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后,皇帝卧病不起,少有留宿后宫,皇家子嗣寥寥无几
“除旧岁,迎新春,儿臣寻来这安神养性的神木香,望父皇新岁里龙体康健,佑我大周子民”,二皇子比朝儿年幼半载,年少老成,恭敬有礼地说道,皇帝满意地连连点头, 三皇子亦捧着精致的沉香盒子,胖嘟嘟的身子走到皇帝面前献礼,磕巴地说着恭祝之词,连小小的五皇子都手里拽着夜明珠,放到了皇帝的手里,给周祺麟抱起来,在脸颊亲了亲
“仁儿,越儿,有心了,得子如斯,朕心甚慰”,周祺麟宠溺地看着三位皇子,摆手道,“今夜乃家宴,不必拘礼”,说毕哄着怀里的五皇子,满是慈父的神情
“朝儿,去给父皇说几句吉祥话罢”,贤太妃看着端坐在席下的朝儿,脸颊气鼓鼓的,又忍不住拿眼偷瞄龙椅上的人, “不要”,朝儿别扭地说道,“朝儿休要任性,莫忘了孝道”,贤太妃话说的重了些, 朝儿嘟嘴起身,扭捏地走到皇帝身前,着遍地锦玉兰花开的织金妆花缎宫裙,梳着流云髻,肌肤白嫩,眸如寒星,俏生生的站在那处,清脆的声音说道,“朝儿贺父皇吉祥圣安,莫诉离殇”, 皇帝本是笑着望朝儿,一听此言,脸色微沉,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里,淡淡道,“下去罢”,说毕,不再言语,把五皇子让李承前领了下去,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失了兴致,席间便安静了些,朝儿偷眼瞧皇帝,见他也不搭理,气鼓鼓地坐下,生着闷气,“朝儿……哎”,贤太妃叹气,只是把朝儿揽到怀里,轻拍了拍,朝儿背着旁人,偷抹了眼泪
家宴后,朝儿去华宫观给端若华请安,见她独坐在窗前,怔然失神,白衫背影清冷,仿佛如眨眼间就要飞走的谪仙,如此的孤清、寂寥
宫女不在,想来过除夕去了,朝儿乖巧地走到端若华身边,喊道,“皇祖母,朝儿给您请安了”, “嗯”,端若华抬袖遮了下眼,方转身来,眼睛微红,“皇祖母想青姨了么?”,顾青笙怕朝儿把她喊老了,总是让唤她姨,可端若华的辈分又在那里,每回朝儿这么喊,顾青笙就总是不满的抱怨,端若华抚着朝儿的头,想起那人,嘴角微扬,随即又是苦涩
“皇上驾到……”,观外传来通传,宫女吓的慌忙迎去,本想家宴后,皇帝会在后宫歇息,却不料摆驾来了华宫观, 端若华尚没起身,皇帝已走了进来,斥退了所有人,躬身说道,“儿臣陪母后过除夕了,母后可有用膳?儿臣带了些来”,说毕,让人备上了膳食, “坐吧”,端若华淡淡道,“胃口欠佳,随意用了些”,“母后消瘦了”,皇帝说道,端若华不再言语,皇帝便盛了两盏酒,推了一盏到端若华前,两人无言对饮
往来杯盏间,“皇上龙体初复,少饮些”,端若华说道,皇帝颔首,只坐在案旁,替端若华斟酒
朝儿坐在旁边,故意侧身,背对着皇帝,可圆溜溜的眼珠子,总忍不住往皇帝看去,端若华看她眼,说道,“朝儿,莫再与你父皇置气了”, “朝儿没有”,朝儿硬着脖子说道,“朝儿,你母妃的事,朕的确有愧疚,朕是挂念梅妃的”,皇帝席间已饮了不少,喷出酒气,脸上的红染到了眼眶, “朝儿失去母妃,如今,连父皇都没了”,朝儿红了眼,气鼓鼓地说道,“胡说,你父皇不是在么?”,端若华替她擦着眼角的泪,看了眼皇帝, “朝儿,你心里恨着朕?”,皇帝开口道,神情凄楚,看着朝儿跟梅妃相似的脸,就钻心的痛起来, “朝儿连母妃最后一面,都……朝儿想母妃的时候,父皇在抱着三皇子,朝儿,朝儿当然恨”,朝儿愤然的站起身,气鼓鼓地瞪着皇帝,说道,“父皇除了母妃,还有凝妃、玉妃,还有后宫三千,父皇除了朝儿,还有二弟、三弟……,可朝儿,什么都没有了!!”, “朝儿!你放肆!”,皇帝沉声斥道,刚想起身拉住向外走的朝儿,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虚汗淋漓地倒在地上, “来人!!召太医!!”,端若华一惊,高喊道,李承前匆忙进来,“带皇帝去承德殿,召太医来,本宫不便现在人前”
皇帝与朝儿这回闹的不欢而散后,甚至都传出了昭宁公主把皇帝气到心悸发作,而后皇帝郁郁寡欢,忧思倦怠,有时,连家宴都让朝儿不必来了
曾经最受皇帝宠爱的昭宁公主,放在掌心呵护的第一个孩子,彻底失宠了
第4章 女官 两年后,皇帝颁布的一道圣旨,震惊了朝廷内外,更是打破周朝百余年的先例,其间历经的规劝阻拦且不提,甚至有老臣以死谏言,皇帝依旧心意决然
圣旨颁布,民间兴建女学,广召学子,开女子科考,开科进士,朝中设女官,以禀圣听
这些历法本是当年先太后提出的,却不知在数年后,由皇帝颁布圣旨
当年先太后的才学闻名天下,为大周女子所景仰,闺中女子虽学诗词歌赋,不过是怡情养性,如今,治学、科考,入朝为官,对于官家或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对于心怀大周的女子,皆予以一展抱负之地
却说这年的寒冬,冷峭凛冽,皇宫噩耗传来,贤太妃重病在卧,不过半月,就薨了
先皇崩后,留在后宫的妃子们,就如那缺乏浇灌的花朵,日渐枯槁,而贤太妃本是清心寡欲之人,吃斋念佛,不声不响地就去了,彼时,皇帝正是旧患复发,卧病不起,摆了手,让李承前安置去了,而这一摆手,则忘记了贤太妃宫里的朝儿
“咦!昭宁!”,三皇子周越年有七岁,胖乎乎的穿着皇子锦袍,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耀武扬威地看着坐在凉亭里的人儿
碧水白桥间,八角凉亭里,纤细幼小的身影,手执书卷,梳着双环望仙髻,丁香色宝相薄罗宫裙,初初发育的身子已有风流迷人的味道,因被打扰而恼的星眸微怒,粉靥晕薄嗔,娇声斥道,“不知哪里来的扰人狗叫声”, 周越先是看的直发愣,随即气的暴跳起来,举着手指骂道,“昭宁!好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曾经的朝儿,昭宁公主周池羽,扔下书卷,俯视着周越,她比周越年长一岁,身子拔的高些,口气不善地笑道,“爱哭鬼,前两日那只癞蛤蟆你可喜欢?听说都吓的尿裤子了”, 周越气急了,涨红着脸,指着她骂道,“果然是你干的!我饶不了你!”,说毕就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给本王拿下她!”, 两个年幼的小太监,有些忌惮,杵在原地不敢动,周越更为气恼,斥道,“大胆刁奴,本王非砍了你的头!”, 小太监一听,吓的小脸发白,上前把池羽摁到地上去,分别拽着她的两条细胳膊,往后掰着,因着紧张、害怕,也拿捏不准力度
两条细胳膊钻心的疼,池羽咬着唇,一言不发,做工精致却洗的发白的宫裙,揉作一团,沾了地上的泥土,让池羽冷了脸,这套可是她最喜欢的宫裙,唯一一件没有洗破洞的
“瞧瞧这寒碜样,丢人!”,周越得意地走到池羽眼前,袍袖一挥,笑道,“看看,这可是我母妃新做的锦袍,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你没有吧?”, 周池羽冷笑道,“人择衣,衣何尝不择人,再好的衣裳穿在泼皮无赖身上,也不过是件遮羞物罢了”, “让你胡说!”,周越气的伸手抓乱了她的发髻,挥了挥手,啪的一巴掌落在她脸上,“让你顶嘴!”,周越旋身飞踢,一脚踹在池羽的前襟,欢呼道,“飞龙摆尾,这可是父皇教的,如何?父皇可没教过你吧!”, 池羽咬唇不语,漆黑的眸子染了水雾,眨了眨眼,恢复了澄澈,只是淡然说道,“来来去去都是这些招数,没点新鲜的”, 周越看着她不叫不喊的样子,觉得欺负着的没意思,摸了摸下巴,从雨后泥泞的花坛里,抓起泥来,要朝她脸上糊去, 周池羽浑身一颤,拼命想要躲开来,反惹的周越开怀大笑,“怕了吧?喊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你”, 池羽看着污脏暗黄的泥沾上裙摆,把那薄花都染污了,点点泥渍沾到秀美小巧的下巴上,睁着眼,死命地瞪着周越
周越拍了拍手,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拭手,鼓了鼓嘴,说道,“把她扔到花坛里去”, 素来喜洁的池羽,蜷着手,却不求饶,倔强地咬着唇,浑身脏兮兮的,那双眸子却愈发清亮动人,“越儿”,薛贵妃的声音传来,周越转了眼珠子,示意小太监把池羽放开,就要拔腿开溜, 周池羽冲过去,一下把周越摁进花坛里,泥水翻涌,埋了进去
周越泥人儿样的爬出来,扁了扁嘴,大哭起来,池羽站在一旁,环手浅笑, “越儿!”,薛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头戴凤钗东珠,绛紫色云水纹的苏绣锦袍,衬得明艳动人,眼尾上挑,艳丽的脸上闪过厉色
“母妃,昭宁,她推儿臣到花坛里,欺负儿臣”,周越扁着嘴,包着眼泪,委屈地告状,薛贵妃冷冷地看着池羽,开口道,“昭宁公主没有母妃管教,越儿何必与她多见识,日后避开便是!”, 周池羽闻言,浑身微震,抿着唇,狠狠瞪了眼周越,薛贵妃轻蔑地看了眼池羽,说道,“昭宁公主心性粗野,本宫身为贵妃,倒是应管教管教
李嬷嬷,带昭宁公主回宫,跪上一夜,静心思过,若是公主有不当举止,便好生训导罢”, 周池羽握着小拳头,心里愤然,照以往的教训,她若反驳,必招来薛贵妃更重的责罚,谁叫眼前的人是目前最得恩宠的贵妃和三皇子,而昭宁公主不过是个备受冷落的公主,宫里的人趋炎附势惯了,老嬷嬷拉着池羽往宫里走去
跪了一夜的池羽,冷饿交加,身上都是难以忍受的脏污泥渍,想起娘亲昔日的疼爱,倾心呵护,眼里的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着, “母妃去时,为何不带上朝儿?独留朝儿在世间受苦”,池羽呢喃一句,抬袖抹眼泪,就这么哭了大半宿
见李嬷嬷已经离开了,周池羽才站起身,脚一麻,跌坐在地,使劲用手揉了膝盖好一会,勉强站起来
可她并无半点睡意,回屋拿了陶罐,打着灯笼,去到池边,拨了两只癞蛤蟆进去,拧上盖子,把陶罐塞到怀里,往永凝宫走去
静悄悄的,离天光尚有一个时辰,夜色笼罩着永凝宫,池羽猫着腰,躲开了守夜的宫女,走到离周越不远的林子里
寒冬冷冽,衣衫都湿透了,遍是泥浆,周池羽躲在林子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她知道天微光时,守着周越的宫女会提前备早膳,那时,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不知道睡的正香的周越,被脸上两只癞蛤蟆叫醒,是个什么光景,周池羽嘴角翘起,朝着手呵气,连寒意都不觉得了,只是安静地躲着
一声细碎的叫声,把周池羽吓了一跳,浓黑的夜色里,林里枝条影错,阴风阵阵,让她后背有些发凉,竖耳听去,似是有女子哀泣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里,显得格外渗人,周池羽小脸发白,哆嗦着,往声音的地方挪去
哀泣声渐渐近了,池羽把小小的身子躲在块巨石后,往那里看去,目瞪口呆地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丑陋一幕…… 假山里,两个光溜溜的人正抱做一团,脸贴着脸,嘴儿含动着,“轻些,轻些……”,女人哀叫着,腰肢不断扭动着,男人趴在女人身上,扶着腰颠簸,口里喘着粗气, 池羽捂唇,忍不住干呕起来,脑子里是一团白花花的丑恶、污秽和他们如虫子一般的蠕动,她仓皇地往后退去,啪嗒踩着块石头, “谁在那里?!”,守门的老嬷嬷问道,池羽连忙蹲着不动,屏住呼吸,前面的假山里窜出人影来,仓皇往外跑去,老嬷嬷高声喊道,“来人!!拿下!!”, 守门的太监宫女冲过来,连同老嬷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两个衣衫不整的人, “好一对狗男女!竟敢在永凝宫行这苟且之事!!给我拿下了!!”,老嬷嬷厉声喝道,外头的声响闹的动静不小,数盏灯笼被宫女点起,把永凝宫照的亮堂
周池羽躲着不敢动,捂着双唇,拼命压下心底作呕的恶心感
薛贵妃姗姗来迟,打了个呵欠,慵懒地披着白狐狸毛的大氅,莲步走来,戴着长长护甲的手,搭在宫女胳膊上,她把太监宫女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凶恶的老嬷嬷,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碧儿知错了”,衣衫凌乱的宫女跪在地上,哭的满脸泪水, 碧儿是薛贵妃的心腹宫女,老嬷嬷没敢下手,旁边穿着太监服的男人,给打的满脸青肿,跪在旁边瑟瑟发抖, 李嬷嬷凑到薛贵妃旁,悄声道,“那太监是敬事房的,去势没去干净,想来,给娘娘送过几回东西,跟碧儿一来二去,就……”, “永凝宫是什么地方,碧儿你是鬼迷心窍了
李嬷嬷,就按永凝宫的规矩办罢”,薛贵妃摆手,不欲言语,转身要走,那太监给拖了下去,板子打的声嘶力竭,渐渐就没声了, 碧儿吓的跪着往前抱着了薛贵妃的腿,哀求道,“娘娘,求娘娘饶命,碧儿忠心待娘娘,从不敢有二心,当年,梅妃的事,碧儿……”
第5章 噩梦 “住嘴!”,薛凝容脸色微怒,一巴掌扇在碧儿脸上,长长的护甲刮出了深深的血痕, 躲在暗处的池羽,心里咯噔,听到二人竟提到了母妃,心底有种不好的感觉, “碧儿别无他求,只求娘娘饶命!碧儿知宫里再留不得,只求娘娘放碧儿出宫!”,碧儿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 薛凝容冷眼看着碧儿,厉色闪过,道,“梅妃当年忧思郁积而去,跟本宫有何关系,贱婢竟敢胡言乱语!!来人,把贱婢的舌头割下来!!”, “娘娘,当年,是娘娘让碧儿……唔……”,老嬷嬷捂住了碧儿的嘴,死死掐她的肉,骂道,“好个口吐秽言的贱婢!!竟敢满嘴胡话!!”, “啊!!!”,碧儿大呼一声,嘴里吐着血,半截舌头掉落在地,身子蜷缩在地, “拖下去!!先给本宫挑了手筋脚筋,再依规矩办了!!”,薛贵妃声音柔和,却话语毒辣, 碧儿睁着眼,不甘而愤恨的看着薛贵妃,嘴里大声支吾着,手指沾了血,想要在地上写什么, “都愣着干什么!!拖下去!!”,薛贵妃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回过头,眼神凌厉,“今夜的话,若有半句传出去,你们自知下场!!”,老嬷嬷们忙的跪下叩头,称是
软成一滩泥的碧儿给拖了下去,四处脚步声渐消,灯笼吹灭了,永凝宫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除了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碧儿绝望而愤恨的眼睛
周池羽猛地惊醒,只觉浑身冷汗淋漓,衣裳都湿透了,她的脸色苍白,蜷握的掌心,全是深深的指甲印子,她站起身,失魂落魄的,犹如一具毫无意识的躯体,往外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池羽僵硬倒在榻上,仿佛耗尽力气,晕眩着昏睡过去,褪在一旁的沾满泥浆的襦裙上,沾了几滴深紫色的污渍
周池羽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处,看见前面一道亮光,点亮了阴暗的通道,她毫无知觉地迈着僵硬的脚步,直觉里顺着光往前走,走到光的尽头,只见男女交叠而卧,男人在女人身上,耸着腰,在体内不断进出着
两人背着亮光,看不清脸,池羽站在原地不动,想要跑,脚却发软,那女人媚着眼转过头来,一脸春意,不是长大的池羽又是谁? “不,走开!”,周池羽尖叫一声,忽地坐起来,迷迷蒙蒙睁开眼,微愣发怔,她直直躺回榻上,抬起手背遮了眼,眼泪无声的眼角流出来
门给轻推开来,池羽缩进被子里,背着房门,闷声道,“出去!”, “朝儿,是我,沐雪”,清越而悦耳的声音,如泉水叮咚作响,流进了池羽干涸的心里, “听宫女说,你在房里呆两日了,是病了吗?”,年长池羽四岁的苏沐雪,年有十二,着月白暗纹襦裙,下巴尖尖的,举手投足间,已有少女的韵味
承了父亲苏暮寒的俊美容貌,再加上那股清洌如泉的气质,早成为这两年京城争相订亲的人儿,求亲的人把苏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池羽躲在被窝里不动,苏沐雪抬手,微凉的指尖落在池羽的脸上,激了她一下,苏沐雪忙的抽回手,指尖染了湿意,把被子往下扯,露出池羽那张哭的红红的小脸,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