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人都已经偷溜了回家，陈颖却是认认真真去上了课，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对着台下唯一的学生，开始讲课：“传道授业解惑，是教师的天职，哪怕就你一个学生，我也要将这一课讲完...”那一节课，到了最后，课室里一共坐了三个学生，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听着记笔记的，是陈颖
那天晚上，不知是不是这一课的刺激，还是想着第二天就可以回家见到父亲，陈颖一夜都不曾安睡，只觉心中一片燥然
次日早上，不到七点，寝室里不准备回家的同学都在安睡，寝室的电话铃声猛然响起，边上的静接起电话：“早上好！哦，陈颖，找你的
”陈颖一听，万分诧异，万年没有人找她啊
急急奔了过去，电话里，是小叔叔的声音：“你马上收拾好东西，等我一起回家
” 后来呢？真的很多事情都已经忘却了，依稀记得，坐在回家的车上，陈颖想着，苍天，若你真的存在，请保佑父亲平安度过这一关，我宁愿自己折寿多少年都行
车带着陈颖和小叔叔，直接去了县人民医院
在病床上，陈颖见到的，是打了不知多少的镇定剂，没有了任何意识的父亲
听小舅舅在父亲耳边大声的说着：“是阿颖回来了呢，阿颖回来了，你听见了没有？” 没有任何的回应，父亲就那样躺在，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小舅舅说：“前天去上工时候，他跟我讲，不知怎么老是梦见被狗咬
下午喝饮料的时候莫名的发抖
昨天就说这一次估计糟了，马上把人送到镇医院，镇医院不肯接，只是拼命的打了镇定剂，一定要我们转来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就已经说不清楚话了，连你（小叔叔）的电话都写不全，我也是打错了三次才撞对你的号码
唉，后来就没有了任何意识了！” 陈颖只觉得一切都不过一场噩梦
听穿着白大褂年纪轻轻的医生，在那边老神在在的说：“狂犬病的潜伏期，有的很短，不过几日，有的很长，最长的据说达到29年...” 在医院的洗手间里，陈颖放声痛哭，然后，擦干眼泪，走出去，开始跟舅舅叔叔商量后事
到底是读书人，再无知，也知道，这病一发作，就已经无救了
那天前半夜，天清月明
后半夜，风雨忽起
然后，是彻骨的寒冷
凌晨时分，叔叔和舅舅将父亲抬回来家中，叶落归根，这是最后可以做的
是怎样的送走了父亲呢？ 真的不记得了
跟在小舅舅的身后，去选好坟地，其实也不必要选的，就在母亲坟茔的边上挑选了一番，然后，去换来村长主事，象征性的求来本家叔叔掌管内务，剩下来，是无尽的磕头，跪拜
如果，这无尽的跪拜，可以换来父亲安然往生，陈颖并不介意，一次次，虔诚无比，深深的，跪下去，再跪下去
浑浑噩噩
父亲安葬那日，天难得的晴了
乡亲们一边抽着烟，一边大声的谈笑，开始掩埋父亲的棺木
陈颖只觉得无尽的冷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父亲，今天，你终于可以跟母亲团圆了
一切完毕，等待着陈颖的，是虎视眈眈的李秀家的亲戚们
他们围成一圈，绕在村长的周围，等待着村长的“公道”
小舅舅叹息道：陈颖，不是舅舅不疼你，只是，你妈妈都走了这么多年，我实在不方便出门说些什么
小叔叔说的是：陈颖啊，你以后反正比她好很多，艰难困苦，玉成于汝，不必跟一无知村妇计较什么
陈颖心中一片清明：嗯，叔叔，我省得
当即，她对村长和所有的李家人道：除了这房子之外，父亲留下的所有值钱之物，就给阿姨吧
嗯，安葬费用，算我欠叔叔的，我会还的
李家的人听了，各自相视欢喜，村长也长吁了一口气，显然，这众人逼着的感受，并非舒服
村长看着这孩子，想说点什么，到底是说：“嗯，这样也好，大家都没有异议吧？以后记得多照看一下孤儿寡母才是啊！” 事起突然，除了临近乡亲，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要到了很久之后，陈颖回乡，却依旧有人指点着说“这就是那个被狗咬死了的人的女儿呢”，然后，是一声叹息“那么好的一个人，可惜却被自家的狗咬死了”，呵呵！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
没有父亲，这家，不再是家
国庆假期已尽，陈颖收拾一切，返校
十月的天气，太阳那么的温暖，而陈颖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感觉彻骨的寒冷
回到宿舍，大家都还没有回来，也好，看着空寂寂的寝室，陈颖终于可以放声痛哭
那惨痛的哭声，将隔壁的吴箫惊了过来，一问之下，紧紧抱住了陈颖：“好好哭吧，没人笑话你，我在呢！” 后来的两个星期，陈颖上午去上课，下午买一张两元钱的票，坐在录像厅里，一个下午，不知眼前荧幕上放的什么，只是不自觉的流泪而已
黑暗的录像厅，掩埋着一切悲欢
散场后，洗把脸，收拾好自己，去图书馆自习
一日一日
小叔叔说：陈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学生，适当放松一下自己，不是罪过呢！ 终究做不了坏学生吧，两个星期后，陈颖重现开始乖孩子生涯，不再缺课
只是坐在课室里，常常无端的神游天外
那天，陈颖将整篇文字《记梦》写给了周偲偲，后面加上几行文字： 梦醒，不知今昔何昔！ 这，是我的前生么？ 而，今生，亦将重演那一切么？？？ 我的父亲，在我做了这个梦后的第十天，病发，而后，是一个早已知晓的结局
今昔何昔？今昔何昔！！！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时候，一个变故，就是一生
信发出的第三天，那天，是星期四
这天，昨夜跟男友聊得很晚的静又睡懒觉了
上午是专业课，那个老师，是陈颖最敬佩的一个，总是认认真真满黑板的板书，粉笔字漂亮极了，还写得很快
一边说一年写，旁征博引，名家字句，信手拈来，这是陈颖最为敬仰的师者风范
所以他的课，陈颖从来不曾缺过
上课前，静还在被窝里，陈颖问：“真不去啊？” “不去，对了，陈颖，老师点名的话，记得帮我答声到啊！” “好！” 可怜陈颖抄了一个上午的笔记，果然，临下课前老师开始点名，陈颖战战兢兢地答了两次“到”，紧张过度的结果，是回到宿舍的时候，眼花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宿舍里的人，逃课的自然是去玩乐了，没有逃课的上完课有自有活动
所以，中午时分，宿舍里一般都是陈颖独守空房
而那天，进门后，她居然看见周偲偲坐在了她的小床上，安安静静的在看书
果真是思念过度么，都有了幻象
她看着看着，自己都忍不住苦笑
可是，不对啊，幻象也会微笑么？ 周偲偲看着这傻乎乎的孩子，那苦涩的笑容，明显清瘦了的脸庞，眼中无法遮掩的忧伤，心中酸楚，无法抑制
她走上前去，帮忙关好宿舍的门，而后，紧紧的抱住了陈颖：阿颖，阿颖，我在呢！我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压抑了两个星期的惶然和无助，这一刻，全然爆发
陈颖在周偲偲的怀抱中，哭得不知身在何方
偲偲，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那么的努力，都不过为了可以好好的孝顺他， 他答应过我的，等到我大学毕业之后，至少还要活20年，等着我给他盖房子，买好衣服，买好吃的
偲偲，他为了我，几乎付出了一生，他当初不娶后妈，全都是为了我不受委屈，后来娶了李秀，也不过为了我可以安心在省城生根
偲偲，他这一生，那么辛苦，一切的心血，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他自己从来舍不得半点啊，过年时，连衣服，都舍不得做一件新的
一双皮鞋，穿到露脚趾，都不肯扔
偲偲，他的一生，都是为了我，为什么，却连个孝顺的机会都不给我，就丢下我啊，为什么？我甚至没有一张跟他的合照！ 偲偲，我问舅舅，他最后说了些什么？舅舅说，他相信我会有好的人生，不要太伤心
偲偲，我总是以为，人生那么长，以后再怎样怎样
偲偲，为什么，我的人生，再也没有了以后
偲偲，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跟他合照过一次，我一张他的照片都没有啊！灵堂前，只有他的灵牌，连一张遗照我都拿不出来啊！ 偲偲，我真的恨不能随了他去
可是，我不能的，他的一生都是为了我，我不可以这样毁了他的一生所在，可是，偲偲，活着，好痛苦，好痛苦...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当年种种，齐到眼前，言笑晏晏，其人永逝！ 周偲偲抱着她，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前尘往事，俱到眼前
记忆中，那个开着大卡车神气百倍的父亲，那个最喜欢将自己架在脖子上骑大马的父亲，离开自己有多久了呢？ 呵呵，久远到仿佛前生吧
记忆中，有母亲的无助和哀伤，有老师同学们的叹息，自己最后选择了中专院校，也不过为了早日出来好好奉养母亲
直到，因着周偲偲自己的优秀以及叔叔的一些关系，到了县图书馆上班，一切安定了，母女两人，才开始慢慢如常的生活
为什么会亲近这怀中痛哭的孩子呢？ 那么喜欢当她说起父亲时候的自豪，喜欢听她絮絮叨叨着要在城郊盖一栋大房子的激情，喜欢听她说，要让父亲吃好穿好衣锦还乡的神采，喜欢听她说一定要乡人知道父亲没有白养她的傲然
呵呵，多少心事，齐上心头
因为知心，所以感同身受
哭累了的陈颖，就在周偲偲的怀里，昏昏沉沉，想要睡去
周偲偲知道，她一定还没吃午餐，这样睡去，对身体真的不好
越是明了的人，越是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周偲偲将她放在床上，然后找来毛巾，热水，帮她轻轻擦拭脸庞：“阿颖，我饿了呢！” 果然，听得此言，陈颖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看看偲偲姐姐，分明有过泪流的痕迹，于是她接过周偲偲手中的毛巾，浸过热水，拧好，帮忙拭去偲偲眼角的泪痕：“偲偲，不要担心我
” 周偲偲想了想：“阿颖！” “嗯？” “要好好的活着，好好照顾自己
” “哦”，回答者漫不经心
“为了我，还有妈妈
如你不在，我怎么办？” 陈颖一下子清醒了：“嗯！”这一声，如此肯定
如果，父亲在时，是一生， 她愿意，为了偲偲姐姐，活过另一生！ 收拾好各自，然后，去到食堂边的小食店，点了两大碗面
都饿了，吃得光光的，连面汤都喝光，然后，手牵着手，在校园慢慢散步
走过法学院边上的照相店，周偲偲说：“阿颖，我们进去照张相吧！” 在照相馆那幅巨大的西湖背景面前，周偲偲坐着，陈颖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周偲偲的肩上，两人相视微笑，许是因为各自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于是沉默
只听得“咔擦”一声，然后摄影的师傅很满意的说：好了！ 在那座著名的亭子里，周偲偲轻轻摩挲着陈颖的手心：“阿颖，你知道，图书馆就我一个人，所以，不可能请假来陪着你
但是你要知道，我在呢！” 陈颖望着她的偲偲姐姐，收到自己的信时，是不是已经百般忧心？怎么可以让她为了自己这般辛苦？唉，还说要好好照顾姐姐呢！ 她轻轻的环抱住周偲偲：“偲偲，你不要担心
我当然会伤心，但是，我明白呢，不可以伤了自己身子的
我还有你，还有周妈妈呢
” 原本，陈颖是想告诉周偲偲宿舍的电话号码的，可是，自己又没有买卡，难不成叫偲偲姐姐花钱？于是，到底没有说
反正，写信的话，一个星期也可以一封
周偲偲是瞒着母亲请假过来的，所以不可以晚回
太阳开始向西沉的时候，陈颖送她的偲偲姐姐回去
等车的时候，周偲偲说，早上收到信，急急的就赶了来，下一次一定记得带一些周妈妈做的干菜过来给陈颖加菜
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陈颖真恨不能就那样紧紧抱住她不松手
车站里人来人往，陈颖只能是紧紧握着周偲偲的手：“偲偲，你放心！” 其实，心里那句话，一直不敢说出口：“偲偲，我愿意，为了你，开始新的一生！” 太知道世情无奈！ 幽冥之事，终属渺茫
所以，纵使父亲得知陈颖对偲偲的万般情意，估计也不过九泉之下一声长叹
但是，周妈妈一向将陈颖视同己出
而且，她这一生，也都只有周偲偲一个，有些话怎么可以轻易的出口？ 无论怎样的爱情，都不可以以伤害至亲作为代价吧？ 后来，陈颖去取照片的时候，摄影的那个师傅都忍不住赞叹：“哎呀，我才知道真的有情意溢于言表之事啊！” 陈颖将照片洗了两张大的，一张给周偲偲寄去，一张自己收存了，另外洗了一张小小的，过了塑，装在一个小小的布兜里，天天贴身的带着
每当那漫天的伤痛涌上心头，直觉人生万事皆休的时候，她就赶紧的将小布兜拿出来，看着周偲偲那温柔的脸，想着那句“我在呢，我一直在呢”，终于，活着的气息开始弥漫
周偲偲的信，每一个星期如期的到来，不管陈颖是不是及时回了信
也不会比原来的信长多少，只是，内容会多了些个人的消息
说着图书馆前的桂花树花开了，花谢了，枝叶凋零了
说着这个星期又有几个穿着二中校服的孩子来借书了
说着这个星期独自整理了古典书籍的那个柜子，居然还没有生尘
说着妈妈煮的鱼头越来越清淡
说着妈妈的扇子舞跳得越来越漂亮，身材也清减了几分
说着，周日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了苗圃哦
周偲偲的用心，陈颖如何不知？ 于是在回信里说：偲偲，数学教育学的老师，那一笔字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写得那么好呢？ 偲偲，今天的教育人才学课，居然有三十多人上课呢！ 偲偲，吴箫教我打乒乓球了
偲偲，现在我有三份家教了，嘿嘿！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又是期末
期末考试完毕，大家都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了
陈颖的最后一次家教排到了腊月二十六，宿舍里的人都准备早点回去，因为越是往后的火车票越是难买
静老是问：陈颖，你一个人住在宿舍，不怕么？要不，辞了家教早些回去吧？好不好？ 这些日子，宿舍里的人虽然都在紧张的收拾着回家的东西，不过很少像往日那样热烈的谈论着回家的打算，尤其陈颖在的时候，大家都尽量选择与回家无关的话题说笑
同学们这种情谊，陈颖都清楚
想着那个没有了父亲的家，呵呵，那原本也不再是家吧？只是，终究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后妈住着，等待着她回去办年货吧？ 陈颖每一次都会很认真的回答静：不要担心啦，静姐，你看我这么强悍的样子，没有谁敢跑来欺负我啦
我小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睡的呢，没事，习惯了
于是，一个一个的将同学们送上回家的火车
寒假开始了的校园，连风声都带着寂寞冷清
走过校园长长的木兰道，陈颖清晰的记得那日周偲偲手上的温暖，嗯嗯，摸摸怀中的小布兜，不哭呢，我还有偲偲姐姐陪着
假日开始的第三天，陈颖做完家教回来，在宿舍楼下，见到了等着她的高中同学星，一个平时很少交往的男生
对于星的记忆，陈颖就记得他的乒乓球和篮球都打得很不错，还有，也许是因为家境良好的原因，在穿着方面好像一直是女生喜欢谈论的对象，多半是叽叽喳喳着星又穿了什么名牌之类
后来高考之后，各奔前程，自然也就没有了交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