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仇人盯上这么久了都没发现吗?他就潜藏在你家里,我全家都因为你女人的
案子成了陪葬品!你也不想想自己家里那么多人的死活,你太自私了!"谢方正
长长地喘了一口气--他确定此时吕克扬不会再凶自己,所以心平气和地开始讲
道理:"如果你觉得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讨厌我也请直
接说出来,我会立刻走人,你不必为此自责。"
"我......"吕克扬没有和谢方正谈正经事的经验,觉得十分别扭。他感到害
怕--不止是一点点。他从前以为自己办事果断,殊不知那是武断。他以为谢方
正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瘪三,现在看看自己对他的认识有多么肤浅!他为自己的
狭隘感到惭愧,尽管惭愧,他还是必须回答问题:"我当然需要你留下。"
"那好,不管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商量。在这之前,你自己也知道外面
的人都在抓我们。想领赏的远多于乐意帮助我们的,所以我在外面等一个人以便
澄清事实,保你吕家。"不再是那副狎然的态度,谢方正的严肃令吕克扬产生一
种被威慑的压力。吕克扬对他的感情由原先的恨转为一种依赖,由依赖生成爱慕,
现在这种爱慕成了一种敬佩,甚而近乎将对方神化了。这一来,两人之间拉近的
距离又因吕克扬的恐敬而疏远,片刻之前还在自己臂弯中颤抖的身体竟成为一尊
不可亵渎的神像。
吕克扬的口气降了下来,伤怀般的隐痛:"是个什么人呢?"--他以为自
己从此失去了他的明珠,但倘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又何来失去呢?想到此,他
不禁暗叹:自己竟连他的心思都未曾窥探通晓过,这是何等的憾事!
他心境的变化逃不过触感敏锐的谢方正,谢方正甚至已经预感到自己对吕克
扬的魔力正在逐渐减退--他们都是乾阳之身,都不希望对方比自己更聪明、更
伟大。是到了装傻的时候了--谢方正有九成的把握让吕克扬重新爱上自己,关
键只在于他自己愿不愿意被爱。作出让步,让吕克扬充当强者的角色是个不小的
牺牲,为什么这样的牺牲要送给一个不是一见倾心的人呢?谢方正心中有些沮丧,
不过他很明白:吕克扬对他的依赖大于他对吕克扬的依赖。
在考虑这些事情以前,他们必须把现有的话题进行下去。谢方正伸个懒腰,
说:"这个人你我都认识--这是可以肯定的。"
"我猜不出来。"
"仔细想想吧。"谢方正不经意间又流露出那副散漫放诞的态度。为了让吕
克扬更加明白,他又加了一句:"和现在的你同一姓氏。"
"陈?陈......陈子昂?"
谢方正的妍笑可以证实吕克扬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却反而愈发得糊涂起来:
"你既然已经知道是他,为何不去梓州找他,却在这里干等着?你......你真是...
..."
"天机不可泄露啊!哈哈!"
"什么天机!你不是说自己只会招摇撞骗吗?你那半吊子什么时候灵光起来
了?"
"这次我对自己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老实啊!说到原因,你想听的话我
就告诉你:这半年正是子昂的人生转捩点,如果我们去找他,怕是对他的一生都
有影响。而我们也好忆苦思甜、顺其自然。"
又被谢郎的笑容缓和下来,吕克扬忘却了敬畏,又同他斗起嘴来:"你这不
是在玩命吗!子昂能有什么大事情?你也太危言耸听了。"
谢方正满脸得意地笑道:"那是你有眼无珠--我赏识的人就一定有他的过
人之处。"
"你说什么?你--赏识--他?你喜欢陈子昂!"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吕克扬惊叫着挥袖擦汗。他无法想象那个呆头愣脑的家伙也会让谢方正褒奖。苍
天啊!你可真会开玩笑--梦元怎么会喜欢那种人呢?他哪里比得上我吕克扬了?
好,就算他为人清白吧!难道梦元就图他这个吗?他要图这个就不会和我患难与
共了!真看不出来啊,陈子昂你平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原来都是假的!知道什
么叫朋友妻不可欺吗?枉我还把你当作自家兄弟一样照顾周到!
只顾着发牛鼻子疯,吕克扬似乎没发现自己患有严重的臆想症,还差点漏听
了谢方正的解释:"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
"你的表情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
"怎么会呢?呵呵......我最喜欢你了!"吕克扬勉强地陪着笑回过了神,谢
方正就说:"那不就对了嘛!我们是朋友,相互欣赏还有错吗?你会找一个不喜
欢的人称朋友吗?看来你的心机很重啊!"
又被讥笑了一通,吕克扬避重就轻,懒得去争辩自己是个没心机的男人,那
只会越描越黑。他工整地坐到谢方正前面,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刚才说起他时
那个得意相让我感到可怕。如果真如我曲解的那样那就更可怕了。请允许我告诉
你,我是多么地倾慕你!"
突如其来的庄重表白让谢方正特别想狂笑,然而他却四两拨千斤地胡侃道:
"人都是你的了,还在瞎操什么心!"
吕克扬回忆起刚才的唐突,不禁红了脖子。还是谢郎一句没正经的话让他放
了心:"你只张扬着自己早就是入过洞房的人就对我炫耀那什么狗屁能耐!"
"那你相信我吗?"
"我若不是看出你的真心又怎么会甘愿帮你?"
这下吕克扬是彻底放心了,他眉开眼笑地刮了谢方正一个鼻子:"你这张小
嘴啊!难怪你爹那么疼你,看你把人逗得这么乐呵。我这会抱得美人归,一时半
会可松不了手。"
"红颜薄命--我可不是什么美人,也不想背个祸水的罪名。"
"我最不中意的就是你喜欢把美事儿说成丑事儿。既然谈到了正事,那你现
在该告诉我了,你叫什么名字?"
"斜子,不变。"
"瞎说!是叫乞丐吧?"
"我本来就是乞丐呀!你笑不了我!"谢方正鬼怪的眼睛冲吕克扬调皮地眨
眨眼睛,吕克扬这会真拿他没辙了,次日卯时日出便陪同谢方正来到一座破庙。
这庙的三面围墙皆有损毁,院子里有一半是青苔,另一半是杂乱无章的稻草。
靠东面的围墙还有一张断了腿的桌子,上面的灰尘怕有一尺那么厚了。庙的两扇
大门早已经不存在,风大的时候,沙尘都能刮进去洗练那尊佛像。只有那佛像还
存有生命的迹象--它的顶上居住着一群蜘蛛。至于老鼠,这里倒是清净得很,
一只老鼠也没有--它们都不愿上这儿来挨饿。
吕克扬见谢郎急匆匆地跑进门口的角落,插话说:"什么也没有啊。"
谢方正怨尤地白了他一眼,好声没好气地回答道:"是!什么都没有--已
经被人拿走了。你得赔我。"
"一团破棉絮而已,何必计较呢?"
"你以为我们还是大少爷啊?口轻飘飘的。事已至此,我看我们还是回金陵
吧。"
"去金陵?"吕克扬一脸的诧异。昨天他还听谢方正说要等陈子昂,怎么又
变卦要去金陵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不过吕克扬也总算恢复一点脑筋,很快想
通了其中原因:谢方正认为陈子昂会到金陵叙旧。但他依旧有事不明白:"子昂
此次外出的目的何在?"
谢方正走到他前头,跨出庙门的门槛随意地答道:"等见着他,你问他本人
岂不是更清楚?你问我?我可不知道了。"
"呵,"吕克扬突然讥笑他说:"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谢方正启颜狡黠地对应道:"我可不记得哪年、哪月、哪日、何时、何地说
过自己法力无边、全知全能的话。如果飞洋兄硬要给我戴这顶高帽子,愚弟可担
当不起。"他此刻没有兴趣与吕克扬争辩,言辞也就没那么尖锐,只可惜他改不
了追求缺陷、破坏好事这行当--吕克扬一改以往的想法,正等待着同他吵嘴,
在如今看来也别有一番趣味的理想又落空了。
吕克扬总觉得谢方正应该说成"飞洋兄崇拜我"才及得上一点味道。但世事
岂能尽如他所愿?他所爱的人就因其出其不意才倍受瞩目,想到这点,吕克扬莫
名其妙似的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事就不能笑啊?"吕克扬不觉得自己这个问题实打实的蠢--没事还笑
的人不就成傻子了吗?若说他傻,他的自尊心顶强,一定会跟谢方正翻脸,所以
谢方正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贼丢丢地怪笑道:"可以啊,我希望你以后一天到
晚都在笑,不要停。"
"喂!那我还吃不吃饭啊?"
"我管你吃不吃饭呢!反正你笑了,我就省心了。"
"省什么心啊?"
谢方正的两个眼珠滴溜溜一转,嘻嘻笑道:"不告诉你!"
"你一定得告诉我!"
"就不告诉你!"
"不说我就挠你痒痒!"
"哈哈!我不怕痒!"
"吹牛!"吕克扬哈哈气,逮住谢方正咯吱起了对方的腋窝、脖子和腰,可
是谢方正真的是纹丝不动。吕克扬有些懊丧地说道:"该死的东西!你怎么就不
怕痒呢?"
"因为你怕痒,所以我当然不能怕,哈哈!"谢方正婉转的细语如魔鬼一般
配合着双手反挠起吕克扬的痒。
吕克扬被折腾得够呛,连连求饶,还为自己抱不平,他说他会嫉妒谢郎的特
质。谢方正诡笑着凑到他耳边热乎乎地说道:"告诉你我的死门--脚底啊!"
吕克扬立即以闪电神速脱掉谢方正的鞋子奸笑道:"哼哼,这是你自找的,可别
怪我手下无情。"
一阵前仰后合的怪笑声--这是久违了的童年般肆意的疯狂。无牵无挂,无
忧无虑......吕克扬细细地回顾,深受感触。他突然把脸一沉,猛地将谢方正扑倒
在地。他若再朝天吼一声,那可同捕到猎物的老虎无一般一二。
谢方正不说话,也不大笑了,他浅笑着注视吕克扬目无表情的脸,产生一种
不好的预感--吕克扬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近得让人窒息。就在此时,肚子
咕噜噜叫起来,吕克扬对谢方正旺盛的食欲摇头叹息。可这也不能怪谁,要怪还
得怪造化小儿,他吕克扬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一样能吃吗?罢了,还是吃饭要
紧。
离开这座破庙去祭五脏庙,迎面却过来一大群泼皮与叫花子,都指着谢方正
的鼻子挑衅:"哟!这是谁呀?不是斜子吗?怎么?穿了好衣裳就当自己是爷们
了?那也该照顾照顾弟兄们对不对?"说着就伸手到他身上搜钱。
不喜欢看到自己以外的人碰谢方正,吕克扬不客气地将那好多双手一一甩开。
可他又哪管得了这么多人呢?反而顾此失彼,连自己也被不愿意理会的家伙们缠
上了。现在他认清:他更讨厌谢方正以外的人碰自己!而且是这么一群不修边幅
的家伙!不动手教训他们一下是不行了!于是乎,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差
不多有一打的人就应声飞了出去。
一着地,泼皮和叫花子们可恼了,其中一个头头模样的啐了口唾沫嚷道:
"弟兄们,抄家伙!"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每个叫花都捡了自个儿的杖路棍挥过
来了,吕克扬好斗显能的热血又沸腾起来,朝他们笑道:"什么狗屁棍法!看飞
洋爷爷怎么收拾你们!"才跨出一个弓步,却被谢方正喝断:"不要惹事!你已
经没有什么靠山。"这么说不等于把家底露给别人了么?没有靠山的人还不被一
哄而上抢个精光!谢方正也为这次的直言感到后悔。但不管怎么说,这群泼皮与
叫花子早晚还是会把人家的老底查个素面朝天,早知道晚知道也差不了多少。
吕克扬并没有及时听从谢郎的劝说,与那干人在街头拳来腿往翻天覆地。直
到他听到谢方正说不住手就划地绝交时才作出让步,那群人也便一哄而散。可是
吕克扬气恨难平,不理解一世英明的缺陷大王为何要对这群人作出忍让。
"你不会想不到的--这些人穷志短之辈为了生存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你同
他们纠缠必定会有损失。我不想看到你只为了一点小事就酿成大祸。"
"三郎教训得是。可是......我已经将一件小事酿成了大祸。"吕克扬的眼中
闪烁着往昔的光芒,稍带木讷地说道:"其实宜云......"
"不用说了,我现在不想听。"
"梦元!"一声哀求,吕克扬知道自己机下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想把这件
事一吐为快,而对方却不想听!
谢方正冲他温柔地一笑,道出了其中原委:"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吧?"
吕克扬顿时醒悟:其实他早就怀疑自己是凶手了,只差自己去承认!为了体
恤谢郎的一番苦心,他决定坐马车回金陵,这样就可以尽量少地露面。二人到了
马场套了车,吕克扬才发现自己的钱袋空空如也。
"一定是刚才那群无赖!我找他们要回来!"吕克扬怒火中烧,以至于每走
一步都震地有声。谢郎却笑嘻嘻移到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娘子不必动怒,天
无绝人之路,咱们让他们自个儿把银子送回来怎么样?"
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吕克扬也笑了:"这好玩,三郎准备怎么办?"
谢方正拉了他到街上躲在角落边问道:"前面那两个官差你能放倒吗?"
"那还不容易?"
"那你还愣在这里干嘛?"
"哦!嘿嘿......"吕克扬傻笑着朝前面悠闲巡逻的官差接近,立马放倒二人,
同谢郎换了他们的衣裳,再给谢郎拍了一脸锅烟灰,吕克扬自己则揭掉了陈飞洋
的面皮,两个人摇身一变就成了两个差爷。
他们来到叫花子们行乞的某个地带,一见到他们亮出银子,吕克扬便上前呵
斥道:"这是我们正在找的赃银,怎么会在你们手上?"不等叫花子解释,吕克
扬便对同来的谢方正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回去报告老爷,让他多派一些人手。"
谢方正应声离开,吕克扬又假装要将他们押回衙门,那叫花便大喊冤枉,说是一
个公子施舍的,要抓就抓他去。
"公子?长什么样?你别诬陷好人啊!"
"不敢不敢!"
"走!领我去找他!你这赃银要没收!"
正说着,叫花子见到迎面过来已经洗过脸的谢方正,大喜道:"差爷!就是
他!就是这个人的同党给的赃银!我把着银子都上交了,人也给揪出来了,就算
我功过相抵怎么样?"
吕克扬装作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勉强地说道:"算了,这次就放过你,让我
来代你受这处罚吧!下次再不把眼睛擦亮点,可没这么便宜了!"
"嗳......是、是、是!多谢差爷!多谢差爷!"
吕克扬没理他们,冲着谢方正喝道:"你!跟我到衙门走一趟!"
"哎哟爷!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少废话!跟我走!"于是大家伙就看到这个威风的官差押着犯人离开了大