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情归处————杜露果
杜露果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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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麽?!"他的表情究终是变了,抚住伤口,怒容满面.
这是我更加得意,我用鄙夷的神色回敬他,"干什麽?不过是一个'男娼'低微的报复而已."
我的无惧,我犀利的言辞似乎有些令他措手不及.他呆愣在那里,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有病!"这是他最後艰难吐出的二字,然後便捡起砸伤他的球,拉著他一脸幸灾乐祸的小弟跑出了我的视线.
不久前的快意过去,剩下的是虚空和落寞,再来便是无止尽的悲伤.朝另一个方向别开头,我不想让监视著这一切的小烛看见我的泪光.

"听说,你今儿个把大公子给打伤了?"夜里徐姨给我送了点伤药时问道.
"是又怎样?"我一直没有看她,态度算不上友善.
"他哪处惹著你?"似乎早已习惯我的怠慢,她平静地追问.
我没给她回应,那种无以言喻的悲痛,我不愿去细想.
"闹脾气也该有个度.你到这儿来也有个把月了.可以去学著适应了.得罪那个注定永远失宠的大公子没什麽大不了的,但王爷那头,聪明的话,应该学会顺从......"
我将手中的杯子用力摔在地上,碎片因为烛光泛著波泽.徐姨似乎吓了一跳,继而是有些生气地看向我,最後冷冷一笑,"你爱怎麽闹就怎麽闹,反正佻除了自讨苦吃什麽也改变不了.你注 一辈子留在这里侍候王爷,你就认命吧."语毕,她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没再多看我一眼.
小烛紧接著进屋给我收拾一地的碎片.
"小烛,给我讲讲那个大公子的事."我闭眼躺在床上要求.
"啊?这......你要听?"
"嗯!"
"大公子是徐夫人喊的,下人们都管他叫憬少爷,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只听人家说憬少爷可能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就算是,因为他的母亲曾亲图与别人私奔,他也不会得王爷半分宠爱.说是少爷,他自小就被安差在仆役间做事,成人了,也不像二公子,三公子那样安排任何官务差使.反倒做了四公子的陪侍一样......可以说根本同下人差不离吧.......你怎麽了?"
我没有理会小烛的询问,因为我花了全部的气力心思去嘲笑著那位憬少爷.我从他的苦难之中得到了安慰和满足,我甚至希望,他会和我一样,永无出头之日.不,不是希望,一定会是这样!
我抽畜一样断断续续地笑著,泪水却成串地往下落......
我又是什麽,靠别人的悲哀来维系自己的心平,我已经扭曲可悲到这个地步了呀......我才十四,这样的日子将持续到何时,真的是永远吗......
小烛想是受不了我的喜怒无常,退出去带上了门.她也许会同别人说我疯了.不过我不在乎.我 有什麽可以在乎的......
整整一夜,我在狂笑和泪水之间,逐渐模糊了自己.
4.
窗外已经有整整一夜像现在这样飘著层层雪障,苍白而冰冷.
屋子里升著火,我却仍合衣蜷坐在铺上,周边裹上厚厚的被子.冷,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甚至每一处毛发.
小烛不在,这於我而言反倒清静太多.
到这里来还是秋天刚开头的时节,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再没几天又会是春的天下.
这些时间变迁似乎对我不具任何影响了.禁锢在这屋子里的不单是我这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还有我的灵魂.我身为一个的任何实质意义都被摆脱不了的命运抹杀了......
我不过是那个恶魔般的王爷的玩具,不能反抗,不能逃离.......
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的方法,可望著锋利的小刀,那闪著银光的刀身映出的却是张懦弱惶恐的面容.就这样,死亡也不属於我了.
也许有一天,我而再再而三的反抗,分让安亲王一怒之下,杀了我.那倒是他做的一件好事了,虽有些不甘,我还是会感谢他的吧.......
我听到些响动,应该是小烛吧......
"你还躺著呢?"还算清亮的噪音推翻了我的猜测.
"念辉."我淡淡扯动嘴角代替笑容.仔细一看,他身後还跟著一个人.雪白的衫子,修长显单薄的身子,和一张灵动柔弱的脸,"蔡恩."我也叫了他的名字,想起每每在院中碰面,他关切似的笑,难以言喻的真挚.
"同院的怀修又要上街了.你可要他回来时给你捎些什麽?"念辉走到我身边径自坐下.显得热络异常,只是他的心是否也一样的热络,便只有他知道了.
"给我带些纸墨吧."我说著去翻枕边那个锦盒,里面全是那些安亲王心血来潮时强硬赠予我的金银玉器.那些东西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多少有一点价值吧.挑了个扳指,我递向念辉,算是纸笔钱.
"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直接去找怀修."蔡恩怯怯的开口邀约.
我摇头."天太冷了."实际上我也不想出去,不想接触人,不想说话,不想思考,我能做的不过是独享悲苦罢了.
"你累了.就交给我去吧.等他回来,我再把纸墨给你送来."念辉急急夺过我那只扳指,拉著仍想同我说话的蔡恩跑开了.
我苦笑,想起小烛告诉我的,有关念辉总是藏了我用来抵货的昂贵首饰,拿他自己的便宜货交给怀修的事情.......算了,由他去.像这样身处笼牢中的我,金钱又有何意.
不一会儿,院里吵闹了起来,都是交待怀修买些所需回来的少年.这个院里大概只有怀修这样的男宠可以自由出入了.他的年纪也最大,有十九了.听说他是自愿请命伺侍安亲的,且深得安亲王的信任.是为了爱,是为了钱?我不明白,也不会去明白,只因为这样的处境对我而言,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满心的怨愤.

我仍旧蜷在床角背靠白墙,眼边是半身高的木窗,懒得去动,外面的响声於我没有任何干系.直到......
"怀修,你准备好了吗?"
这声音......我一阵激动,跪坐到窗前探头细望,没错是他,可悲又可恨的憬少爷.
难以抑制地浑身打颤,为什麽兴奋?是仇恨,是不甘,是为了太多满溢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窗口?我将视线焦躁地环顾整个屋子,然後,跌跌冲冲地下床,有睦吃力地抱起几上那婴孩般大小的古董花瓶.再回到窗边,发现他还在那里,离得不远,我不自禁的笑了,用力,再用力,透过大开著的窗......
飞掷的物体发出些声响.我看著他狼狈地闪躲,不巧被什麽绊倒,跌坐在地上,花瓶在他的脚边跌落破裂,飞溅的碎片,划破他遮挡的手背,虽是细小的口子,却也足以令我狂喜.
看他难掩惊恐的瞪我.我朗声大笑,眼角瞄到一旁惊魂未定的那些少年指著这个方向窃窃私语,谁会在乎?哪怕一百一千个人说我是疯子,也绝不配同我这种凄惨处境相较哪个更可悲些.
"又是你!好好的抽什麽疯."这位大公子很显然地暴跳如雷,冲到我的窗下,依著可以平视的位置,指著我的鼻子怒喝.
我无惧甚至有些得意地看著他,"我说过,只不过是一个'男娼'卑微的报复."
"你......"他气闷没能一口气应接我的话.半晌才冒出一句:"可悲至极!"
"可悲?我的悲哀都是你们这些混帐赐予的.恶人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骗我设计我的徐姨,还有你那个没人性的老子,和你这个冷血的混帐!"说这话的同时,我扬手隔著窗,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混淆了他不及反映的抽气声.
"你打我?!你这个只会自艾自怜自卑自鄙的小鬼凭什麽打我?"他捏紧拳头,像是要反击.
我却丝毫不感到害怕.打骂,凌辱,不知不觉中已变得没什麽可怕,不过是"痛"罢了."就凭你是个没有自尊不懂人性,从头到脚都是奴气的落迫少爷."我恶毒的反击.
看著他发白的面色,我精神上越满足,心里头却更虚空.自艾自怜自卑自鄙这八个字到底是伤著我了.
他的拳头终於是在窗的那一边落了上来.极快,我不及闪躲,直直仰倒向床铺,感到鼻头锐痛不已,流血了吧......
我听到了什麽人的尖叫声,小烛不知从哪冲出来,哭叫著奋力把想冲进屋教训我的憬少爷拦住了.当然这些都是我靠声音臆测的.我看不见外面的动劲,爬不起来,却还有动口的力气.......
"混蛋,我恨你!恨你们!"我的叫声很大,甚至盖过外面的响动.然後我继续躺倒在那里,开始放声痛哭,耳边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等平静了,才发现院子里的人早已散去.
小烛告诉我,怀修把憬少爷劝走了.我绝望悲切的哭叫吓坏了很多人,其中竟包括那个盛怒中的大公子.
我不知道,原来一个人深不见底的哀怨有如此之在的震撼力.我遣走了小烛.
鼻子经小烛处理已没那有了,就像心底对那个青年的憎恨一样,麻木似的在消退著.
自艾,自怜,自卑,自鄙......看看不久前疯了似的那个我吧,叫我如何不去蔑视自己.从皮肤到骨头,从身体到灵魂......意外地没有掉眼泪,却偿尽了欲哭无泪的那种苦涩.

夜里王爷冷著脸出现在我屋里.很显然什麽人将我白天院中谩骂他儿子时附带把他老人家也痛斥一句的行径如实相告.
无论是他重复扬起落下的鞭子,还是近乎撕裂我的粗暴动作,都要比憬少爷的拳头凌厉太多.我的哀嚎也比白天那一声声"恨"还得响亮激烈......
长夜漫漫,我早已饱和了的悲怆,开始流泄,收不住头,剩下的是心头无法抹灭,触目惊心的空洞伤口.......我终於想起过了这夜,我就十五了......

5.
醒来大夫和小烛已打理好一切.我艰难地动了动身子.疼痛开始苏醒,愈演愈烈.
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坐直身子,看日头已经不早了,小烛不知去了哪处.
无意中一瞥,床边的柜上放著一只木雕的兔子.红玉的眼睛,每一处纹理都恰到好处.栩栩如生,我不由拿起来把玩.我属兔,所以对这木兔子格外欢喜.只是,这兔子平白是哪里来的,小烛吗......
"喜欢吗?"突来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我抬眼去看.俊秀挺拔的少年郎立在我面前,他就是怀修了.
来不及招呼,他接下来的话便让我惊讶不已,"憬少爷特地拖我给你带来的."

"憬少爷特地拖我带来的."
怀修的话就好似天方夜谭一般,我消化不了.却放下了手中那只不再那麽讨喜的兔子.
"少暄,我能这样唤你吗?"怀修不甚在意地笑著,走到我床沿坐下,一样的自说自划,可和念辉的感觉就是不大一样.
我冷不下脸,只是轻轻低下了头.
"......你很恨憬少爷吗?"顿了半晌,他柔声问.
"恨!"我顺口说著,只不过经过前日的那一番大闹,这恨所能引起的共鸣,也有所削减.
"我能问原因吗?"怀修问得小心翼翼,却令我浑身战粟,很多不该被唤醒的记忆在体内恣意翻滚著.
我的样子,叫怀修慌张了起来.歉意地看著我,"你没事吧.因为憬少爷他什麽都不说,所以......少暄你看起来好痛苦."
"痛苦?"我惨淡地笑,"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光痛苦二字,太轻了些吧."你想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让我告诉你,一字不漏的."痛积满胸口,想说出来,因为承受不住了......
在我的叙述中,他侧耳倾听,不掷一词却格外认真.当我因强烈的苦楚不禁失声痛哭的时候,他伸手拉著我靠上他的肩头,好温暖,久别的温暖,我忆起了与母亲促膝相对的日子,遥远的日子.
"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些了.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有著太多悲伤的故事.不要放在心里,说出来吧,说出来吧."他抚著我的背脊轻柔地劝慰著.
我无法去讨厌怀修,对著他,不由想把满腔的怨满腔的恨倾吐出来.
"我怎地不去恨,怎地不去怨,反正我在这屋子里成日无所事事,就除了等死.就让我被仇恨淹没了吧."我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般.事实上我也只是个脆弱无力的孩子.
叹息,怀修望我的眼有温柔也有严厉,"你还小,不应该如此自暴自弃的."
"......这道理我何尝不懂......"我闭眼靠在他怀中,心也似乎寻著了些倚靠."可每一天每一夜,这囚徒般的人生,男娼一样的境遇,你懂吗,眼睁睁看著心被腐蚀却无能为力......"我梦呓般地说著,难掩神伤.
"少暄,你觉得这兔子如何?"
"......挺好的."在怀修身边,我似乎找回了些坦诚.
"憬少爷就这活儿最拿手.他说,他愿意教你."
我敏感地带著点质疑的情绪望著他,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急著为解惑,怀修带著笑又问,"每次你总让我给你捎纸墨,可是喜欢读书?我家本也是书香门弟,我从父亲那学了不少,你若愿意,我教你可好?"
虽不知他这一连串的话所谓何来,但我却能感到他话里的善意.
"少暄,你还不明白?"他又叹,只是这叹里却带点宠溺的味道.
"明白什麽?"我仍旧躲在他怀中,贪婪於那份温暖.
"除了恨......在这里你还是有其他事情可做的.你太小,太脆弱,看了叫人心疼......大家都是一样的,让我们互相体恤,互相照顾著,不好吗?"
"这些都是道理上的东西.可是,只要那王爷一进房,我就好恨.不要!你懂不懂,我不要!"我惶恐若小兽般纠紧怀修的前襟.
"活著......"怀修一样的温柔後头,似乎突然蕴了些悲哀,"只要活著,就有了希望.你既然不甘,就不可以任自己消沈.试试看相信了许会变美好的将来."
听怀修念著"活著"的时候,我有些心疼,是为他吧......直觉告诉我,主动请命跟随安亲王的怀修的背後也有著不为人知的故事.只可惜,现下我根本无力也无暇顾及他人的伤,他人的痛.
我不知如何回应怀修,想接受他的建议,他的忠劝,然深刻烙在心里的痛苦又企是一朝一夕可以凭借别人几句真心的关切,几句安抚,坦然释怀的.
怀修毕竟是那般精颖的人儿,我极易显露在脸上的情绪,又怎能逃脱他的法眼."不用急,你可以慢慢调剂你心头的伤处.我但求,不用在听到你昨日那般凄凉的哭叫声,你的恨,真的是叫人心伤.......你若愿意,以後有什麽心事同我讲吧,你的无助由我解吧,你的气你的怨也由我承担......"
"怀修......."无需再多说,正因为这话说得那般动情而真诚,我本已渐渐干涸的泪水又涌了出来......许久,我将泪脸埋入他怀中,缓缓地问:"那以後,你可能当我的先生?"
没想到怀修那般看似纤细的人儿也能发出如此爽朗的笑,"是先生,也是兄长."
兄长啊......我响往地在心底念著,松持了嘴角,我想,哪怕只是瞬息间,孩子般依恋的笑还是重回了我面上.

怀修教会我的第一课,是宽容可以宽容的人.这是在我要他退回憬少爷那只木兔时了.
"少暄.憬少爷真的如此可恨?还是因为他是唯一可以让你报复的存在,於是你把家破人亡,被人欺辱的罪过都加诸到了他的身上?"
怀修这麽问的时候,我应不上来.心中有过答案,却负气地不想去承担.
"孩子气."包容我的别扭,怀修轻点我的额头,"在这个王府,王爷是绝对的权威.任谁都反抗不得的.当时就算换做别人站在憬少爷的立场,又能为你做些什麽呢......."
"我恨他那种淡漠的态度!"我辩驳.
"不能被仇恨蒙了双目啊.少暄你为何没有看出憬少爷用淡漠隐藏住的那些苦处.他不是坏人.你明明处处伤他,他都可以为你做了这木兔,还对我说,你这般年龄就该像这兔般的单纯活跃......,你的事,或许他也被感拙败."怀修的脸是认真的,谈起憬少爷的时候,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很强的尊重,"你或许真的没法了解,憬少爷和你我有时是差不多的,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无可奈何,他不是个什麽事都可以自由选择的人,很多事甚至需要委曲求全......少暄,答应我,拥你本该有的心性去看他,去原谅他.我信,你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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