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丘杉分不清这是身体的感觉还是大脑的感觉,她沿着邢博恩离开的方向继续向前走,这样一直走下去,她就能和邢博恩再见面
大脑开始迟钝了,脚步也开始迟缓,丘杉眼前有些模糊,却不停止往前,直到看见邢博恩的背包
邢博恩的背包被扯破了,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件,丘杉跪在地上,木然地将自己背包中的东西拿出来,把邢博恩的东西装进去,最后塞好白枕头
她支起一条腿作力,摇晃着站起来,然后直直向后倒下去
丘杉看着夜晚的天空,一动不动
最后的力气已经用尽了,这将是她作为丧尸的生命尽头
丧尸也会死,当身体内储存的力量耗尽,丧尸就会变成真正的尸体
上一次死去,她是一个人,这一次死去,还是一个人
丘杉转过头,伸手想要抓住邢博恩的破背包,看到手边一片碎玻璃中躺着一个完整的注射器
那时丘杉已经无力去思考,她抓起注射器深深扎进自己的心口,将里面的液体注射进去,拔出注射器,摸着邢博恩的破背包闭上了眼睛,最后的记忆是无垠黑暗
醒来的时候,丘杉在一间屋子里
她走出房间,看到了薄雪声
中间的事情是薄雪声告诉丘杉的
清晨,薄雪声、戚未远等人开车经过的时候,这片区域只剩下几具丧尸,薄雪声看到一具丧尸走近地上的丘杉,便让詹衡宇把丘杉带到车上
认出丘杉之后,薄雪声带走了她,一起寻找落脚的地方
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丘杉才睁开眼睛
丘杉花了一天时间重新适应身体,然后回原地找到方月,把意识清醒的方月也带走了
“方月和你在一起?” “对
这次同一辆车
” 邢博恩回忆了一下,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见到丘杉之后她眼睛就没再看过别的地方
“你的东西
”丘杉说着,拎起地上的背包,把最上面的白枕头放在床头,拿出那个邢博恩一直做记录用的大厚本子
邢博恩惊喜地翻看着,说道:“这个本子上记了很多有用的内容,没想到还能拿回来
丘杉,谢谢你
” “不用谢
”丘杉看到邢博恩脸上开心的表情,心里跟着开心
“这是我遇见你的第一天写的
”邢博恩挨近丘杉,指给她看
丘杉手指摸着右下角那行“邢博恩记录于七月十三日晚”,慢慢念道:“邢博恩
” “你终于能念出我的名字了
”邢博恩笑着合上本子,“今天只做检查,不安排实验
你先休息,我去找黎教授
对了,我研究生是在这里上的,黎教授是我的导师,他和我父亲也是故友
” 丘杉点头
“你想要什么东西?一会儿我带给你
” “书
”她现在仍然不需要睡眠,没有书会很无聊
邢博恩答应下来,离开实验室
门关闭后,邢博恩看着自己的手
在丘杉昏迷的两分多钟里,她用手检查了丘杉身体的某些部位,当时她万分焦急,脑子里没有多余的念头,现在缓过来回想,她脸颊变得有点红
为了检查心跳,她撩起丘杉的上衣,手掌贴着丘杉凉凉的平坦的肚子滑上去,从内衣下面穿过,捂在丘杉的心脏上方
她摸了一分钟,丘杉的心脏只微弱地动了两下
当时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丘杉的心跳,现在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在变快
邢博恩猛然想道:我在干什么?这样太不专业
她摇摇头,往黎翰之的办公室去了
丘杉有了心跳,说明心脏已经有了血液输出和流回,一旦丘杉的血液循环系统恢复,距离复生就不再遥远
这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黎翰之大力推动的活丧尸研究是有意义的
邢博恩将情况如实报告给黎翰之,与黎翰之商量实验方向
黎翰之道:“先前我们都倾向于认为感染者体内血液全部病变凝固,根据丘杉的情况看,并不是这样
那么,丘杉所注射的,和你给自己注射的疫苗成分相同吗?” 邢博恩摇头说:“现在不能确定
我从西笺市一共带了四支过来,在路上注射一支,还有三支在容器里
其中一支是我制作的疫苗的备份,第二支是我尝试制作,用于治疗的解药,最后一支是我父亲制作的疫苗
丘杉注射的时候意识模糊,没有注意编号
” “这么说,相对可能性更高的是第二支
” “我也这么想
”邢博恩说,“丘杉带回了我的实验记录本,我可以重新制作
” “好,我马上从上面调一支疫苗过来,选一个实验对象进行测试
尽快确定下来丘杉注射的是什么,再安排后续实验
” “明白
”邢博恩顿了一下,说,“黎教授,我想回宿舍一趟
” 黎翰之一怔:“那你就回去吧,不用跟我请示
是不是缺什么东西?我能帮得上你吗?” 邢博恩说:“去拿几本书,还有……我的床铺
我想住在实验室里
” “这没有必要吧?能进入六号实验室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丘杉住在实验室里是绝对安全的
如果你真的不放心,这里有宿舍可以住,那些你从没见过的研究员其实一直都住在负四层
你可以找管理人员安排一下
” 邢博恩难于启齿,做了会儿思想斗争,最终坦诚地说:“我想和丘杉住在一起
您知道,她没有睡眠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清醒状态,留她晚上独自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我担心她会觉得不舒服
” 黎翰之有些困惑,不能明白这个理由的立足点,但还是给予充分理解,点头道:“这样啊
那你晚上住在实验室,个人物品就在这里找一间宿舍放
你看怎么样?” 邢博恩立即答应道谢
她已经看好了,实验室里有一张手术台,大小合适,她只要拿一条薄被来就可以睡
很快,邢博恩把琐事办妥,回到实验室马不停蹄开始制作解药
丘杉坐在床上看书,不时抬头透过玻璃看邢博恩一眼
邢博恩工作的样子极有魅力,丘杉常常看着看着就盯住不动了,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看入了迷,书倒是没翻几页
她对邢博恩的喜欢不是凭空而来的,在最重要的一个方面,邢博恩符合她喜欢的类型
从第一次对别人有好感开始,丘杉欣赏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与性格无关,与长相无关,也与某一种技能无关,丘杉欣赏的人都生命力旺盛
所以她曾经喜欢薄雪声,每当她看到薄雪声的时候,都像看到一棵盎然繁茂的植物,每一条枝桠都透着生机,每片叶子都鲜绿
丘杉曾经被这种景象深深吸引
即便后来她不再喜欢薄雪声,她依然欣赏薄雪声这一点,当薄雪声对她提出请求的时候,她也总难以拒绝
从欣赏前进到喜欢,还要持久的相处,要心思相通的默契,要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而这些,她和邢博恩之间都拥有
她对邢博恩的那种感觉来得快而强烈,就在一眼之间,但是分开一个月,即使日日见不到面,这种感觉也一直存在
邢博恩得了一会儿空闲,抬头看过来,和丘杉目光对上,立刻笑了起来
丘杉心口又是一疼
她有点害羞地抿了抿嘴,然后咧开嘴角露出一排牙齿
两个人隔着玻璃笑了没多久,邢博恩又开始忙了
丘杉低下头,悄悄捂着心脏,她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这是第一次,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
在整体的平静之下,丘杉有点局部不知所措
显然,邢博恩迫不及待搬到负四层的时候,完完全全忘了可能会来找她的度珍宝
度珍宝问了一圈人,还是不知道应该去哪找邢博恩,站在好心大爷指给她的大概方位发愣
别人视力正常的时候都找不到门,她连路都看不见,更别说找门了
度珍宝来的时间接近中午,她心想到了中午总会有人从下面出来吃饭吧,或者出来见见阳光透个气,于是就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好心大爷指的这个方位是研究所里最偏僻的地方,不过度珍宝并不担心自己遇到危险
一来研究所守卫森严,即使门卫几人都为她担保,她还是被盘问几句才给放进来,二来她口袋里就放着丘杉送给她的小刀,如果真的遇到歹徒,她相信自己可以自保
站了十几分钟,度珍宝觉得有些无聊,她听出附近没有人,就把盲杖拎起来晃着玩
忽然她听到一声轻笑,心中立刻戒备起来,放下盲杖朝着笑声发出的地方转过身去,神情有些茫然地问:“有人吗?” 半晌没有听到声音,度珍宝微微皱着眉,双手握着盲杖,看上去有些害怕又有些犹豫,好像拿不定注意要不要走开
这时才有脚步声传来,她听着对方向自己走近,又问了一遍:“你好?你是科学家吗?” 脚步声到离自己一步远的地方停了,她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便放松警惕,用迷茫的表情对着来人,希望对方能开口回答一句,这样她才能判断对方身份
一股微小的气流从面前来回晃过,度珍宝霎那间明白了对方在干什么,也对这个人有了第一印象
这样的气流她从小到大不知道感受过多少次了——这个人正用手在她眼前晃动看她是不是真的失明
度珍宝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失明了,她没有见过任何一种壮阔的风景,也不能明白世间万物都是哪种颜色,但是因为从未见过,她反而没有对此产生多少遗憾与失望
失明带给她的种种不便早已和她的生活融为一体,她也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弱势去赢得别人的帮助
度珍宝对自己的失明并不介意,对别人的同情怜悯也能坦然受之,但是对某一个动作她却始终保持厌恶,那就是面前这个人正在做的,用手在她眼前左右晃
感觉到面前的气流停止了,度珍宝扬起笑脸问:“请问你是科学家吗?” 张知退收回手插在长裤口袋里,直起身子低头看面前的女孩,脸上带着笑,回答:“我是啊
你找人?” 度珍宝点头:“你在下面工作吗?我找不到门,你能带我过去吗?” “哎哟,下面的实验室只有‘科学家’能进去,你可进不去啊,我如果带你过去就是违规,要被罚的
”张知退特意加重了“科学家”三个字,仿佛在嘲笑度珍宝幼稚的言语,接着好奇问道,“你不是研究所的家属吧,从外面来的?那些军人怎么把你放进来的?” “我有一个姐姐在这里工作
”度珍宝脸上还在微笑
“那你姐姐叫什么,说不定我认识
要是认识我就替你去传个话,让她出来见你
” “我姐姐姓邢,你认识么?” 听到这个姓,张知退眉毛一挑,表情也变得意味深长,负四层里姓邢的就只有邢博恩一个人,她已经几天没去烦着邢博恩了,没想到今天正好遇见邢博恩的妹妹
她确定这个女孩看不见,因此没有掩饰神色,只把语气放和善了问:“是不是叫邢博恩?我和她不是很熟,万一我说了她不信,你就白白等了
你把名字告诉我,我才能让她出来啊
” “我叫度珍宝
” “你姓度?木字旁的‘杜’还是广字头的‘度’?你是她的表妹,还是没有血缘的妹妹?” 度珍宝说:“广字头,是她表妹
” “好
”张知退低头笑着看她,“你在这等着,我去替你传话
” 度珍宝道:“等等,大姐姐
谢谢你帮我,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弓长张,矢口知,走艮退
” “谢谢大姐姐
”度珍宝甜甜笑着说
等张知退走远了,度珍宝面上的笑容便只剩一薄层了
她不太相信这个张知退,也不确定张知退会不会帮她叫邢博恩出来,但是等了又等,也没有其他人从这里经过,正在考虑换个地方等路人,就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过来了
“邢姐姐!”度珍宝挥起手来
一看见她孤零零站在树林间的小路上,邢博恩立刻加快脚步,赶紧跑到她身边,问道:“怎么找来这里了?” 话一出口邢博恩就想到了,昨天下午她急匆匆搬到负四层,根本没想到要给度珍宝捎个纸条
再一想到度珍宝总是尽快托人送来住址保持联系,邢博恩心里不免惭愧汗颜
她有些内疚地道歉:“真对不起,昨天我忘了找人通知你,现在我全天都在地下的实验室,你要找我可能有点困难
” “邢姐姐你说什么呢,我知道你们这里特别忙,我过来找你才是打扰到你了
我听说丘姐姐回来了,所以想过来探望她,既然我不能到实验室去,那就请你代我问候她一句吧
这些天在外面,她一定过得很辛苦
” 度珍宝一边说着,一边把盲杖递给邢博恩,从自己的粉色小书包上解下那只可爱的系着蓝丝绸领结的绒毛小白兔,也递到邢博恩手里,说:“帮我把这个送给丘姐姐吧
其实也是送给你的
以后你们只会更忙,如果没有急事我就不过来打扰你了,希望丘姐姐快点好起来
” 邢博恩接过柔软的小白兔,心里泛起感动,竟然有些唏嘘和鼻酸
在一起逃亡的那两天里,度珍宝背包上的这只小白兔总在她们眼前晃来晃去,明明只是个玩具,却比生灵还要显得有活力,让人看到就心情轻松
“谢谢,谢谢
”邢博恩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指尖轻轻抚摸绒毛小兔,道,“你在外面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 度珍宝笑着摇头说:“邢姐姐,你还是别担心我了
刚刚去叫你的那个张知退,和你关系好吗?” “呃……” 度珍宝这就明白了,说道:“如果可以,你对她提防一点吧,她说起你的时候语气很怪
” 邢博恩无奈且尴尬地解释说:“她是我前男友的未婚妻
” 丧尸爆发的时候,度珍宝还没来得及谈恋爱
与她亲近的人里面,父母关系和睦没有出现过这种问题,度若飞更是对感情避而不谈,从没带过人回来,故而邢博恩这么解释的时候,度珍宝眉脑子里套用了妈妈喜欢看的情感调解节目中两个妇女互飙高音的噪声
这就不难理解张知退说到邢博恩时语气的古怪了
同时度珍宝对邢博恩还生出一丝同情,据她观察,邢博恩是不擅长吵架的,如果张知退和邢博恩吵起来,邢博恩肯定占下风
想到这里,度珍宝叫了一声:“邢姐姐
” “嗯?” 度珍宝从声音辨别出她的位置,抬起手在邢博恩肩膀上鼓励似的轻拍两下,说:“加油啊
” 邢博恩莫名其妙,点了下头叮嘱:“你也加油,有事来找我
” 度珍宝拎着盲杖沿原路返回
邢博恩目送,直到看不见背影了,才带着绒毛小兔下到负四层去
刚从电梯出来,就见张知退双臂松松抱着,噙着笑打量她,邢博恩点头说了声谢谢,便当没看见这个人,认证了身份进入
张知退跟着通过认证,走在邢博恩身后问:“这是什么?礼物?你妹妹真贴心,是送给你的还是送给一号的?” 邢博恩道:“她叫丘杉,不叫一号
” 张知退:“关在这里的实验体以前都有名字,你的一号聪明能说话,就和其他的丧尸不同了?你心也太偏了……” 邢博恩不理会耳边絮絮叨叨的杂音,走进六号实验室,把张知退关在了外面
张知退话还没说完,又通不过身份认证,就在外面不停地按对话装置,邢博恩只当没听见那不休止的“滴滴”声,也不去看透明小窗口外嘴巴一张一合的张知退的脑袋,进到隔离的小房间里,坐在刚放下书抬头看着自己的丘杉身边
她把绒毛小兔托在手心,笑着说:“看!” “度珍宝的
”丘杉说道,伸出手指轻轻在绒毛小兔脊背上抚了一下,看到柔软的绒毛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微微起伏,就像感觉到了绒毛温柔的触感
“她知道你来了,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