衣裳,低声道“此时此刻,您莫要怪我僭越了
事不宜迟,你快快与我交换装束,待我唤停车马,您就伺机脱身去吧
至于为何平白缺了一个人,到时候胡乱扯个谎,再打点些银子给交接的官员,恐怕也不是甚么大事
” 两人正商议间,突然感到马车渐止,正惊疑间,便听见凤辇帘外一个老妇人的声气恭声禀道“殿下,前方发现一个庇身处,如今人马已乏,穆将军请公主示下,是否能就地歇息一下再行上路?” 那穆将军,便是送亲队伍的领头人了
为人谨慎,亦熟悉这一带的路程,一路上由他安排,倒也是尽心尽责
赵宁道“就听穆将军安排吧
”,来人领诺而去,自去安排不提
那帘外老妇人却是不走,只在外头低声道“殿下,老奴有事要禀
” 赵宁和绮云相视一眼,不知出了何事,便道“宋嬷嬷请进来说话
” 凤辇外候着的人不敢怠慢,慌忙躬着身子低头迈了进来
赵宁一看便是一愣,原来进来的不止是宋嬷嬷一人,还有其他三位嬷嬷
这四人鱼贯而入,竟都扑通跪在了赵宁跟前
赵宁楞道“你们这是作何?” 那领头的宋嬷嬷磕头道“殿下,请恕老奴死罪
” 赵宁心中愈疑,示意绮云将其扶起,一边道“嬷嬷是自小奶大我的,有什么难处,说来自有本宫给你做主
” 宋嬷嬷却是不肯起身,一边拭泪道“殿□□恤老奴,老奴也就倚老卖老直说了
你自小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嬷嬷虽是奴才,这心里亦早已将殿下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如今眼看着这里这般荒凉,老奴的这颗心呀,也愈发提溜了起来
您这打小金尊玉贵的,哪里受得了这等罪,这牡丹花种到了盐碱地里,她还能活吗?”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接着又道“老奴自小看着殿下长大,先皇对殿下的那份疼爱,老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要是先皇尚在,又怎忍心让殿下受这份委屈!” 她伸袖拭着眼泪,渐渐激动起来“老奴身轻言微,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但是如今殿下有难,老奴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忍殿下被这等野蛮人侮辱了
” 她言语粗鄙,然而这一份拳拳赤胆忠心却是溢于言表
赵宁听在耳中,心中不免感动,然而此刻她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想法,故而佯装冷静,且听着宋嬷嬷继续往下说
“殿下呀,今儿个老奴四个人跪在这里,也是豁出性命了
老奴们只想问一问殿下自己的意思,若是这门亲事,确是殿下自个儿愿意的,老奴们二话不说,自然是高高兴兴地送您去成亲;但若是殿下有半分不自愿,老奴们也自当替殿下谋划
” 赵宁的目光在她四人身上不停打转,却是一言不发
又见其中一个老嬷嬷上前跪了半步,磕了个头,低声道“这里几个嬷嬷,只有老奴一人是万岁爷指的,四公主不放心我,也是常情
只是殿下呀,你还记得当日在六皇子府上救下的那个小书吏吗?他便是我儿子!” 赵宁的眼前闪过一个瘦弱的少年,当日他不小心打破了六弟最心爱的鼻烟壶,正被打的死去活来,自己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为其求了个情
想不到眼前这个王嬷嬷,竟是那少年的母亲,想来因果循环,当真不假
那王嬷嬷见赵宁想起来了,显然也是松了口气,坦然道“老奴虽是下等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的理
殿下您救了我儿,老奴这一条性命就是殿下的
老奴虽是万岁爷指的,但若将殿下之事泄露出半点去,定教我穿肠烂肚不得好死
” 她着急的赌咒发誓,急忙忙表露着衷心
剩下的那两个嬷嬷亦纷纷磕头表态,愿意配合绮云帮赵宁逃出生天
如此一来,绮云忍不住大松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四嬷嬷行了个大礼,含泪道“好嬷嬷们,绮云在这里谢谢你们
” 她这番举动慌的众嬷嬷忙不迭的下跪回礼,一边还伸手搀扶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我们这几个老货哪里当得起您这么大礼,还不是要折煞了我们
如今时间紧迫,还请姑娘快快替殿下更衣,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
第3章 大漠风沙起 月下玉人来 看着送亲的队伍渐渐走远,赵宁方才从山壁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摸了摸身上,全身竟已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
若不是宋嬷嬷等人周密部署,要想脱身也着实不易
那穆将军派了许多人,团团护卫在四周,美其名曰保护公主,可实则,谁又能知道他是不是亦担负着监视的职责
幸而宋嬷嬷经验老道,早在公主下辇之前,便以公主玉容不得轻易示人为由,命人用长长的朱幔,将四周团团围了起来
更重要的是,已经换上凤袍的绮云亦将凤冠上的盖头盖了下来,如此一来,任凭是穆将军目光犀利,也再难看出端倪
在众人的掩护下,赵宁的身份已与绮云互换
她穿着绮云的衣裳,一手扶着绮云,在长长朱幔的遮掩下,径直在一块背风遮沙的山石背后歇了下来
此时,宋嬷嬷已经送来了饮水和食物
众人饱餐了一顿,便听见穆将军整队出发的号令
就在这时,赵宁的手中突然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又随即被人轻轻推入山石的阴影下
那人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扶起了绮云,赵宁心领神会,紧紧将身子贴在山壁上,就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见那盖着盖头的绮云被宋嬷嬷扶着,身子亦在微微颤抖,然而她脚下的步伐是那般的坚定,就好似这每一步路,都是她最神圣的信仰
赵宁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告别,没有眼泪,然而在这局中的每一个人,都已为自己豁出了性命
她们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放自己自由,她们迈出的每一个脚步,也许都是踏向死路
赵宁多想开口叫住她们,她不敢去想,若是绮云被人发现假冒公主,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敢去想,若是被人发现,这四个嬷嬷是其同党,又岂能留得性命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高坐在凤辇之上的,已经不是她赵宁,就算是万劫不复,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赵宁掂了掂包袱,还挺沉的,打开一看,内里不仅有衣物饮食,甚至还有几块散碎银子和一些珠钗钏环,这宋嬷嬷在这等紧迫的时间里,居然能偷偷地整理出这么一个包袱,想来也是万般不易了
这些散碎银两和珠钗钏环,想必也是她们几个人私下里凑的
赵宁将包袱抱在了怀里,这一个小小的包袱带给她的感受,似乎比当日穆宗皇帝赏赐的奇珍异宝尤显珍贵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时送亲的队伍早已走出了她的视线,四周围万籁俱静,只有漫天的星光在头顶闪烁
戈壁上的夜晚特别冷,赵宁堪堪站了一小会儿,便觉得全身就要冻僵了一般
她不敢多做耽搁,她生怕自己被人发现,是以连忙将包袱背在了肩上,转身大步便朝送亲队伍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寂静的戈壁滩夜晚,只有她一个行路的人
突然,一阵狂风带着铺天盖地的砂粒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掀翻在地
赵宁慌忙将头脸用纱巾包了起来,可是即便是她动作再快,也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沙尘吹糊了双眼
她的双眼红肿,嘴里也都是沙子,四周没有一处可以容身之地,走不了多远,她便已经走不动了
她颓然坐在了地上,忍不住又一次落下泪来
她虽自小习过武艺,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比起那些养在深宫的公主们,她自然不知是要强多少倍,可如今孤身一人在这荒无边际的戈壁滩上,面对着从未见过的严寒和狂风,一股莫名的孤独和恐惧顿时牢牢地将她的心摄住,她纵使有千般的本事,此时也再难使出万一
“难道我注定要葬身在这戈壁荒漠中么?”赵宁欲哭无泪,双手紧紧抠在了荒漠上,拼命挣扎着想退回那块山石暂时藏身
可是这幕天席地的沙风已将她吹的昏头转向,哪里还有半分与之抗衡的力气
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眼前的景象也愈发模糊起来
若是这风沙再不停止,只怕她还未来得及回到中原,就要被冻死在这戈壁滩上了
就在赵宁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朦胧中,她只觉眼前一花,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模糊而纤细的人影,她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可是除了鼻中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低矮的山洞中
身边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身下还胡乱铺着几张沙狼的狼皮
赵宁猛然忆起,就在她陷入昏迷前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
难道是这个人救了自己?一想到这里,赵宁猛地坐起了身子,四处乱看了起来
“醒了?”,一个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赵宁豁然转头,恰好看到一个身着白衣,乌发齐腰的美貌女子正盘膝坐在山洞的另一侧
“是姐姐你救了我?”,赵宁见那女子粉面桃腮,柳眉颦颦,状若西子捧心,质若月华高洁,一派端庄高贵之态,顿时心中起了三分好感,慌忙起身谢道“要不是姐姐救我,我恐怕已经冻死在外头了
” 那白衣女子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是谁,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戈壁滩上?” 赵宁楞了一愣,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下这白衣女子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若是胡乱编造一个名字欺骗她,赵宁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可若是将这一切据实相告,万一这女子与辽国这边有些渊源,岂不是白费了绮云等人的一番苦心
眼看赵宁神态踌躇,那白衣女子冷哼道“不说也就罢了,何苦做出这般为难的样子
” 她好看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如玉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不耐,自从与楚歌等人分别以来,赵宁还从未再为任何一人的容貌惊艳,而此时此刻,眼前这白衣女子柳眉轻颦的样子,却教赵宁一下子看直了眼
与楚歌等人不同,这白衣女子身上似乎多了一份不怒而威的高贵气质,而且这种气质又不同于赵宁熟悉的那些后宫妃嫔,更多的,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便是一个手掌权势,杀伐决断的上位者
而正因为这种气质,突然就让赵宁对她产生了一丝安全感
眼前的这个女子,想来也不是那种屈居他人之下的人物罢
更何况,她刚刚还救了自己
一念及此,赵宁心中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忙道“姐姐,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刚刚逃了出来,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她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白衣女子,见她面容平静,俨然是在等着她说下去,只好把心一横,脱口说道“不敢瞒姐姐,我乃先帝第四女,赵宁
” 她话一出口,心中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
而让她莫名有些开心的是,方才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白衣女子乍然听闻她的身份,竟然拿正眼看了她一下
“你既然是公主,又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那白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表情,语气中,更是多了一丝不信
赵宁长叹了一口气,照着白衣女子的样子也盘膝坐了起来,道“我也不想来这里呀,还不是我那如今当了皇帝的三哥,把我送来这里与耶律花喇成亲
” “耶律花喇,辽国的大太子
”,白衣女子点头道
“是呀,可是我不想嫁给他
”,赵宁悠悠说道“幸亏我身边的嬷嬷和丫鬟忠心,才让我逃了出来
只是不知道这戈壁滩的天气这般可怕,要不是姐姐你救了我,我恐怕早已经死了
” 赵宁大难不死,又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遇到了一个同伴,是的,不管那白衣女子有没有把她当成同伴,赵宁已经将她认作为同伴了
只因为孤身一人上路的感觉过于寂寞,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看似差不多年纪的,赵宁的心情,自然而然便觉得开心起来
“敢问姐姐怎么称呼?”,赵宁昏迷了一阵,现在反而觉得有些精神起来
“楚清溪
”,白衣女子淡淡地回道
是的,这个白衣女子便是当日在万花谷中的蔷薇门主,也便是天岳宗楚歌和楚铮的大师姐,楚清溪
当日她被楚铮一剑刺中气海,又翻身坠落悬崖,虽然有玄功护体,不至于丧了性命,但也是全身多数骨折,受了极重的内伤
更有甚者,她的气海被太阿神剑所破,竟有散功之虞
要不是她根基扎实,当日身上又恰好带有些许灵药,恐怕早已走火入魔,一命呜呼了
可纵使如此,如今她一身功力,也只剩当日的三层
更痛苦的是,每逢月圆之日,她便要遭受一次散功之苦,其滋味犹如万蚁噬骨,简直教人生不如死
可是但凡人死过一次,便不想再死了
因此即便是楚清溪如今身有重疾,却依然起了求生之志
时隔三年,往事已矣,她与楚歌的爱恨情仇也该埋入时间的河流里了
其实自始至终,她都不怪楚歌,当日若不是自己怯懦退缩,也许这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时光不会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因为自己的嫉妒和不甘,已经害死了楚清风,若是再不醒悟,恐怕就连老天,都不会放过自己吧
“楚清溪,你也姓楚
”,赵宁喃喃自语道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张要命的笑脸,禁不住又自嘲地笑了笑,暗道“时至今日,我竟然对她还是念念不忘
”
第4章 同为伤心人 相见两不识 楚清溪瞥了她一眼,倒也没起疑心
这天下姓楚的人千千万,她自然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四公主赵宁口中的姓楚的,竟然就是自己天岳宗的楚歌
楚清溪对赵宁的情绪简直是毫不在意
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看洞外一缕天光已经照了进来,楚清溪自顾自地站起身来道:“天色已亮,你可以走了
” 她此刻站起身来,赵宁才发现,眼前这个端丽无双的丽人,竟然微微有些瘸脚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缺陷,丝毫也不影响她的风采,反而让她多了一份纤弱和不便,在她原本高不可攀的气质上,平添了一丝我见尤怜之意
赵宁见她身患残疾,又想到这等荒凉之地,她孤身一个女子,万一遇到什么不测,又到哪里去找人来帮忙
一念及此,赵宁突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被还是被楚清溪救下的,反而起了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念头,大声道:“你身子不便,我留下来照顾你吧
” 楚清溪目光一闪,眼底一丝杀意转瞬而过
她当日自悬崖坠落,撇开散功重伤不谈,全身更有多处骨折,如今虽已好了七七八八,但这一只右脚,却依旧落下了些许残疾
这已然成为了楚清溪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是以赵宁这般毫不忌讳地一语道破她心中的隐伤,楚清溪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的怒气,要不是她看到赵宁那一脸真诚无辜的神色,也知道她并非恶意中伤,恐怕这一刻赵宁便已经横尸当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